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湫转过身去,视线垂在下方,“哪里?”
商皑注视着纪湫,随便指了下。
纪湫脸还烧着,没看他的脸,更是没察觉到他的神情,坐在他身侧,将他的衣物慢慢解开。
纱布明明才刚换过,干净且完整,纪湫并没有看到有什么松掉的地方,于是困惑地抬起头去看商皑,“没有啊。”
商皑对上她眼睛的刹那,眸底闪过几分异色,很快他别开目光,指了指肩头,“那就是这里。”
纪湫将信将疑,把头凑过去看。
可商皑所指的后背仍旧包裹得很完美,她正诧异,忽觉肩头一重。
商皑将下巴放在她的肩胛处,脸微转过去,鼻尖就擦过纪湫侧颈,说话间,有虚弱的气息扫来。
却听他嗓音轻哑,好似耳语。
“好累。”
纪湫身子紧绷,有些茫然无措,可听到这话,又怎么也动不了。
“那、那我扶你躺下。”
商皑不悦地皱了皱眉,“不想。”
说着双臂搭上纪湫的腰,一点点地环住。
纪湫忽而愣住。
商皑的力道很轻,尚在病中,不如以往强势霸道,甚至处处透着一股虚弱无力,却比平时更让她无法抽身。
他身体高大,勾着头依偎在她怀中,单单只是重量,就已经重得让纪湫推不开。
“你这样难道会比睡下去更舒服点么?”她半指责半疑惑,就像几个月前,训斥着不听话的小商崽。
商皑听着这熟悉的语气,心里窝火。
心里一窝火,他就更不依不饶了。
“是的。”他油盐不进地答了句,更是一不做二不休地直接把纪湫搂紧。
屋子里变得更加闷热了几分,纪湫的背心透出点点细汗。
商皑头动了动,细密纤长的眼睫扫烫纪湫耳垂,他却不经心似地闭着双眼,在她耳边讲话,声音卷着热气,透着股疲惫。
“听说你守了我好多天。”
这种亲密的暧昧让她有些不太习惯,纪湫有些难堪地想要解释,下颌蜻蜓点水的一抹凉意令她瞬间怔了。
商皑的唇瓣还未离开,柔软丰润的弧若有似无地碰着她,低声道,“谢谢你有考虑到我。”
他对她比热恋更胜,依靠着她,紧贴着她,每一寸热度都是难抑的情愫,说出的话却这样客气礼貌,小心翼翼,就像是护着枝头雀鸟,唯恐惊扰。
纪湫最受不住这样的客气,连忙就说,“别这样说,我这是应该的,你千万不要觉得有负担。”
商皑听着纪湫脱口而出的官腔,顿时就笑了,“真不愧是我们的纪总监。”
纪湫心间一跳,脸红成猪肝色。
自从那一夜过后,商皑的每一言每一语,每一个注视和微笑,就好像比之前多了几分意味深长,让她总是很轻易地就慌张起来。
她脑袋里乱糟糟的,昔日面对这些调侃她总能很厉害地反唇相讥,但有些东西明白过来以后,就再没有了那种胜负欲。
商皑仿佛又累了,有些支撑不住地落了落身子,纪湫察觉,想要看他状况,身后的双臂却将她腰背上下环住,与此同时,一声如释重负叹息在耳畔飘起。
听得她茫然心颤,不由开口问他,“商皑?”
