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第 70 章(1 / 1)

纪湫把甜点从袋子里拿出来的时候,才忽然发现甜品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焦糖饼干底部还像比自己之前做的要薄上几分。

孟兰宴看出了纪湫神色的破绽,探头过来注视她,碧绿色的眼睛温柔地笑开,“怎么了?在想什么?”

纪湫摇头,“没有,我害怕你不爱吃。”

焦糖底部是直接用饼干碾碎成屑来做的,磨掉了一些也很正常。

孟兰宴把甜点盘子挪了过去,“原本以为柜子里还会再多一枚抹茶豆腐,没想到这次能有新的。”

纪湫茫然。

孟兰宴笑意加深,始料未及地握住了纪湫的手,“来,我带你看一样东西。”

纪湫诧异地抬起眼,发现孟兰宴狡黠的目光还停留在自己身上,她不知他意欲为何,跟着慢慢起身,跨出座位。

孟兰宴转身拉着她,纪湫的视线便落在他白得过分的手上。

男人的手非常冰,有一种彻骨的冷意。

手指长而细,如玉节,骨骼的走势和碧色血管也清晰可见。

孟兰宴看起来有些激动,脚步也不由加快,纪湫被迫跟着,三步一小跑。

大约十分钟后,他们来到了古堡第三层回廊尽头的一处房间前。

门是檀黑色的,把手是是繁复的金枝。

孟兰宴自始至终也没有放开过纪湫,此刻用另一只手把一侧大门推开。

门内的空间相当地大,空高有十一米,偌大的玻璃穹顶折射着天空晦暗不明的光,在大理石地面投出形状诡异的暗影。

“小心楼梯。”

孟兰宴带着纪湫由环形阶梯步步往下,走至底层后,纪湫看见孟兰宴转动了一本枣红色硬壳图书。

只听两道沉闷的隆隆声,面前高大的书柜旋转开了一米四左右宽度的空间。

纪湫意识到孟兰宴把她带到了他的秘密面前,忽然脑子里警铃大作,当下顿住脚步,“大哥,你到底要带我看什么。要不我还是不进去了吧。”

她害怕被杀人灭口。

孟兰宴转身来,光线昏暗的室内,看不清他的面容。

但很快,纪湫依稀看见男人的唇角诡异地扬了起来。

“真是可爱,没关系,我只是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

说话间,孟兰宴走至纪湫身后,两只手握住她的肩头,下巴放在颈侧,无声地把她往前带。

随着脚步挪动,逐渐走出深阔的书柜背面,前方左角出出现点点光亮。

孟兰宴的鼻息喷在她的耳廓,语调悠长,“准备好了吗,亲爱的。”

纪湫紧张地屏住呼吸,鼓起勇气勉力往前方看去,只见高大的玻璃橱里陈列着一排排的点心。

全是抹茶豆腐。

视线再随之往其他方向看去,纪湫发现里面还有蝴蝶,兰草,甚至连不起眼的枯叶和泥土也被小心放在盒子里保存。

纪湫呼吸正有松缓,又察觉腰肢微痒,正要低头,后背贴上胸膛的热度,她愕然失措,身体下意识挣了几下,头顶传来男人的浑然不觉的轻笑,与此同时他的脸颊温柔地贴了过来,双手于她腹前环得紧了几分,从身后把她拥在怀里。冰凉精壮的臂膀,像枷锁一样,把她拷得严丝合缝。

他抱她那样紧,仿佛怕她逃跑。

两人间肌肤相贴,不像是普通关系。

纪湫眉宇皱着,耳边荡起孟兰宴轻哑的声音,“你送给我的礼物,我都有好好保存,你瞧你的手艺多好,像艺术品一样,我哪里舍得吃。只要是你送我的,连泥土和枯叶都是可爱的。”

纪湫心间砰砰直跳。

孟兰宴从后面更近几分,某种浓郁的植物味道将她包裹得密不透风,堵住了所有的新鲜氧气。

他似乎迷恋地嗅着她的发香,感受着她的柔软,纪湫似乎能感受到他眼睫的微动,孟兰宴的鼻尖一路刮过脸侧,唇齿停留在耳垂一侧,微微张口,滚烫的气息缭绕而来,眼见着就像要含住什么。

