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湫难受地侧卧在车上,好在皮椅舒适宽敞,让她没那么遭罪。
她脑子昏昏沉沉的,胸口泛着恶心,勉强睁开眼睛,面前的景象都是天旋地转的。
昨天淋了雨,这场病来得猛,她完全招架不住。
天边的晨色从窗户里透进车里,在她的眼睛上盖了一片光斑。
很快,面前有片影子落下来,俯身凑近时,熟悉的气味缠上她唇前微弱的呼吸。
“它们母子平安,生了五只小猫,两个弟弟三个妹妹。”
纪湫眼睫颤了颤,没有回答,心里却落了块大石头。
他的声音很温柔,好听得像天籁,有种潜入灵魂的低沉磁性。
梦里面,这声音出现了许多次,像安定剂一样,哄得她酣眠过去,病中的痛苦减少了很多。
纪湫第二天没有课,她生病睡了这么久,也没人打电话来惊扰她。
醒来的时候,是在一个陌生的房间,手背冰冰冷冷的,是药液灌入血管的感觉。
她有些吃力地坐起来,环顾四周,神色茫然。
正好回忆完昨天始末,门把手被人一压,商皑从外面走了进来。
“感觉好些了吗?”
纪湫视线落在床单上,点了点头,“我好多了。”
商皑在她身侧的椅子上坐下,长腿交叠在一起,“这里是我家,昨天你发高烧,我带你回来,医生已经来过了。”
他慢条斯理地陈述着。
纪湫有些紧张,“昨天多谢你了。”
她越来越觉得奇怪,奇怪到已经有些懊恼的程度。
她以前也不是没有高烧过,但也只会对亲近的家人放松警惕。
纪湫的防备心从来不轻,没有理由这么容易就把自己交给别人。
昨天她不是完全失去意识,怎么就毫无戒备地跟着他回了家?
商皑从她苍白的脸上收回视线,长睫落下,交握在膝盖上的手指相互间摩挲了两下。
继而他微微颔首,喉结滚了下,才又抬起头来看她。
“想吃点什么吗?”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跟以往一样,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严整而端方,甚至有些生人勿进的距离感。
“不太有胃口。”纪湫笑着摇了摇头。
这种时候,她连咀嚼都有点困难。
商皑没有强迫她,大概觉察到了她的不自在,他站起了身,要走。
走之前为她倒了杯水,“我等下要去公司,猫在我朋友的医院,那里有专人照看,估计得过一阵子才能出院。你输完液可以不急着走,多休息休息,护士和阿姨都在外面,有什么需要按铃就行了。”
礼貌地道了别,纪湫望着男人的背影,看了很久,直到房门关上,也没有收回目光。
她不自觉地用指甲一下下地刮着小月牙的皮质,最终还是低下了头,看起来有些黯然。
纪湫这一病,缓了大半个月才彻底恢复。
那天从商皑走后,纪湫就没有见过他。
后来据说他又去了国外。
虽然有他的微信,但她尝试过多次,还是没有成功发出过一条信息。
她无比关心小猫的情况,找到机会向梁秘书打听,得到的回答是他也不知道。
在二十多天后的一个清晨,纪湫终于忍不住,斟酌再三,点开了商皑的微信头像。
【您回来了吗?】
【之前听说您在忙,不敢冒昧打扰,我想问问猫咪在哪家医院呢?我还没有见过小崽崽们呢。】
发完信息,纪湫惴惴不安地躺回了床,望着蚊帐忐忑地发起了呆。
心脏砰砰撞击着胸腔,好像下一秒就要跳出来。
手机毫无征兆地震动两下,心脏猛烈运动骤然漏了一拍,随之而来的是密集的热汗从毛孔渗出。
纪湫慌忙坐起来,翻出手机屏幕细细地看。
【猫在家里,你随时可以去看。】
纪湫有些惊奇,商皑竟然第一时间没有让她去接猫,而是直接就把猫带了回去。
这是准备直接把猫收养了?