商皑过了许久,才似半梦半醒地冲她答一句,“嗯……”
说完就没了下文。
纪湫隔了一会,又向他提议,“你是困了吗?要不我还是扶你躺下去吧。”
也不知他到底有没有真的在听她说话,应了一声,手臂微微松了松,却没解开。
纪湫就没着急抽身,把他身后的枕头朝下放平,一手扶着他一手又推着他,慢慢地侧躺下去。
等一切差不多,纪湫才慢慢准备从他臂弯中钻出去。
当她正要抬起商皑的手臂时,他却是故意加了力道,一双手臂瞬间重若千斤。
纪湫起先还没第一时间察觉,只以为是受力点的问题,直到商皑忽而将她揽入怀里。
纪湫双手抵在他的胸前,保持最后几分距离,抬头错愕地看他。
商皑安静地闭着眼,仍有睡意地缓缓开口。
“你和医生在门口讲的话我都听见了。我很开心你能为我做出这样的决定。”
纪湫抿紧了唇,放低了视线,抵在他身前的手轻轻卷起,不知如何回答,也学着他轻轻答了一声,就当做是在认真听他说话。
不知从哪里送来几许凉风,拂过她的后背,带走绵绵燥热。
商皑眼睫抬起,底下一双眸色深深注视着她。
“虽然还有很多未知的坎坷,但我们最后能一起回家的。”
他说话不习惯带什么情绪,慢条斯理叙述着,就像是在说一条定理,理智又冷静,让人几乎产生不了什么怀疑的想法。
纪湫只觉得心上想被注入了什么,开始变得敞亮坚定起来。
“嗯。”
她依旧想不到该说些什么,重重地点了下头。
商皑摸了摸她的头发,额头与她相抵,“我们已经走到这一步,很快了。山洞里我说过的话,请你一定要相信,如果回去你还愿意搭理我,我会努力弥补之前对你的亏欠。”
纪湫愕然。
所谓亏欠,在纪湫找回自己,搬出商家那一刻,就已把这一切当梦忘了,之后很长段时间都没什么感觉,好好地过着自己的日子。
虽说她并非原主,也确实苦情伤心过,但事实这场婚姻没有人目的单纯过,最后也把商皑牵扯进蓝蝎会九死一生。
不说功过相抵,一路逃亡中他拿命相护,这份情深义重也难以再让纪湫再去想什么亏欠。
而对于商皑来说,他的倾慕者从来不少,但他最后娶的却是最可怕最危险的妻子。
他当然不知道纪湫换了芯,把她当成那个童年凄惨,早年就秘密成为蓝蝎会众恶魔中的一员,并在指示中怀着险恶目的嫁进商家,打算摧毁蚕食他所有的功劳和努力的女人。
不知内情,对商皑而言显然更加残酷。
可他却仍是对她说着“亏欠”。
纪湫心头千回百转,喉咙紧得发疼。
苦涩难言间,就又听到商皑低低地在他耳畔说着。
“我思考了很久,要怎么才能让你更开心一点。”
“你不喜欢我们家的那些人,那我们就不回去,在离海蓝金近的地方买一套房子,你喜欢养猫,就特地开辟一个地方给猫建游乐园,你喜欢跳舞,就买最好的音响设备,整层楼都是你的练舞房……那些让你委屈给你气受的人,以后不会再有。”
“下辈子我来照顾你,你就专心做你想做的一切。”
商皑慢慢沉下身来,声音也弱下去,分明疲倦至极,却仍是坚持着说了最后一句。
“你还记得吗,我说过,等我们退休了,就去看极光,在大雪里有一间小木屋,外面是冷的,里面是热的……你想去哪里,我就带你去哪里。”
纪湫在他身前埋着头,声音闷闷的,“那你得快点好起来啊,否则怎么去做这些事情。”
商皑顿了半晌,才迟钝地答到,“嗯,听你的。”
纪湫又道:“不要再说话了,好好休息吧。”
商皑:“嗯。”
隔了半会,没听见她再说话,又问,“没其他的了吗?”