电光火石间,心里忽然有了犹豫,沉吟了片刻,最终还是慢慢地离开了。

孟兰宴在纪湫身后叹息一声,把头放在她的肩上,不动声色地将头偏过时,逼得她幅度微小地伸展脖颈,细长的雪白处,露出几抹被她小心掩盖的细小红痕。

光线昏暗,也恰恰是他看不到的角度。

纪湫心跳很快,甚至有些煎熬,听见孟兰宴的声音传来。带着几分浓郁的失望,和小小的委屈。

“我的柜子选了个这么大的,你多送我一些礼物,让我把这里放满好不好。”

纪湫终于回答他,只是声音受了惊吓,有难以忍耐的颤抖。

“好啊。”

勉力让自己听起来不那么失态,可紊乱的气息却掩盖不住慌乱,孟兰宴听得竟觉十分悦耳,连带着眉梢眼角都愉悦起来。

他心情不错,把纪湫身体调转过来,双手扶着她的背往面前揽。

孟兰宴低着头,目光放在纪湫脸上,幽绿的眼睛像魔鬼探出深渊的凝视,于无声之地戏谑地看着罗网中的猎物,兴致勃勃地舔舐着自己锐利的爪牙,思考着已何种方式割破对方的咽喉。

纪湫只能与他对视着,目光定住动弹不得,圆圆的杏仁瞳水色点点,波光震颤,像碎掉的琉璃。

孟兰宴手指刮擦着她柔软的脸颊,语调婉转,“你这么乖,我就带你出去吧,不过要继续这么乖才好哦。出去以后,不许跟其他男人说话,听懂了吗?”