不行,猫是她的。
这一家子猫她好不容易才勾引到呢。
【好的,我马上就去您家里接猫咪。】
纪湫想着,商皑这个时候一定在公司,她就能趁他不在的时候,把猫咪带回去。
可她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猫咪躺在毛绒绒的垫子里,对着纪湫不住地龇牙咧嘴,纪湫一伸手,它就要用爪子来挠。
宠物医生李姐在边上苦笑。
“可能它在这里住习惯了,不想跟你走了。”
纪湫心里闷闷不乐的。
“无情的小东西。”
李姐道:“你多来几趟,跟它玩熟了,说不定它就愿意跟你了。”
多来几趟……
那怎么行,她怎么能往商皑家里面跑得这么频繁。
纪湫暗下决心,她今天就要把它勾引回去。
她使尽浑身解数,解锁各种姿势,在猫咪看智障般的眼神中,把自己累得精疲力竭。
午后的阳光把窗户照得暖洋洋的,室内的空调设备四季恒温,纪湫吃了个三明治,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她叹了口气,趴在茶几上,无限怅惘地望着猫。
“你怎么就不肯从了我呢?”
舒适的环境让她抵御不住瞌睡的侵扰,眼皮重重地遮了下去,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纪湫才想起自己还在商皑的家里,一个激灵从地毯上支棱起脑袋。
四周安安静静的,有条毯子堆在身下。
纪湫把毯子折好,朝客厅环顾一圈,猫窝里空荡荡的,崽崽们都不见了踪影。
她瞬间慌了神,到处找起了猫来。
屋子很大,纪湫很多地方也不太方便去,正当她为难的时候,耳畔传来几声唧唧的猫叫声。
她循着声音找过去,来到了楼上的一间卧房。
房门半开着,驼色的地毯上赫然睡着一只猫崽子。
纪湫很是不解,猫崽子怎么会在这里?
她伸手去拿,一只肉垫就薅了过来,把纪湫吓得赶紧缩了回去。
猫妈妈拱起身板,受惊似地冲纪湫哧哧哈气。
纪湫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慢慢地退远了些。
猫咪的敌意这才小了一些,弯起身子把崽子的脖子叼住,一摆一摆地走到床边,一跃而上。
纪湫诧异地把房门推开,往里走了两步。
看见眼前的一幕,她瞬间收住了脚。
房间里的灯光是柔和的暖色,在白色的床单上薄薄地盖了一层晕。
朝里侧卧着一个人,修长的腿微曲,灰色的棉质休闲裤脚卷起,露出一节干净白皙的脚踝。
上身是一件白色的短袖,背脊看上去很薄,身上几乎都没什么肉,料子里面是空的,勾着身时,甚至能看到脊椎结节。
她当初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就觉得他很瘦,只是没想到他这么瘦。
纪湫有种奇怪的感觉,他本身不该是这种羸弱瘦削模样。
那到底是因为什么,让他这样憔悴?
仿佛生了场大病,丢了半条命似地。
大概是失去过什么,所以熟睡时的姿势,传递出的信号,是孤单和悲哀的。
那虚握着的手,也好像在拼命抓住什么。
他无助得像个孩子。
无意撞见商皑睡觉,纪湫原本是很尴尬的,但鬼使神差的,她却又多看了两眼。
猫儿唧唧的叫声让她顿时回过神来。
二十多天的小崽子大多都会爬了,有几只甚至可以独立行走。
小猫刚出生,什么也不懂,对外界充满了好奇,吃饱了就开始到处乱爬,而它们的妈妈就一次次地把它们叼回原处。
纪湫不懂,这有好好的猫窝不睡,为什么非得把猫叼上商皑的床?
纪湫忍不住打趣它,“你这是在送崽报恩吗?”
难得猫没有攻击她了,只是睁着漂亮的眼睛把她望着,然后咧开嘴,软软地喵了一声。
它好像有点不解,在反问着她,难道不是吗?
