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气息越来越浓郁,凝云阁里的女人们一如往日,或在回廊里纳凉,或相互说笑聊天解闷儿。
唯一不同的的是,年年岁岁花相似,今人不同换新人。武媚娘与杜莲儿和张永春坐在回廊里,望着穿上各色绫罗绸缎的妃嫔们,想起初来凝云阁时的赵婕妤。这一年来,新人换旧人,同样的回廊,同样的景色,不同的人,不同的心境。武媚娘无暇理会妃嫔宫人们谈论何事,亦无心欣赏凝云阁里的花开成几分,她知道,自己就要离开这儿了,如赵婕妤一般成为这里的过去,如一粒尘埃立即被人们忘记,仿佛自己未曾来过这里。
远远的望着苏锦朝自己这儿走来,她猜是为着自己去往甘露殿做御前侍女一事,算日子,该是这几天了,贤妃娘娘答应的事,一定会办到的。
果不其然,苏锦来到自己身边,因见回廊里宫人众多,因小声道:“武才人,有要紧事,咱们入屋去说。”
几人随即回了屋子,凝云阁的妃嫔们侧头望去,不免议论:“什么事情这么神神秘秘的。”又有人说,“能有什么事情,一个被陛下早已忘记的才人,总不过是苏锦和那个杜莲儿的事罢了。”妃嫔们掩嘴巧笑,随即说起他事。
入了屋子,苏锦开门见山道:“武才人,圣上口谕令您去甘露殿做御前侍女。”
武媚娘喜出望外,美丽的眸子里闪着晶莹的泪花,问道:“已经定下来了吗,什么时候去?”
苏锦答道:“已经定下来了,明日便去。”他顿了一会儿,又道:“不仅如此,武才人虽去做御前侍女,却仍是五品才人,不降位分不减俸禄。”
武媚娘心知必是燕贤妃所做的功劳,心中一阵感激,只道:“那便更好了。”像是对苏锦所说,又似自言自语。
身后的杜莲儿道:“武才人去甘露殿做御前侍女了,那我和永春怎么办呢?”
苏锦道:“你放心,我会妥善安排。”他对莲儿说话时声音中总多了几分柔情,不似对其她妃嫔宫人们那般一本正经的严肃。武媚娘有时觉得,比起在宫中的际遇,自己甚至是不如莲儿的。她转身对杜莲儿和张永春道:“两个妹妹放心,将来我若发达了,一定回来接两位妹妹。”她微微皱眉,毕竟不知自己是否真能发达,又道:“你们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谁都知道,去皇上身边是一种冒险,御前侍女那么多,又有几个能被皇上临幸呢。心知武才人此番一去,以后见面机会越发渺茫,杜莲儿和张永春不由哭出声来,主仆三人依依不舍。
及至晚间,杜莲儿与张永春做得一桌好菜,权当为武才人践行。主仆三人围桌而坐,昏暗的宫灯诉说着离别的伤感,终是武媚娘率先开口道:“这么多菜,咱们三个也吃不完,莲儿,不如你去将苏公公请来吧。”她知杜莲儿与苏锦思念情深,自己没有什么能为她做的,便常常与她方便罢。何况苏锦勤奋上进,外圆内刚,武媚娘总看好他将来能有一番好的前程。
杜莲儿心中自是乐意,却不免羞涩道:“还是不要了吧,这是咱们主仆三人最后的晚餐。”她特意将“主仆三人”说的重了些,以示自己对武才人的忠心与不舍。
武媚娘道:“我自来入凝云阁,也蒙受苏公公不少照顾,不说别的,光这一点,这顿饭也该请他过来。”
一席话说的杜莲儿再无理由推辞,她红着脸起身道:“莲儿这就去请苏公公来。”
苏公公很快来了,一番琐碎虚礼之后,四人终于入了座,外面何时下起小雨,打的外面花树窸窸窣窣,更为这离别增添了几分忧愁。
武珝夹了桌上最好的菜放于苏锦碗中,道:“这些日子承蒙苏公公照佛,我感激不尽,将来若能发达,必不负苏公公这一番照料。”
苏锦忙起身示礼道:“多谢武才人,我的名字是武才人取的,武才人对我的大恩苏锦也定然不会忘记。”
武媚娘起身扶他入座,道:“这里只有我们几个人,不必如此多虚礼。”待二人复又坐下,武媚娘对三人道:“在这凝云阁,我最信任的是你们三个,最放心不下的也是你们三个,我不在的日子里,你们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倘若我能发达,日后定护着你们,可我若不能,你们一定要懂得自己保全自己。”这话武媚娘说了又说,却总觉不能放心,相处久了,对张永春和杜莲儿的感情便果真如妹妹一般。她记得,凝云阁去往甘露殿的路,乘辇轿也需半个时辰,日后自己在甘露殿当差,她们在凝云阁当差,恐怕是再难见一面了。