纪湫毫无思考的能力,只能被动地点头。

她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这里让她毛骨悚然。

孟兰宴之后的话,她已经都没有听进去了。

走出密室的时候,纪湫的脑子还是乱糟糟的。

玻璃门反射出的那片倒影,在她的眼前挥之不去。

她只看到了一双腿,身边散落着漂亮的圆弧裙摆。

那个人平静地靠在柜子边上,却毫无立住的骨骼,只是被动地坐着,像个娃娃……

孟兰宴应该是有藏过她,只是碰巧在玻璃窗上反射出了倒影。

纪湫也思考过,她也许就是个仿真的娃娃,但对面隐约可见的一排排道具和器物,却让她没办法不联想到那种事情。

刀刃雪白的光芒,反在她的眼睛上,晃得她心惊肉跳。

纪湫不能让孟兰宴知道自己看到了倒影,否则她不知道自己会有什么可怕的下场。

她只想快一点离开,孟兰宴那些暧昧的话,就像是凌迟一样让他毛骨悚然。

此时她总算是离开了那个凶残阴森的地狱,但心跳仍是没办法平息,她四肢百骸都是僵的,从生下来开始,她还没有亲眼见过这么血腥可怖的场面。

纪湫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

她进入卧室,紧绷的神经一松懈,整个人就开始止不住地发抖。

纪湫两股战战,膝盖发软,瞬间就支撑不住瘫软在地上,最后是爬着去床上的。

纪湫全身冷得慌,缩进被窝裹了很久也不见好转。

她想下去找个热水袋抱,然而周身的战栗让她行动受限,而且她总感觉周围阴森森的,一下床就好像就要遇到什么惊悚的事情……

当然更不敢叫喜娜来。

刚从孟兰宴那里回来,就成了这幅样子,喜娜难免生疑,这消息要是传到孟兰宴耳边可就糟了。

最后纪湫还是打消了寻找热源的念头,缩在被子里抖。

商皑从人事部回来的时候,喜娜不在套房,纪骁也不知去哪里做事了。

他以为房间里不会有人,径直要去露台的棚屋。

鬼使神差地往楼上瞥了一眼,发现象牙白的门虚掩着,门外歪着两只高跟鞋。

商皑发觉事情不对劲。

他眉目沉敛着,拾级而上。

纪湫脑子浑浑噩噩,像是被锤子重重砸过一般钝痛恍惚。

眼皮很沉,但又不敢彻底闭上眼。

纪湫看过的恐怖片不多,但是都很经典。

把活人做成布偶娃娃、鬼魂附在娃娃身上害人、傀儡娃娃自己成了精……这些题材她都有见过。

原本已经在脑海里模糊的电影片段,如今又清晰地呈现在了脑海里,且好像自己就真实置身于这毛骨悚然的场景之中。

她不想去深思,但脑海就是停止不住播放。

半人高的侏儒女娃穿着粉红色的裙子,脸上全是饱满的硅胶,头上缝着金灿灿的头发,就站在角落里看她。

纪湫连忙睁开眼,屋子里当然是空荡荡的。

还未松懈下来,里间的房门忽然响起“啪嗒”一声,紧接着门从外面打开了。

入目的是握住门把手的男人手臂。

纪湫头皮瞬间炸开,抱着被子吓得惊呼一声,整个人在床上原地起飞。

等尖叫完了,才认得门前站着的是商皑。

对方静静地站在原地,直到她看上去情绪稳定了下来,才有动作。

商皑从容地把门从身后关上,朝她走去。

纪湫大惊失色,“你别过来!”

商皑眼里卷起风浪,却并未停止脚步。

纪湫眼看自己阻止不了,身子就往旁边躲,结果刚挪了个位置身体就忽然失重,和被一起子啪叽砸到地板上。

她屁·股结结实实地挨了痛,眼睛都皱了一下。

商皑在两步之遥站定。

纪湫从他脚尖,顺着笔直的长腿一路往上,迎上他深黑难测的目光。

不知是羞恼还是疼痛,圆杏的眼睛红红的,好像在哪里受了气。

商皑神色并无波澜,长睫覆在眼睑,弯腰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

纪湫意外地看了商皑一眼。

对方察觉到她的注视,动作微有停顿,却并未看她,沉默无言地把她轻轻放进了床上。

纪湫两只爪子把被子一点点地拽上去,蒙住半边脸,只露出一双眼睛观察商皑。

商皑半蹲下·身,将她滑落到地板的被子塞回床面,整个过程都只是埋头在整理,面容冷峻,一言不发,根本没有要跟她说话的意思。

窗外阴雨绵绵,晦暗的光从窗帘里透进来。

商皑头发柔顺地垂在额角,掩住昔日他眉梢清傲。

商皑的鼻梁高挺,睫毛很长,纤毫压在眼睑,投出两弧青色扇影,从高处看他的时候,那道唇瓣很是菱薄,如一弯弓箭,唇角平直,到末尾深处又似有勾起。

如今的皮肤有些病态的苍白,在冷光覆盖时,更添几分凉润之色。

商皑的眉宇有蹙起的痕迹,心情并非十分可观。

不过纪湫并未觉得有所不对,因为他大部分时间就是这样不苟言笑的姿态。

纪湫在被子里深吸了口气,侧过身去,用背对着他。

“你走吧。”

她心里有点不自在。

纪湫闭上眼,假寐很久,以为商皑肯定已经走了,才睁开半只眼确认。

她刚要支起身,就听背后传来低沉的声线。

“你在害怕。”

不是疑问句,是陈述句,他断定纪湫此时的心情不太乐观。

纪湫转过身,看他的眼里有不加掩饰的警惕。

“没有。”她否认。

商皑眼睛里的颜色暗了几分。

“所以,刚刚发生了什么。”

纪湫目光闪烁着朝旁瞥去,声音明显弱了几分,“什么也没有。”

说完闭上了眼,眉宇皱着,语气不善,像是很不耐烦。

实际上她有些怕,怕自己的神色暴露了内心的慌张,只好用眼帘遮盖。

商皑眼角的肌肉搐了搐,压制着这处异动,他的眉眼用力的沉敛下来,风云涌动在深处。

两侧的拳头,冒出了青色的血管。

纪湫闭着眼,感知到空气中剧烈翻涌压迫感,不适的气场让她眉头皱了起来。

耳边响起几声脚步,而后是门把手弹回远处的声响。

纪湫睁开眼睛的时候,房间里已经没人了。

她坐起身,望着床边的滚落的一角被子,心里空空的。

遭遇那样的事情,她很害怕。

有人陪着当然更好,但纪湫显然又无法将一切告诉他。

这份来自内心的无助和恐惧,她既想让他知道,又不想让他知道。

她希望他能体谅和慰藉自己的脆弱,却又害怕他利用这份脆弱彻底击垮她。

纪湫有自知之明,商皑不可能不恨她。

商皑出身优渥,在权贵云集的金色辉煌中,他尚且都能如星辰日月般高高在上,即便隔绝喧闹以外,也自成耀眼夺目的光源,无人不知他的骄傲清高,也无人不晓他的惊才绝艳,想必他一路走来还未曾有人敢冒犯他尊严,吃过这样的亏。

