贺于兴抬手,把袖子拢在唇边,尴尬地假咳了一下才道:“等战船造好以后,礼部想请你也到场观礼,毕竟郑太傅都亲自去了,不多找几个如今在任且职衔比较高的武官陪着,难免叫人觉得郑太傅离职以后人走茶凉,年轻的这一辈人不重视前辈留下的功绩。”
“哦……原来是这样。”檀旆听完贺于兴的解释,点了点头,却又有了新的疑问,“不过我现在已经被免职,礼部做这样的决定,是认定到时我一定会被官复原职?”
“你调动巡防营虽是违规,但做的事却是为了阻止司空丞相的阴谋,所以免职的判决本就有诸多争议,御史台还没有把判决公开。”贺于兴说:“礼部的人去问过御史台,御史台那边回话说,就算到时不能归还你所有权力,也同意在名义上恢复你的官职。”
“你们就没想过叫我大哥去?”檀旆奇怪道:“他的职衔比我还高,和我一样也是年轻一辈,去观礼很合适。”
“想过。”贺于兴坦诚道:“世子说要陪世子妃在家待产,最近已经告了假。”
姐姐如今的情况,倒的确需要姐夫多陪着。
檀旆小声嘀咕了句“比我还会躲”,继而皱着眉思索,似是在绞尽脑汁地想办法推掉这件事,我觉得他最近愈发闲散惯了,已经开始下意识地躲懒,小声提了一句,“你就去吧,出去走走也好。”
檀旆眼神犀利地转头望着我道:“我看你就是看不惯我在家闲着。”
我矢口否认,“没有的事。”
夏锦如揶揄地望着我和檀旆拌嘴,嘴角掠过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我为了使自己的话看起来更令人信服一点,补充道:“最近因为要更换造船所用的材料,战船建造已经暂时停工,工期会往后拖延,等造好观礼那天,说不定你真的官复原职,去观礼完全可以作为你重归朝堂的信号,岂不是两全其美?”
“你总能找到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檀旆对我这一番胡扯根本就是不信的态度,却还是对贺于兴道:“知道了,观礼那天我会到场。”
檀旆这样的回答看起来像是很听我的话,让我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我很欢喜。
贺于兴看了一眼我和檀旆道:“届时还望两位一同到场。”
“诶,等等。”我听着贺于兴的话有些不对,“我在水部只是挂名,管到战船下水试航就行,观礼不用我去。”
“可是中郎将答应了要去。”贺于兴解释道:“类似这样的观礼,到场的官员都要携夫人参加,方显重视。”
我闻言不由得愣住。
檀旆神色悠闲地望着我道:“看来那天你不能一个人睡懒觉了,真可惜。”
我和檀旆天天这样给对方找茬,也不知日子能不能过得下去。
唉,真是令人忧心。
由于郑太傅到京的日期已经初步定下,如果太傅到京战船还未建造完成,没有礼可观,若要追查下来,罪责反正怪不到抢火浣布的六公主头上,也怪不到缺少材料无法完工的水部头上,最后只有户部会因为办事拖拉而被罚。
户部的长官们大约是想清楚了这点,把我递过去的文书加急处理,不出两日就有了回音。
户部表示同意水部更换材料,至于因为更换了便宜的材料而剩下的款项也暂存水部,等日后有时间再处理。
水部得了这样的答复,复工以后加紧了工期,很快就把战船建好开始试航。
试航的事我已经做过一回,驾轻就熟,父亲也嫌登船太麻烦,太伤筋动骨,这次虽然他还在旭京,却依然把试航的事全权交给我处理,并叮嘱我道:“这件事办妥才能让上次战船损毁的事过去,不然总有人拿这个说你办事不力,你可千万不能马虎。”
我满口答应父亲。
新的战船试航完成,我从战船上下来,望着从运河行驶了一遍回来完好无损的战船,心中大感宽慰。
沅国命途多舛的新战船总算建成结束试航,美中不足就是没用上火浣布做船帆,不过这都是可以后期更换的东西,倒是不必在意,拖了这么多年,父亲和我心中的一块大石终于可以落……
“姑娘,刑部的卓大人找你。”
水部的巡官过来给我递了句话便忙着去检视战船,我转过身看到表哥身着官服一脸严肃的望着我,一副因公务来找我的样子,我看到这幅情景,心里那块还没落到底的石头忍不住又提了起来。
我走到表哥面前,还没等道出疑问,表哥便先开口道:“你们建造战船的船工里,是不是有一个叫唐铮生的?”