纪湫:“没了。”
商皑:“那就陪我一会。”
窗户外面的光暗下去,雨林中有野性难驯的动物从深处探头打量,虫鸣的声音清脆悦耳,清风不知从哪里来,卷起地上枯萎的落叶和尘土。
那片云朵走过,遮住的光芒重新投下来的时候,纪湫已经睡着了。
她这一睡,醒来竟是第二天中午。
商皑不知醒过没有,跟她一起仍在沉睡着。
她坐起来,看他安静地闭着眼,心想他也太能睡了。
两秒以后又忽然警惕起来,抖着手去碰了碰他的颈动脉。
还在跳。
纪湫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商皑忽然睁开眼,握住她落下的手指,抬头笑道,“放心,我还活着。”
纪湫心速原本放缓,却又一下子加快,紧张地别过眼去,“我、我不过确认一下。”
商皑吃力地慢慢撑起身子,额头有一层薄汗,仍是力不从心,自己却对此不怎么在意,用手拨了拨纪湫的鬓发,“睡得怎么样?有没有感觉轻松一点。”
纪湫抿着唇没去看他,挪着身子下了床,边穿鞋边回答,“睡了有一整天了,恢复的差不多了。”
说完就要出去,商皑伸手拉住她,“医生来过。”
纪湫视线放在商皑的手,掌心的温度仿佛在一点点上升。
视线像是被烫到,看了眼连忙移开。
她不动声色地坐了回去,心间突突地跳着,喉咙发着干,声音很不配合地有些哑,“什么事。”
商皑朝后躺了躺,眼睫垂下,放开了她,“明天下午车就会来,我们现在就要准备了。”
纪湫并在膝盖上的手握紧,两秒后才反应过来,诧异地看他,“医生来过?”
商皑不知道她的关注点怎么在这,稍微迟疑了一下,就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对,当时你还在睡觉,后来大家都有来过,但害怕打扰你,没坐多久就出去了。”
说着顺手捞了边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放心,你的睡相很乖。”
眼睫遮下一抹狡黠。
纪湫头上很快就窜出一缕白烟。
她背后过了一遍电,横着眉毛回过头去,表情是从未有过的郑重其事,“这些都不重要,赶紧收拾收拾吧。”说完又赶紧起身,借口肚子饿,大步流星地钻了出去。
纪湫没来得及看商皑在背后的表情,站在门外面时,紧张感才总算消失。
她望着头顶的太阳,深深吸了口气,背靠着墙面,低头看脚尖。
脖子被虫子咬过,有些发痒,她若有所思地挠了挠。
从那一夜到现在,她好像都还没真正地醒过神来。
=
第二天一大早,家中的两个儿子就赶着牛车,拉着商皑和纪湫前往了二十公里外的大路。
正好下午两点的时候,远远就看见一辆翻斗小货车渐行渐近。
老大赶上前去在路中间挥了挥手,把一封信交给了下来的司机。
司机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他叼着烟接过信看了眼,接受了老医生的托付,长臂一扬,允许纪湫和商皑上车。
两个少年人和司机交谈了几句以后,来到身后与纪湫挥手作别。
纪湫之前打听过老医生一个在城中的地址,商量好了以后会寄东西过来。
救命之恩永生难忘,她希望能够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这里形势混乱,不知什么时候,他们或许就又会迁往别处,到时候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有联系了。
看着远处慢慢缩小的两个少年,纪湫心里忽然有些失落。
当车翻下一个山坡,再也不见他们的身影,纪湫才回过头来。
商皑在对面安静地看她,留意到纪湫神色的暗淡,缓缓开口评价。
“他们很善良。”
纪湫靠在车边,抱膝坐下,随着大货车的颠簸左右摇晃。
“能遇上他们,真的很幸运。”纪湫摸了摸怀里揣着的干粮,这是临走之时,那位妇女强塞的,“那一夜你昏迷的时候,不止我紧张,他们也很紧张,手忙脚乱地一宿没休息。”
商皑是大儿子背下山的,医生是小儿子背过来的,回想起那一夜的兵荒马乱,扰得这第二天还要辛苦劳作的一家子没怎么休息过,纪湫很是觉得难为情。
商皑手肘撑在膝盖上,透过漫天的黄沙远眺亭亭如盖的杉木。
他昏睡的时间占大多数,没怎么跟他们交流过,如今分别,才忽然意识到,自己连他们的名字都还不知道。
如果以后有机会再来,不知道他们还在不在这生活。
车程很长,司机师傅可能明天下午才会到小镇口。
到时候他们和守门的人打通关系,再从秘密通道爬进去,可能就是晚上了。
纪湫舟车劳顿,在车上颠着颠着就睡着了。
半夜醒过来一次,发现自己枕在商皑腿上。
察觉到动静,商皑睁开眼,“怎么了?”