然而她纪湫,不仅把他拉下神坛,还把他送进了深渊。

除了仇,纪湫还明白,即便商皑如今境况落魄,然他并非池中之物,心有韬略,烈性难驯,绝不是甘愿屈于人下者,更不是她能掌握的人。

仅仅只是一瞬间,她差点想去依赖他了。

好在理智让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商皑站在门外,阴沉的目光停止前方的虚空中。

胸中隐忍着窜升的火苗,牙关慢慢收紧,手指合拢成拳,蓄积的力量绷紧了肌肉,连带着衬衫之下劲瘦宽阔背部也隐有展动。

像力量遒劲的羽翼,在皮肤下鼓动欲挣。

厂房负二层,内审部。

约莫篮球场大的器材库房里,堆砌着几十个大箱子,无人搬运。

商皑大步流星走进去的时候,雷恩正推开办公室的玻璃门出来。

他驻足原地,看青年沉默地搬着箱子,来来回回,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雷恩有些不可思议。

这个男人他认识,半小时之前才来过。

当时他看这人只是区区九等,对他态度很是不好,使唤他把箱子搬了。

雷恩原本是想诓他,就算他真的搬了,雷恩也不会兑现承诺。

这个人也聪明,看出了他的心思,当时倒是很有骨气,转身就走了。

就是不知道怎么忽然又折返了回来。

箱子很重,需要推车搬运,眼下显然并没有推车给他使用,商皑似乎也没想过使用工具,徒手两三个箱子一起搬,没一会就全部运完。

雷恩有些诧异,看着青年面朝自己走来,不由发问,“你不是不愿意搬么,怎么又回来了?”

他带一点轻轻的嘲谑。

商皑袖子挽到手肘,露出健壮精瘦的小臂肌肉,他的额角微湿,发梢淌着水珠,衬衫也有一块深色的水痕。

但他胸膛并未有大幅起伏,看来平时训练有加,体力素质不错。

商皑待人接物本就冷漠,如今面对雷恩更是不怎么友好,“你说过,我搬完这些箱子,你就会告诉给我开通晋升的渠道。”

雷恩没想到商皑来真的,“你知不知道,作为一个九等,想要晋级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你要面对的是比别人更痛苦的挑战。我在这里三十年,从来就没有见过晋级成功的九等。连九等升八等都无先例。”

言下之意已经很明显了,就是故意要刁难九等。

雷恩以嘲讽语气,劝他有点自知之明,最好知难而退,可他话说得那样露骨,却仍是没有从商皑的眼睛里找到任何一丝犹疑。

青年的表情波澜不惊,仿佛没有听明白雷恩表达的强权压迫,也或许是根本就没放在眼里。

“我只需要你给我安排晋级。”商皑目光冷漠,望着雷恩那张老态龙钟的傲慢脸孔,慢条斯理地阐述,“身为组织内人事部工作人员,我按流程提交申请要求晋级考核,你就该无条件进行安排,这原本就是你的职责,我本不无需给你搬这些箱子,但现在我已经解决了你的烦恼,你欠我一份人情,就应该更快为我组织考核项目。”

逻辑清晰,有条不紊的叙述,听得雷恩脑子一片混乱。

商皑说话时,注视着雷恩的眼睛,气场很强,也让雷恩不得不接住他的审视。

青年的眼睛很黑,但又锐利的锋芒,定力不够的人很容易慌张起来。

雷恩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输了气势。

雷恩有些不悦地看向下方。

商皑说得没错,最开始的时候,雷恩只是想诓他。

可是商皑走了以后,组长过来检查看箱子还未搬走,对雷恩发了火,雷恩一时半会根本找不到人帮忙,原本并不着急做的事情,却忽然迫在眉睫。

折返回来的商皑,有如救星。

雷恩认了这个栽,“行,会给你安排,你回去等消息吧。”

商皑得寸进尺提出要求:“今天晚上,我会过来进行书面考核。我知道你能办到。”

雷恩怒上心头,转身要骂他不知好歹,却看见商皑表情很是平静,且又加了一句,“晚上八点,我会过来,请你早点准备好,不要迟到。”

说完就转身潇洒离开。

雷恩望着青年笔直的背影,再琢磨了几下他刚刚听到的话。

他考官我是考官?他安排还是我安排?

