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时候,每多犹豫一会儿危险就增加一分,我甚至来不及跟檀旆多说什么,韩敬就已经从门缝里看到了外面的异常:“有一队人过来了,身份不明,看来我们得出去迎一迎——董舒,你和檀夫人从后窗走。”
董舒点点头,带着我来到后窗处,檀旆和韩敬则是开门走了出去,顺手把门关上,做出一副还有人在屋内,此举是为了保护屋内的人的假象。
我在董舒的帮助下从窗口处爬了出去,董舒有武功底子在,动作比我利落得多,跃上窗棂再迅速跳下,整个过程不过眨眼之间。
董舒带着我往漠北驻军的营地跑,跑了没一会儿就有一伙人追上了我们,董舒将我护在身后,飞起身踢翻了先冲上来的两人。
接下来的人没再头铁冲着董舒去,而是准备绕过她来抓我这个明显武功不济的。
我武功不行,但逃跑闪避一直很在行,我靠着灵巧的躲避愣是没让他们碰到一片衣角,甚至还让他们冲得太急扑倒在地,大大减少了董舒为保护我而要付出的精力。
化解了第一波攻击后,董舒又带着我迅速狂奔,却没想到紧接着“咻咻”几声,我左脚脚踝处感受到一阵刺痛,随即跌倒在地,膝盖磕得生疼。
这些追来的人用一种针形武器划伤了我的脚踝,迫使我停下。
我仔细思索了一下,这些针形武器都是冲着我们的脚部飞来,也就是说追来的人无意取我们性命。
我一把推开董舒想扶我的手:“快回去报信,你报了信我们才都能活!”
她如果执意带着我这个受伤的累赘跑,最终的结果只会是我俩同时被抓。
董舒咬咬牙,迅速认同了我的决定,丢下我转身继续往前奔去。
不带着我她果然能跑很快,背影在我的视线中一瞬间就只剩下了一个小黑点,我看着那个越来越小的黑点放了心,揉揉膝盖,把身体的重心都放在没受伤的右脚上,缓缓站起来,转身面对继续追上来的人。
他们甚至没有多分派人手追董舒,只迅速冲上来将我围成一圈,我望着他们沉声道:“我乃沅国水部侍郎之女、五官中郎将的夫人——单翎,如果你们不在乎自己的行为会给两国邦交带来阻碍的话,现在可以动手杀了我。”
他们异族有自己的文字和语言,但在这种两国边界的城镇,通晓两国语言的人会多些,我现在只能期望他们之中有人能听懂我的话,反正我是不会他们的语言。
他们不知从哪里牵来了一匹马,催促我赶紧上去,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也只有听从他们的安排。
有了马匹,我就不会成为他们撤离时的累赘,这队人带着我赶了一天一夜的路,途中只扔给我一个干涩无比的面饼和一小袋水。面饼吃多了就会喉咙干涩,看他们的样子应该不会再给我多余的水,为了避免没有水喝,也因为那块面饼实在叫我难以下咽,我这一路上愣是撑着只咬了三口。
队伍行至水草丰茂的地区,周围牧民和牛羊逐渐多了起来,队伍里的人时不时会停下跟牧民打招呼,用的是我听不懂的异族语言,叫我探听不到任何信息,不过这至少说明这群人久居此处才会跟牧民们熟识,我料想着应该是快到目的地了。
出发之前我就一直在注意方向,异族王廷在旭京城的西北方,而这里是旭京城的东北方,褐缇族的地盘。
队伍在一顶大帐前停下,领队的人叫我下马。
他们带着我前往大帐,在帐外说了一串叽里咕噜我听不懂的褐缇族族语,但有一个词很清晰——“亚克当”。
这个词明显是在唤帐子里的人,我心里不由得兴奋,漠北驻军都找不到的行踪诡秘的人,现在居然让我这么容易地就给见着了,这是多荣幸的事,我回去一定要跟檀旆好好吹嘘一番。
帐内有人影晃动,亚克当就快要走出来了,我的心仿佛提到了嗓子眼,目光紧紧盯着帐门口,生怕漏过了亚克当脸上的任何细节——
那个梳着寻常异族男子发式、被众多异族人敬仰的谋士亚克当,从大帐里出来,缓缓出现在我面前时,的确叫我深深震撼,然而这种震撼,略微有点特别。
我的震撼之处不在于他的长相,而在于这人我见过,面对面,还说过话。
我抽了抽嘴角,“大师,真没想到还能在这儿碰见你。”
那个曾在旭京茶肆摆摊算卦的方士,把挂在脸上的假长眉去掉,身材再圆润一些,将束冠的发式换成批发,扔掉用来假扮方士时手里拿的拂尘,赫然就是亚克当本人。
震惊之余,我还有点想笑,不过为了两国邦交考虑,我忍住了——啊不对不对,褐缇族无法代表异族王廷,笑一下应该没事。
于是我忍不住“扑哧”了一声。
带我过来的那队人全都瞪大眼睛愤怒地望着我,仿佛我这声笑亵渎了他们伟大的神明,我忙尴尬地摸摸鼻头,对他们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想起高兴的事就会笑——”
亚克当对带我过来的人说了些什么,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他们也很听话地离开了。
唉,这人在旭京告诉旭京的百姓什么都不说只管回家也是这般奏效,总之无论在哪儿说话都相当有份量。
亚克当问我:“姑娘想起了什么高兴的事才想发笑?”