“有,她女儿叫唐静,在湖边水部临时搭建的茅棚负责帮忙给船工做饭,我都见过,但是今天试航两人都不在,不过因为他们父女对战船运行影响不大,我只叫人去看看是不是睡过头。”我惴惴不安道:“水部招他们的时候查过背景,之前没有过不良记录,他们出事了?”
由于刘宝的原因,水部这次招人已提高了警惕多做了筛查,我以为船工不会再出问题。
“别紧张。”表哥安慰我道:“他们应该没在战船上动手脚,因为他们要威胁的不是水部,而是户部的一名官员——现在刑部怀疑他们绑架了户部官员刘茂的女儿刘芳,但是在水部给他们安排的住处那里没找到人,如今刑部已经开始全城排查,我趁这时候过来找你问问他们父女俩的情况。”
“如果要绑架人的话,确实不会在自己经常待的地方,那等于自投罗网。”我说:“水部在招人之前查问过他们父女,只知道二人在原籍做的是木工,又熟知水性,因此才招进水部帮工,这些信息对你是否有用?”
表哥问道:“他们不是旭京人士?”
“不是。”我说:“水部问过他们为何要来旭京,他们说是为了打官司,由于案件尚未审理,只能在旭京暂时留下来,正好水部招工,来找份事做以便糊口……等等,你说被绑架的人是刘茂的女儿刘芳?”
表哥“嗯”了一声,“你认识?”
“刘芳在皇后给太子选太子妃那日与我见过,因为她出手阔绰,与她父亲俸禄极不相衬,我怀疑她父亲贪墨,跟檀旆说了一声,檀旆把这事上报到御史台,牵连出了刑部许多受贿的庶族官员……”我尴尬地看着表哥,“就是许智想借这件事烧毁陈年卷宗,把刑部都换成自己的人,你还记得吧?”
“哦……”表哥挑眉看着我道:“原来这件事是你捅出来的。”
我赶忙辩白道:“我不是故意的。”
“贪墨确实该抓,我没有怪你,何况许智只是利用了这件事,要怪只能怪那些庶族官员自己不检点。”表哥摩挲着下巴道:“就是不知此事是否与唐家父女要打的官司有关。”
“我想多半有关,唐家父女没在打官司的事上说谎,到水部以后也一直规矩做事。”我说:“他们这么做,应该会有自己的理由,如果刑部找到唐家父女,我想先跟他们聊聊,暂时不要把他们当罪犯处理。”
表哥张了张口刚要说话,刑部负责报信的小吏急忙跑了过来,“大人,疑犯已经找到,在东郊的一处山洞,暂时不确定人质是否在里面。”
表哥回头望我一眼,偏偏头道:“走吧,去跟他们聊聊。”
我和表哥骑上马,跟着前来报信的小吏一路疾驰到了东郊一座青山山脚下,眼前郁郁葱葱的树木几乎遮天蔽日,山体上只有一条被人踩出的小路隐隐能看出痕迹。
刑部候在那里的官员对表哥回禀道:“大人,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上去,能在半山腰处看到一个山洞,平常农户们进山,如果遇上暴雨或者其他事情需要休息,都会在那个山洞歇脚。今天有人刚从山那边回来,走得累了本来想在那里歇一歇,却发现里面有人,还不是村子里的熟面孔,便上报了村长,我们刚才跟回村的那人核对过,洞里面藏着的应该父女两人,人质……可能在里面。”
表哥问,“为何说可能在里面?”
刑部官员答道:“据回村的那人说,他走进山洞才知道山洞里有人,但这父女俩面相还算和善,也跟他客气地打了招呼,他就当一般路过的人没太在意,坐下来歇脚的同时拿出自己干粮充饥,还问父女俩要不要,这父女俩当时婉拒,他也没再多客气。但是随着他停留的时间渐长,父女俩看起来愈发紧张,还不断地往山洞深处去瞄,似乎在里面藏了什么东西似的,他心下觉得不妥,便赶紧跟父女俩告别,起身出了山洞。”
“疑犯还在山洞里吗?”
“我们在山洞周围布置了人手,大约一刻钟前,有一个年轻女子出来取水,应该是唐静,她取完水后就回了山洞没再出来,这个山洞只有一个出口,所以应该还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