挺会使唤人啊!

套房里,纪湫在商皑走了以后,有了睡意,后来她确定外面动静来自喜娜和纪骁,说服自己不去想那些事情,慢慢睡了过去。

不过她的睡眠很浅。

大概是因为心理压力过重,纪湫做了个混乱的噩梦,半醒不醒的时候还经历了一场有史以来最为可怕的鬼压床。

她甚至清晰地感觉自己灵魂脱体而出,从床上坐起身来,代替睡着的身体,观察周围的景象。

然后,她的灵魂就看见门后站着个半人高的娃娃。

不过她只看见下半身,上半身无论如何也看不真切。

跟孟兰宴密室里的那双腿很像,腿部光滑,像人的皮肤,但也可能是某种特殊材料……纪湫不确定。

她感觉到对方在注视自己,而且眼睛很惊恐,瞪得很大。

纪湫吓坏了,连忙叫喜娜,但是她根本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她急得拍打床铺,握着自己的喉咙,声带怎么也震动不了。

然后纪湫就被吓醒了。

鬼压床的时候,她经历的一切那样地真实。

纪湫坐在床上,满头大汗,惊魂未定。

晚上九点,显然已经错过了晚餐的时间。

喜娜敲门问她是否需要吃点什么,纪湫用苍白的一张脸看着她,说自己没什么胃口。

喜娜担忧,“主子,你看上去状态不怎么对劲。”

纪湫卷拢的手指掐得掌心微疼,“我没事,感冒还没好。”

喜娜看纪湫没什么表达的欲望,知趣地点了下头,“好的。”

原本打算要走,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满腹怨气地告状,“主子你还是管管吧,我今天回来又没看见那个人,也不知道整天都在哪里转悠,该做的事情一件不做,真当来享受的么。屋子里明明就有一个九等,我还得大费周章地去找人事部去抽调。”

纪湫其实没什么精力来过问这些,随口问了句,“那以你的观察,你觉得他都在干些什么。”

喜娜看着纪湫,一时不知她这个问法意欲何为,但还是老实地回答。

“大概就是想偷懒吧。不过九等能去的地方很少,他出去了也是挨骂的多。”

纪湫沉吟不语。

喜娜把房间里换下的衣服麻利地收进篮子,“主子,过会我得去管事那里培训开会,我会在走之前把热水为你放好,你晚上还有什么安排吗,我好提前准备。”

纪湫摇头,“你去忙吧。”

喜娜走了以后,房间里就没人了。

喜娜明明听纪骁只是去拿茶具,很快就会回来的。

但是纪湫在房间里待了很久,左右没听见楼下有动静。

说是套房,实际上规格很大。

她平时活动的场所,是两层复式,一楼客厅,二楼套间,除此之外还有地下室和两个露台,往上还有个小阁楼。

布局巧妙而复杂,很是能藏人。

纪湫守着这样一处空荡荡的大房间,白天又经历了那样的事情,这一刻是当真有点害怕。

磨磨蹭蹭到了十二点,纪湫都坐在床上发着呆,没有任何要入睡的意思。

纪骁和喜娜大概已经回来了,只是两人规规矩矩,轻手轻脚,不敢闹出动静惊扰了纪湫。

他们当然不知道,纪湫今天其实特别希望他们大声喧哗,如果能打一架就更好了,反正喜娜纪骁商皑这三个人平时也不对付,在今天彻底激发一下矛盾也不错,越热闹越好。

套房里鸡飞狗跳,她就能踏实安心。

纪湫心情很不好,掀开被子下床,打开卧室门,走到小会客厅,然后才来到二楼的圆台。

她扒着栏杆往下望,客厅寂寥无人,一片漆黑。

纪湫正想着要不要把纪骁从床上叫起来骂一骂,聊聊以前的糟心事,就看见商皑端着一杯水悠闲地走出来。

电光火石间,商皑察觉到什么,脚步顿住。

见他转身抬头,纪湫瞳孔放大,抓紧了露台栏杆。

然后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交汇。

商皑眉梢微动,好像没料到会在这个时候遇到纪湫。

她穿着一件白色丝绸睡裙,两只手抓着栏杆,乌黑的卷发就从肩头垂落,半遮住小巧的锁骨。

注视而来的目光,有点僵硬。

商皑眉目和缓几分,沉静地问她,“有事?”