纪湫起身,“没压到你吧?”
商皑盘着腿,看着她道,“你又不重。”
纪湫怔了怔,侧身靠在车边,与他并坐,空气凝固几秒,他忽然想起来什么。“对了,现在几点了?”
商皑转头看了看车内的时钟,“凌晨三点左右。”
纪湫哎呀一声,拍了下腿,“你早该吃药了傻子,怎么不提醒我啊!”
说着就手忙脚乱地找出药瓶,又四处搜寻老医生送的布包,在里面翻出水壶。
递给商皑的时候,就发现他睁大着一双眼睛,愣愣地望着自己。
纪湫匪夷所思地问他,“怎么了?”
她困惑的样子不像是在说谎,那个词大概确实是无心脱口而出。
商皑喉结滚了滚,神色不太自然地撇开,有些别扭地答了句,“没什么。”
说着伸手接过纪湫的水壶,后来又发现自己步骤错了,就又准备把水壶放下去拿她手里的药片。
车胎碾过一块大石头,整个车后座剧烈地摇晃几下,水壶泼出大片水来,商皑再没法把水壶放下,只好抓在手里。
纪湫看他准备要抬那只伤臂,连忙制止。
然后她就用某种无语的表情审视着他,略带命令口吻,“张嘴。”
商皑犹豫几下,将信将疑地照做了。
车厢里漆黑一片,纪湫看他拘束地微微张开半分,表现得有些不耐烦,“嘴巴再张大点。”
商皑流露出几分荒谬,正要说什么,纪湫忽然把手捂过来,药片就这样被强行塞了进去。
喂进去之后,纪湫就退了半身。
商皑却像是丢了魂儿似地,不可置信地望着她,也不说话,药片在口中化出苦味也浑然不觉。
直到纪湫哭笑不得地提醒他,“喝水啊大哥。”
商皑这才迟钝地低下头,喝了一口。
药片几乎都已经化完了,清水只是冲淡了嘴里的苦味。
吞咽的时候,商皑脑子都是乱的。
大概是这一场病下来,把他的智商烧掉了不少。
车上的旅行很是艰苦。
商皑尚在病中,车上摇摇晃晃,让他晕得难受。
他忍耐力极好,皱着眉闭目敛神,一路上把身体的痛苦憋了八分。
纪湫看他额头冒汗,过去问他,他只道自己是热的。
车厢中闷是真的,纪湫也热的难受。
直到车抵达镇子前面的关卡,商皑一下来,走了个蛇形步,抱着大树阵阵干呕。
他没吃东西,吐出来的都是水,泡过药片苦不堪言。
抵达的时间比预计晚了几小时,此刻天已经黑透了,时针指向两点。
通过这位送货的大哥,纪湫和商皑见到了镇子关卡的领队。
等了一段时间,几个人过来带着他俩到了河边的营帐里,一个高头大汉坐在长桌前,目光如鹰锐利。
纪湫和商皑一进去,就被极度恶狠和警备的目光审视了个遍。
过了会,那人才挑着浓眉,说了句什么。
紧接着身侧的翻译开口,“听说你们想进镇子,要干什么?”
纪湫早就打好腹稿,“我们不是这里的人,进城只是要联系家人,还请您通融一下。您要什么我们都能给您,只要您让我们进城。”
领队打量着这两人。
这二人虽然衣衫脏乱,但不难看出良好的素养和气度,显然不可能是当地人。他方才还在好奇这两个亚洲人从哪里来。
纪湫心中有些忐忑。
之前她向医生老伯打听过,眼前这个男人,虽然看上去有些可怕,实际上相对而言还算有原则,他最大的爱好就是钱。至少对于有钱的人,他绝对可以称得上是个好人。
这也不是什么见得光的买卖,他不过只是个小守关的头头,胃口也不敢太大。
饶是如此,纪湫还是唯恐会出什么意外。
正七上八下,翻译的声音再次响起,“你们说能给我钱,我又怎么信得过你们?”