纪湫趁热打铁,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摸了摸它的脑袋。
这一次,它没有反抗,眯着眼睛,蹭了蹭她的掌心。
纪湫兴奋极了,对猫咪突如其来的转变感到欣喜若狂。
她连忙提起小猫的两只前脚,将它抱在怀里吸了吸。
起先猫咪不舒服地扭了扭,但很快就安静地窝在了纪湫腿上。
虽然不知道它突然接纳自己的原因,但纪湫觉得它已经愿意跟自己回家了。
当这事妥了以后,纪湫才开始觊觎它那窝崽崽。
这时她赫然发现,五只小崽子们正从四面八方朝商皑爬去。
这才眨眼的功夫,商皑身上就像是长了猫一样。
小猫睁着迷迷瞪瞪的眼睛,小爪子勾在商皑的衣服上,像在进行一场奇妙的山体冒险。
而这个时候,猫妈妈却不动了,从纪湫身上跳下去,毛绒绒的身子盘在床脚,不仅不阻止,反倒还有些欣慰和鼓励。
纪湫对它的作为表示十分鄙视。
怎么能纵容孩子调皮呢?应该当个严母才好啊。
纪湫轻轻地爬过去,动作幅度尽量保持到最小,谨慎地把那些勇争第一的猫仔从商皑身上捉下来。
其余四只都很乖,但有一只小母猫却灵活得不可思议,像丛林里的猴子似地,总能从纪湫手指间迅速而准确地溜开,勾着商皑衣服一上一下地跃。
纪湫在两边来回地跑,好几次都没有把它抓住。
直到它好像有些体力不支,趴到商皑肩膀上的时候没踩稳,肚皮翻着往后一仰,就掉了下去。
纪湫支着身子便伸手去捞,猫稳稳地落在了她的手里。
商皑在近处睁开了眼,眸子带着初醒时的雾气,好似在长夜的深处,静静望着她。
纪湫方寸大乱。
她细细的腿跪在商皑面前的床铺上,一只手正揽着他的肩,虽没有接触到多少,却像是在虚抱着他。
倾身而去的模样,好像要趁人熟睡时偷吻。
而她的眼睛,脸颊,又应景地充满着被撞破的慌张与羞臊。
“你在干什么。”
商皑的眼睛比平时睁圆了些,在诧异她的举动。
纪湫眼睛里一片混乱,嫣红的动着,结结巴巴地解释。
“我、我在捉猫。“她方寸大乱地退开,忘了自己正在床边,一动身,整个人就要倒下去。
商皑手臂往前一揽,穿过她的腰,力道往怀里一收,纪湫便撞进了他的胸膛。
她惊魂未定地贴着他胸前衣料,心跳和体温透过体恤传出来,透着冷气茶香味道望她鼻子里钻。
他坐起来,床垫有了轻微的弹动。
“刚才是像这样捉的吗?”
商皑让开一块位置,纪湫落在了床上,离开了他的身体。
听到他说话,纪湫半天才反应过来。
商皑已向她伸出手。
纪湫把手中那只小虫儿似地猫递过去,听他像是在取笑,有些难为情地脸红了。
其实说实话,她刚才确实也是像他捞自己那样,捞这只捣蛋猫的。
商皑拍拍猫妈妈的脑袋,“自己叼回去。”
母猫就像是听得懂人话一样,竟然真的跑过来,一只只地叼起了崽崽,往门外走了。
纪湫看了有些惊奇,“它好听你的话呀。”
商皑弯了弯唇,下床抓了抓有些凌乱的头发,“小动物也知道不听话的孩子是没饭吃的。”
纪湫虽然不清楚为什么母猫在商皑面前这么乖,但她清楚,以商皑这请了专业宠物医生过来照看的阵仗,就算它脾气暴躁不听话,商皑也不会饿着它。
最终纪湫还是没有带走猫,它对她的敌意少了一些,但它显然已经适应了这间屋子,猫崽还小,不宜过多变动生活环境。
纪湫真是后悔极了,早知道该在病好的第一时间就来把猫接回去,那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等她下定决心来接猫,猫却已经把商皑认成了主人。
商皑送纪湫到门口。
他一身休闲居家服,双手插在兜里,靠在门边,黑发不像平常那样往后梳,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俊雅的眉目,一派干练的精英气势,今日倒是有几缕微卷的发丝慵懒地挂在额角,像个温柔的邻家大哥哥。
“密码发你微信了,想看猫随时都可以过来。”
纪湫抱着手机笑着对他挥了挥手,“嗯,我来之前会告知您一声的。”
对于密码,起先她是拒绝的。
但一切拒绝对于商皑来说,总能因某个无懈可击的正当理由自然化解。
纪湫一上车,贝筱的电话就进来了。
“你在哪儿呢?回学校了吗?大事!惊天动地地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