纪湫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看他许久,却一言不发的样子,大概有些可疑。

她咳了几声,把头发别到耳后,借着这个动作躲开视线。

“没事。”

商皑从一楼看她,抬眼时,仿佛眉梢也微有挑起,看上去清减了些攻击性。

“你应该是怕得睡不着。”

商皑简单地拆穿了她的掩饰。

纪湫心里被戳了下,羞臊带起了愠怒。

她目光投下去,反驳时抬高了一点音量,“我是饿了。”

纪湫理直气壮地看着商皑,眉毛倒八字,神色认真得更可疑了。

但阴差阳错下,纪湫找到了一个好的借口。

下面商皑抬高眉毛,显然一点也不信她的话,纪湫迎着他戏谑的目光,强势地提出要求,“我晚上没吃饭,你现在去餐厅给我拿夜宵。”

商皑喝了口水,眼帘垂下,漫不经心地评价她,“你这是大半夜害怕睡不着,故意折腾着人玩。”

纪湫转过身,背靠在栏杆上,没再看他,语气却是十分理直气壮。

“你说对了,但你不得不去,因为这是我的命令。”

纪湫的脸隐在暗处,话语犀利刻薄,然而她苍白的脸上,神色脆弱悲伤。

话得这么说,但商皑即便就这么转身走了,她也不会生气。

她其实对商皑没有绝对的威胁权,他这些天受尽背叛和折辱,人格已被摧毁到这种地步,生命于他而言又有何重量,她原本就没有能控制他的筹码。

这个事实很令人悲哀。

如此思考过后,她又觉得商皑冷冷淡淡地也不错,反正她也不稀罕有谁能真的能对她好。

纪湫说完这话,就转身往回走,她心里叹息,恐怕需要自己来扛过今晚的恐惧了。

毕竟也不是恐怖片,而是真实的案发现场。

她再怎么坚强,也是扛不住的。

纪湫目光放在脚尖,踩着地毯若有所思着,忽然听见身后响起不轻不重的声音。

“你想吃什么。”

纪湫没回头,心里有些微微的诧异,随便说了一句。

“炸鸡?”

商皑低头,“不行。”

纪湫转身走回来,目光定定地望着商皑。

商皑亦望着她。

月光像水一样,潋滟在他的眼睛里。

纪湫心里酸酸胀胀的,想不起什么想吃的,“随便吧。”

低低地嗫嚅了一句,就再也没说话。

商皑过了会,收回目光,水杯放在了桌面上。

清脆的细响,在寂静的夜里有些明显。

纪湫隔了片刻才又往下看,一楼已经没人了。

目光又往门外瞧去,正好看见大门闭合的瞬间。

她诧异在原地。

没想到商皑真的去了。

纪湫感觉这一刻自己心情有点奇怪。

一整天的提心吊胆,好像慢慢平息下来。

纪湫发现自己无疑还是喜欢被人关怀的,特别是在这样孤独和脆弱的时候,哪怕只是假象,是错觉,多少还是驱散了一些恐惧。

商皑来到为高层特设的餐厅。

他第一次来这里,没什么感觉,但之后又去了员工餐厅,体会了一把就等待遇,对比就显而易见了。

这一层的装潢,与五星酒店并无差别。

餐厅二十四小事营业,商皑走到窗口的时候,值班的是早上那位胖师傅。

商皑按了铃,就拿起旁边的菜单看。

对方从里面迷迷糊糊地走出来,看到商皑,眼里顿时就流露出了怒意。

“怎么又是你,早上没得逞,晚上继续来,我真的要上报了……”

“烟熏三明治,金枪鱼沙拉。”商皑将菜单放下,好像并没听到他的警告,轻描淡写地点了菜,亦如平时出入餐厅,对待前来服务的侍应生。

胖厨师脸颊涨红,正要发作,却见商皑从容不迫地掏出了一张纸,纸上盖着组织特有的印章。

“今天刚到的八级。徽章还没发下来,这个算么。”

胖厨师定睛一看,确实是蓝蝎会的印章没错。

他不悦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没想到短短一天的时间,这人就摇身一变。

九级到八级是个坎,想要跨过去并不简单。

但——也不过是区区八级。

“你等着吧。”

厨师不冷不热地留下一句,托着臃肿的大肚子转身往冻室而去。

商皑看着他连转身都困难的身体,在身后要求道,“我给你十分钟。”

厨师一听,不可置信地转过身来望他,“什么!?”