纪湫看了眼商皑。
暗示他自己介绍。
他正要说话,就看见那个领队眉头紧皱,像是有些不快。
翻译向纪湫使了个眼色。
纪湫飞快反应过来,看样子这个领队在忌讳什么。
他不愿和商皑对话,纪湫只有自己来。
“抱歉,我们现在情况窘迫,不能预付什么,但我们可以承诺,一旦您放我们入城,家人一定会携答礼如约奉上。”
“我先生是华国a城商氏集团总裁,旗下光年天渡邮轮公司目前位于全球新十大品牌之首,远洋邮轮敦煌黎明号就是在这里诞生的。”纪湫挑了商氏最早建造使用,名头最响亮的一位。
纪湫不卑不亢地阐述着,商皑目光意味深长地放在她身上,她自信的口吻,何尝又不是对他的信任。
虽说商氏在新兴互联网产业领域中也有涉猎,但目下对于他们而言,世界级邮轮集团显然更有说服力。
纪湫说完,翻译助手就已经查找到了关于商氏的信息。
他呈给领队看的图片中,有刚刚纪湫提过的商氏光年天渡邮轮集团最早的敦煌黎明号,也有后来的历史华章系列“西岚赋”、“醉风歌里”等等。
这一艘艘重量级的邮轮远远看去便是不同味道的豪华与奢侈,无论是外表还是内部设施,都是高端而璀璨的。
这吨吨的吃水深度,跟真金白银又有什么区别。
当领队再次打量商皑的时候,对他进行了更为深刻的评价——一看就很有钱的男人。
关于商氏,下一则就是商氏夫妻被绑架后葬生火海的新闻,商皑的照片在网上也流出来了一张,虽然不是大头高清照片,但以领队的眼力,几乎是没有什么障碍地和眼前人对上号。
不用怎么思考,就知道这二人定然九死一生,落难到这里,急切想要和家里人联系。
这样一来,他们的境况和请求也就联系起来了。
纪湫看领队神色松缓,猜测这事大概很快就会有结果。
果真,那位领队下一秒就和颜悦色地对他们笑了起来。
虽然他笑起来实在很狰狞,但纪湫也还是硬生生地让自己挤出了一个笑容,毕竟接下来听到的话挺令人开心的。
“我们长官说,今天时间很晚了,二位现在进城难免有些危险,长官提议派人护送二位贵客入城。届时如果二位想要休息,可交代我等安排旅舍,等待商氏的贵客大驾光临。”
一下子被称为“贵客”,商皑和纪湫表示,受宠若惊。
事情仿佛在往好的情况发展。
被带到林子外面的边防处,两个守卫保驾护航,直到前面出现一段幽黑的水路。
翻译早前就有提醒过,这段路因为特殊情况,需要他们独自穿行。
穿行的过程有点艰难,条件有些艰苦,需要他们从管道爬行两公里,方能抵达前面镇子。
守卫和商皑纪湫言语不通,打了个手势算作告别,就转身离去。
目下森林一片漆黑,只有前方流水潺潺。
商皑波澜不惊地看着纪湫,问她,“你前面我前面?”
纪湫左右想了想,觉得两种场景都有点不太好。
但总得有个答案,于是她还是选择让商皑在前面。
“我很容易迷路,还是你在前面带我吧。”
“行。”
说完,商皑就把电筒打开,咬在了嘴里。
纪湫看他几乎没有什么犹豫,就钻进了小渠里的那根大管子里面。
纪湫就没有商皑这么胆肥。
她望着这种恐怖片场景,还是有些挪不动脚。
四周黑压压的,纵横交错的管道历史久远,设施落后,很有三十年代的陈旧感,而她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钻进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管道,爬行足足两公里。
这种往前爬不快,往后逃不掉的处境,让她感到极度危险。
直到商皑久久等不到纪湫,钻出一颗脑袋来瞧她,“怕了?”