所谓异族人人敬仰的谋士,居然要靠假扮成一个装神弄鬼的方士来完成自己的计划,用上如此低劣的手段,这得是被我们大沅逼成什么样了……
当然这话不能明说,我清了清嗓子正经道:“他乡遇故知,乃人生四大喜之一。”
亚克当若有所悟地“哦”了一声,“其实我也有喜事,只不过相比起姑娘的‘喜’就实在上不得台面——在旭京的时候,姑娘想抓我没抓到,如今在这儿被我抓了,攻守易势,不知算不算喜事?”
“那自然是算的。”我说完,又问道:“不知大师能不能找点吃的喝的给我?这一路上那个面饼太硬我嚼不动,光喝水了。”
“怪我手下的人照顾不周,姑娘请——”亚克当带我进了帐篷,帐篷里坐着个年龄与我相仿的女子,手里握着一册沅国的书籍正在看着,见我进来,好奇地瞧了我一眼。
我也好奇她的身份,不过眼下显然是填饱肚子最为紧要,我捡了个空着的软垫坐下,没等一会儿,便有一位褐缇族的妇人端着一盘羊肉和一壶马奶过来,放到我面前的小桌上。
我对她道了声谢,不过她显然听不懂我说什么,奇怪地看着我。
那个年龄与我相仿的女子似乎用褐缇族的语言跟妇人解释了一番,褐缇族妇人恍然,却没什么表示,转身走了。
年龄与我相仿的女子笑着对我道:“你们沅国人果然爱计较这些虚礼,送个饭都要道声谢。”
我“嗯”了一声,“反正沅国士族都按这个来教育子女,不说会显得没教养,你没我身上的压力,不说自然没关系。”
她问:“你不觉得这样很累吗?”
我边用盘中备的小刀拆解羊肉边道:“还好。”
“云夏。”亚克当叫的应当是那名女子的名字,以一种长辈的威严气势吩咐道:“好好看你的书,别打扰客人吃饭。”
云夏长长地“哦——”了一声,再次举起书来。我看了一眼书皮上的书名,发现是我三岁时父亲要我读的用来启蒙的一本。
虽说她这个年纪才读相比起我有些滞后,但她不是跟我一样在沅国出生长大,她这个年纪学会沅国的文字再读这书已是相当不易,我至今都看不懂褐缇族文字,比她差了不少。
云夏看书的时候有问题问“亚克当”,对亚克当的称呼是“阿帕”,这倒是有些像沅国北方某些地区称呼父亲为“阿爸”的发音。
我边吃边仔细观察了一下两人的长相,发现云夏和亚克当眉目之间有诸多相似,两人又是住在一起,如果没猜错,按年龄来算,两人的关系应当是父女没错。
烤羊肉我以前也吃过,适应口味还算容易,马奶有些难,要不是为了解渴,我绝对喝不下整整一壶。
吃饱喝足,我用帕子擦了擦嘴,对亚克当道:“多谢款待。”
云夏见我吃完,又起了与我搭话的心思,“你们沅国不是有给即将奔赴刑场的人吃好点的传统吗?你就不怕这是断头饭?”
我摩挲了一会儿下巴问:“你们这儿一般都怎么执行死刑?还是说根本没有死刑?就算有应该也不像沅国那么多花样吧?程序太繁琐对你们资源稀缺的草原来讲是一种浪费。”
“我们……”云夏转了转眼珠道:“我们当然有死刑啦,砍头什么的……”
“人口对你们来讲最为紧要,能不杀人就尽量不杀人,尤其像我。”我语调悲怆道:“被掳掠到此的女子,一般会成为生育工具,为部落的壮大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