商皑神色平静地与厨师圆滚的怒目对视,“再加一份炸鸡。”

厨师把帕子砸到窗台上,“我只有两只手,你看清楚了,十分钟给你做出三样菜,你怎么不去找章鱼!三明治和沙拉也就算了,炸鸡烧油烹炸哪有这么容易!”

商皑听他怒不可遏地说完,“按你的意思,厨房准备有腌制好的鸡肉,是吧。”

厨师表情凝固。

重点不在这里!重点是他非常生气好么!

胖厨师感觉自己一腔怒火完全没有袭击到实处,反而弹回来,在体内翻滚涌动,快要把肺给气炸。

厨师气到语无伦次,而窗口外的商皑则始终面无表情。

厨师感觉对方多少有点看戏的成分。

他深吸口气,肌肉停止了抽拧。再这么失控下去,自己当真就是个笑话了。

厨师忍了忍,咬牙切齿,“是的,但我可没工夫十分钟内做这么多事情,最多就两样,你自己选!”

商皑毫不犹豫地陈述:“三明治和蔬菜沙拉。”

胖厨师在电子屏幕上点了几下,“下单了,不过时间我把控不了。”

说罢冷笑着又看了商皑一眼。

他心想,送餐晚了挨骂的又不是自己,凭什么他要遵守。

磨叽死这个狂妄的家伙!

胖厨师正觉自己早该这样想,彼时也不用大动肝火了。

怎料下一刻,冷漠的声音自背后响起。

“要是你十分钟之内不能把东西放到我面前,我会去投诉你。你的工号是……”

厨师连忙反应过来,把胸前的小牌子扯下来,尖利的别针还划破了他的皮肤。

他疼得额头冒汗,却发现商皑唇弧清浅。

“as38906。”他过目不忘。

冰冷的笑容,像是在讽刺他的不自量力。

厨师骂咧一声,胸膛蓄着火气,像个炮仗似地,气急败坏去了内厨,所经之处撞得铁皮柜哐当作响。

今天他连歌都没哼,把食物端过去的时候,发现商皑还真的在以秒表计时。

商皑提着打包盒,将秒表揣进兜里,看也没看他,“超过了三十五秒,你显然缺乏运动。”

纪湫把房间里的门锁得严严实实,裹着被子缩在角落,眼睛不敢闭。

她想象力一向很丰富,小时候经常睡不着,看着风扇的影子都会联想许多,更何况今日她从未离那种事情这样近过,脑子里更是换着法地“还原”当时的场景,上演了一出又一出限制级血腥暴力电影。

直到门被敲了两下。

纪湫心里咯噔一声,“谁!”

商皑的声音从外面响起,“在桌上。”

纪湫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自己点了夜宵。

她哪有什么胃口吃东西,刚刚都是找的借口,想要找个人陪自己一起不睡觉罢了。

纪湫找了条毛毯,盖在身上走了出去。

二楼的圆形露台茶桌上,放了两个牛皮纸袋。

商皑站在边上挽袖口,低垂着眉眼,眉宇轻轻蹙着,神色专注认真。

纪湫走过去看了一眼,是蔬菜沙拉。

她有点惊喜。

清淡一点的蔬菜她还是可以勉强吃上几口的。

之前商皑问她吃什么,她想着反正也不会真的吃,所以就按照平时习惯随口说了炸鸡。

其实脑子里想着那些画面,对油啊肉啊什么的,真的挺反胃的。

纪湫找位置坐下,把沙拉盒子拿出来,又撩开另一个袋子看了眼。

“三明治也是素的?”