纪湫咽了咽口水。
不说话就当是默认了。
商皑看她良久,朝她伸出手,“没事,也就最多一刻钟就到了,我刚刚进去看了下空间,你勉强可以鸭子走。”
纪湫正要伸出去的手猛然顿住。
商皑却一下子握住了她,回头前对她笑了下,“加油,涡轮增鸭。”
纪湫:“……”
纪湫觉得自己大概这辈子会和自己引以为豪的鸭子走说再见了。
伸脚踩进水里,沁凉感顿时冲上颅顶,冻得她一哆嗦。
商皑嘴里叼着电筒,前面被照亮了一大片。
管道上面到处都是湿漉漉的苔藓和虫子,看得人头皮发麻。
热带的生物多样性属实令人惊叹。
管道常年废弃,里面也是危险重重,蚂蟥蝙蝠携带病菌和毒素的生物比比皆是。
纪湫和商皑耽误不得。
她闷着头跟商皑步步挪动,膝盖和半截小腿都泡在水里。
掌心按下去的地方,时不时会有虫子动弹的触感,好在这些她都忍了下去。
但事实证明,她越是克制脑袋里的想法,就越是有更多的想法窜出来。
在十分钟以后,纪湫就开始胡思乱想。
她先是想到了久远年代的港式僵尸片,然后是美式血腥恐怖,最后是东南亚神秘文化。
后者那种神神道道的东西显然更为上头。
脑海里正好浮现类似欢天喜地七仙女里面阴蚀王形象的时候,忽然耳边传来尖锐的“吱吱”,然后就看见密密麻麻的小东西从四面八方大惊失色地跑过。
纪湫一声尖叫,伸手就抱住了前面的男人。
商皑被她猝不及防地一撞,往前扑去,脸朝地面啪嗒一声,大门牙差点都给磕缺了。
“商皑你是捅了老鼠窝吗!”纪湫吓得声音都在飘,然后又很快想起什么,“啊……你你你有没有弄到伤口啊?”
商皑爬起来,颤颤巍巍地把电筒含在嘴里,瓮声瓮气地回答,“又添新伤。”
纪湫大惊失色,忙问他,“哪里?”
商皑爬了两步,漫不经心地说,“你自己心里清楚。”
纪湫想了想,顿时涨红了脸,再也不说话了。
羞恼感冲淡了恐惧,周围的空气热起来,好像没有之前那样毛骨悚然了。
后面的管道位置宽阔了些。
大概是因为接近城镇,肉眼可见地下管道的环境都好了很多。
纪湫和商皑钻出去的时候,天边已经慢慢有了亮光。
在奔波劳累了一天两夜后,他们终于抵达了镇子。
管道的前面被人用钳子剪出一块洞,纪湫和商皑钻出去以后,找了小溪稍微修整了下面容,马不停蹄地往城里去。
商皑的衬衫洗过后血污除尽,白天温度高,挂在身上很快就干了,走在路上看上去也算是衣冠整洁。
纪湫借了一套少年的黑t和短裤穿,休闲舒适的中性风,只要稍微把头发梳干净,看上去并不显得狼狈。
由此两人走在人潮涌动的街道上也并不扎眼。
边境的小镇子不似大城市那样繁华,却有独一无二的淳朴风情。四面都是黄土建造的矮房,一眼便能毫无阻碍地看到对面山头,架起的塑料顶棚是唯一的艳丽装饰,除此之外便是随处可闻的乐器击打声,有时两边相杂,却也不显聒噪,只让人觉得热闹。
今天大概是赶集的日子,镇子各处街道人山人海。
四面摊位陈列的玩意十分新奇瑰丽,但纪湫无暇欣赏。
她满心满眼都是联络外界。
商皑带着纪湫在人群里逆行,他们走得很快,七歪八绕地就远离了热闹。
走到僻静之地,顺着巷子一路找,终于找到了一处小卖部。
小卖部并不大,只买点烟酒,主营业务是一个小游戏厅。
纪湫找了家当铺,当掉了一颗耳环。
这颗耳环是蓝蝎会发下来藏毒用的,材料不差,得点电话费还是可以的。
小卖部老板一看就是个精明人,见纪湫和商皑是外地人,不愿意只挣点电话费。