她说话很轻,自己说给自己听,其实听不出什么情绪。

商皑动作微顿,眼角余光扫了她一眼。

并没有说话。

纪湫看着绿油油的蔬菜,心里联想稍微少了点,拿起叉子兴致缺缺地挑拣几片放进嘴里。

说话的语气也刻意轻描淡写,“纪骁和喜娜呢。”

商皑转身往下楼,“都睡了。”

“你也要去睡了?”无意问起,手里的叉子却握紧了几分。

商皑脚步略慢一瞬,纪湫说话的时候没有看他,只是低着头失神地盯着蔬菜,脸藏在长发阴影里。

“大概。”商皑将视线收回脚下。

过了一阵,那脚步声停了,纪湫才重新动了叉子。

她心里有点矛盾。

或许明白自己真实的想法其实有点过分的,也或许早就猜到了结果,所以即便自己最后还是一个人,所以她也不怎么失望。

楼下传来水声,她慢慢地听着,等那声音消失。

后来屋子里鸦雀无声,她吃五六口三明治才下楼。

在露台下面装着一个挂壁式饮水器,全日温水供给。

洗水池洗净了手上面包屑,推开那扇磨砂玻璃门。

门只推开一半,她愣在原地。

商皑擦完了最后一块砖,把毛巾折成豆腐块搭在手心,转头迎上她显然有些错愕的目光。

“温水器坏了。”说着拿了旁边的玻璃杯递到她面前半空中。

纪湫有些没回过神来,木然地接过。

隔着玻璃杯壁,温热透进了手心。

是烫水放凉的痕迹。

纪湫默默喝了一口,吞咽过后没有离开杯沿,贝齿轻轻咬住一抹圆弧。

空气沉默。

她大概是想说些什么,还没等组织好语言,商皑已侧身从旁出去。

纪湫背脊崩了崩,半秒后,咕噜咕噜把水喝光了。

她追出去,商皑正正好转身,就看她刹住脚的瞬间。

他眯了眯眼,只见分明气息都还乱着的姑娘,目光却偏凹出几分冷淡,很是不耐地从他身上扫过。

“你到底多久才能回去。”纪湫眉毛竖着。

商皑站在对面看她,月光下澈,像霜露一样,浇在他侧脸。

“你想我多久回去。”

纪湫呼吸一滞,对面男人表情深深地站着,眼睛古井无波,纪湫被看得心里没底。

她睁大眼睛,喃喃地说,“我怎么知道,这是你的事情。”过后她心烦意乱地猜测,自己是不是大意被看出什么,便环住手皱起眉,看向别处,“你闹得我睡不着……”

纪湫藏在手肘里的指头摁得发白,心弦悄悄扯紧。

商皑显然没有准备回答她的意思,就只是听她别扭地欲盖弥彰。

纪湫犹疑地探寻过去,目光半路被茶几上的盒子吸引。

“这是什么。”她警惕地走过去,用指头掀开袋子往里瞧了眼。

两只金灿灿的鸡腿,热气喷到她的指腹上。

“炸鸡?”纪湫狐疑地抬起头。

商皑沉缓地提起一口气,继而胸膛纾解下去,“我今天有事睡不了,你要是觉得闹,只能忍着。”

极为冷酷的一句话,他的语气却散漫平静。

纪湫不答,心里负担一下子就没了,心想如果知道有人还醒着,晚上能踏实不少。

并没有注意到除此以外的其他情绪。

商皑注意到她表情几番细微婉转,细长的眼睫遮下,扫过那个盒子,“既然你看见了,想吃就吃一个。”

纪湫这才回过神,抬眸看去时,商皑打开了滑门正要出去。

“可是我已经吃饱了。”她低低地说。

商皑没转身,余光却留在她身上,“那就别吃了,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语调很冷硬,炸鸡听了会伤心欲绝的那种。

纪湫把手从袋子里撤开,确也没有要吃一口的欲·望。

商皑沉默无言地走出去,从外面被滑门合上。

有风争分夺秒地挤进来,吹起她的裙角。

纪湫脸颊被发梢扫过,痒痒的。

月光很清很亮,像银花一样挂在梢头。

商皑走至树下,把袖子解开,一脚踏在花坛边,开水冲洗衬衫上的油渍。

只可惜他无论如何用力搓洗,那一块仍有积印。

商皑束手无策,叹了口气。

只好寄希望于考核升迁之后,会领到几件新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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