眼下的事情刻不容缓,只要能与外面联络,就算是多给点钱也无妨,于是就在这里以比原本售价高一点的价格买了一些饼干泡面和水,反正他们也饿了。
老板赚了钱,大手一挥,就允许纪湫进去打电话了。
纪湫几乎毫不犹豫,按下了夏树的电话。
现在最有可能帮得到他们的人,只有书中的男主夏树。
电话所在位置,是游戏厅里。
游戏厅里面很黑,被厚厚的帘子挡得严实,纪湫进去以后,帘子开了一条细细的缝,有光挤进来。
她焦急地等待着电话那头来自夏树的回答。
“叮”声响起第三下,纪湫心急如焚之余,抬眼看了下对面。
这一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
对面的墙壁上挂着个反光的锡纸片,里面映着几片长长的身影。
=
“好久不见了,商皑。”
孟兰宴自黑伞阴影下微笑打量着商皑。
天际阳光灼灼,把地上烤出一股焦味,却唯独温不透孟兰宴脚下的阴影。
商皑不动声色地静静望着孟兰宴,眉头一点点地皱了起来。
孟兰宴好整以暇步步走近,朝里撇了一眼,挑着眉毛故作困惑地问他,“小六呢?”
商皑不答,眼中的警惕却越加浓烈,牙关咬得唇角也开始颤抖。
这话一落下,就有几个身强力壮的黑衣人迈开步子。
一拨人大力捞开帘子,另一拨人上去对付商皑。
他们看出商皑身负重伤,毫不犹豫朝着他的伤口下手。
眼看就用动起手来,就见帘子里面传来个欣喜清甜的声音。
纪湫站在门口,先是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过后眼眶就一颗颗地掉下眼泪,颤抖着唤了一声,“大哥……”
像是不确定自己所见,纪湫跑向孟兰宴,“真的是你吗大哥……呜呜,你终于来了……”
孟兰宴宠溺地拿手揉了揉纪湫的发顶,将泣不成声的纪湫往怀里揽住,下巴磨了磨她的额头,温柔地安慰道,“是我,大哥来接你了,乖,不怕了不怕了。”
说完朝亚伦斜睨一眼,亚伦颔首领会,把伞给了他,自己则退到了阳光底下。
孟兰宴接过伞,把纪湫那块遮好,又温声慰藉几句。
纪湫认真听完,乖巧地点了点头,抽噎几下。
孟兰宴忍俊不禁,笑出声来,又环着纪湫的肩,将她往怀里紧了紧,等她情绪稳定了,才慢慢地带着人往路边的车走去。
路口前面是一条长坡,石砖年代久远坑坑洼洼。
车停在外面,露出半截车尾。
眼看两人就要消失在墙外,阴翳之下,纪湫微转过头来。
她眼眶湿润,在暗中闪着光点,可这转瞬即逝的一眼中,却藏着一抹森然的机锋。
商皑身上强势的武力紧固松了,他被人朝前推了一把。
踉跄站稳,他望着那辆车门合上,引擎发动过后渐行渐远。
他望着那处逐渐缩小的黑点,眉间深陷出一道暗影。
几乎是被押送着上了后来赶到的越野。以防万一,商皑被强行注入了镇静剂,难以抵抗的睡意袭来,商皑最后看到的,仿佛仍旧是纪湫最后看过来的那双眼睛。
与其说是暗示,不如是嘱咐。
嘱咐他不要轻举妄动。
或许还有几分解释。
因为说过彼此要坦诚,所以即便是冒着危险,纪湫也希望他能明白自己真的对他再无任何隐瞒,也希望他能安心,再待时机。
纪湫坐在车后座,望着前面似乎能通达天际的黄土路。
身侧孟兰宴冰凉的手指触碰而来,她转眼便对上他温柔疼惜的眼睛。
“刚刚在那个里面做什么?”
他问得漫不经心,就像是无意提及的一句关心,但纪湫却悄悄警觉起来。
面上若无其事地回答,“肚子饿了,买了些东西,他等在外面的时候,进去洗了个手。”
说着就低头瞧了瞧周身,难为情地笑着,“我全身都是泥巴,臭烘烘的,大哥不会嫌弃我吧。”
孟兰宴随即笑开,“当然不会。”说完伸手捞过纪湫的脑袋,额头抵在她的眉心上,朝她轻缓吐露一句,“你是我失而复得的宝贝啊。”
说罢又弯着眼睛放开,碧绿的瞳眸里总是带着几分戏谑和兴味。
纪湫朝他如释重负地笑了笑,打了个哈欠,“好困……大哥,我能睡会吗?”
孟兰宴宽容地点了点头。
纪湫便侧着脸朝窗躺去。
她哪里睡得着。
只是不愿再多说什么。
心里的怒气和悔意压得她连呼吸都是痛的。
商皑尚且都极度不甘,纪湫又能比他沉得住气多少?
只是当时看见他们对阵剑拔弩张,商皑又重伤未愈,真要是动起手来,他恐怕就真的性命难保,孟兰宴和亚伦从来看商皑就不顺眼,保不齐就一个“不小心”把他直接打死了。
危机形势迫使她迅速冷静下来,强迫自己调整好状态,出去先打消孟兰宴疑心,之后再从长计议。
最后一辆车停靠在路边,一个制服男人在小卖部前买了包烟,用流利的当地方言问起老板,“之前那两个人在你这里来干什么?”
老板一看这些人的架势就被吓得两股战战,瑟缩着回应,“就买了点东西,还有她说要上网,不过你们来了她就没来得及上得了。”
纪湫和他之前交流大多使用手势,几番交流下本来就理解困难,老板错当纪湫拿手指戳数字按钮的手势为按键盘和戴耳机。毕竟他家做游戏厅,根本就没想过有人来这会专程打电话。
他问纪湫上多久的网,纪湫说只上一分钟,老板哪里愿意,后来听她说可以买点食物,老板这才答应让她上一分钟的网。
他全然没意识到,纪湫说的是打电话,而不是上网。
制服男看老板这样子也不像撒谎,转头就跟孟兰宴说明了情况。
等那些人走了以后,老板忽然听见后面电话响了,赶紧要去接电话,然而待他先问了一句过后,对方就直接给他挂断了。
老板很是莫名其妙,对着听筒骂了一声。
三天后,纪湫下了飞机。
她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等醒来的时候,已经坐在一辆车中。
车行驶在蜿蜒的山路中,身前身后一片漆黑。
之前纪湫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会莫名其妙睡着,这导致她每一次都弄不清方向和地点,但现在脑袋的钝痛感告诉她,不知什么时候,有人给她的水里加了安眠。
纪湫揉了揉眼,吃力地撑起疲软的身体,朝前面的司机问了一句,“请问这是哪里?”
车厢里一片昏暗,前方驾驶位更是阴翳沉沉。
“这里是基地,我们正在前往您位于东南山顶的别墅。”
前方弯道,一抹月光投了进来,照亮了司机的脸。
他从后视镜里来,一双桃花眼轻缓地弯了弯,“您好,我是你的司机,琼斯。”
纪湫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
这位给她开车的年轻司机,正是夏树。
作者有话要说: 商总能有什么坏心思,不过就是想撒撒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