一席话说得三人泪珠连连,张永春和杜莲儿更觉不舍,如此好的才人姐姐哪里还能有呢。苏锦也被这伤感的气氛所感染,因道:“甘露殿的王公公是我师傅,他为人一向和气,最爱吃些甜食,武才人如有什么难处可以多去找他。”
武媚娘笑着应允,为苏锦夹菜道:“多谢了。”
雨仍淅淅沥沥的下着,在这将要进入夏日的时节里,竟令人有丝丝凉意。夜越来越深,武媚娘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明日,便要去甘露殿了,圣上还记得我吗?不知去了那里是福是祸,又会遇到什么样的人,将过上怎样的生活。
翌日,武媚娘算着时辰,早早的去了甘露殿。原本以为入了甘露殿首先是见到皇上,却不料人还未至,却被一个年轻的宦官拦住了去路,“请问您可是武才人?”武媚娘愕然,忐忑答道:“我是。”那宦官道:“武才人这边请?”武媚娘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并不是通往甘露殿,因本能道:“我要去的是甘露殿。”那宦官道:“咱家自然知道武才人去甘露殿,只是如今王公公在那边儿等着您呢。”“王公公……”武媚娘寻思着,想起昨日苏锦所提之人,又素知王公公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因恭敬道:“可是甘露殿的总管王公公?”那宦官道:“正是。”
武媚娘随着宦官朝前走去,不知他要将自己带去哪里,可既然是王公公的意思,她也不敢多问,只是默默跟随着那宦官的脚步。终于到了一个院子,这院子不十分华贵,在皇宫中应算是比较低等的,细看各处,所置器物却十分讲究,一个身材高大,穿着首领宦官衣服模样的人背对着自己站在院子中央,似乎在等人。
待武媚娘进得院子,那人开口问道:“你就是武才人?”虽看不见他的脸,武媚娘从他的穿着却已知他不是普通的宦官,想必便是王公公了,她不敢怠慢,回答道:“正是。”
王公公转过身,武媚娘这才看清他的面容,只见他眼神凌厉,面容却瞧着十分和气,皮肤细致,竟像女人的肌肤。或是因为年龄的缘故,却不免有些细纹,武媚娘猜他大约四十来岁。
王公公拉长宦官们特有的嗓音,居高临下道:“按理说,御前侍女都需经过严格的训练与筛选才能正式入得甘露殿,你是贤妃娘娘的表妹,可以越过这一层。”他将“可以”二字说的很重,凌厉的眼神看向武媚娘,武媚娘不由低下了头,再也不敢与他对视,又听他道:“可是在你正式侍候皇上之前,我却不得不派人多教你些规矩。”他停顿一会儿,道:“我也是为了你好,否则若惹得皇上心烦了,你死是小事,我还得跟着你受罚。”
武媚娘忙跪下道:“多谢王公公指点。”虽自己还是五品才人的身份,可只从王公公训话的语气里,武媚娘已明白在王公公眼里,自己不过是他管制下的一名侍女,这一跪,是非跪不可了。
王公公轻哼一声道:“给你一天的时间,跟着她们几个好好学着规矩,晚些时候我来检查。”他的嗓子尖而沙哑,说起话来傲慢无礼,苏锦竟说他和气,武媚娘心中一阵反感。好在他撂完这句话便立即出了院子,想必是还要去侍候皇上,不用再和他周旋,武媚娘顿感轻松。她站起来,却见门前不知从何处冒出三个宫女模样的女人,略加思量,大概是王公公所派之人来叫她规矩的,因笑道:“几位姐姐早。”
其中一个黑黝黝,略显肥胖的女人严厉道:“谁是你的姐姐,我可比你年轻。”武媚娘自知说错话,忙赔不是道:“妹妹恕罪。”虽叫着她妹妹,武媚娘心中却一阵别扭,怎么看她也至少有二十五岁的年龄了,我这个二八年华的人却在叫她妹妹,实是别扭,可毕竟是王公公所派之人,武媚娘不敢轻易得罪,因又问道:“请问如何称呼您?”
那宫女大概也觉叫妹妹不妥,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回答。旁边的一个皮肤较白的女人见状,开口道:“你还是叫我们姐姐吧,我姓张,她姓袁。”她指着她身边的那个高高瘦瘦的女人,又指着刚刚说话稍黑的女人道:“她姓王。”
武媚娘也不管那个黑黝黝的姓王的宫女红一阵白一阵的脸,只笑道:“几位姐姐好。”
姓张的宫女道:“我们受王公公所托,要在一天的时间里将常人需一个月才能学会的规矩教与你,你要做好准备。”她说起话来温温柔柔的,武媚娘很是喜欢,因道:“多谢张姐姐,武媚一定悉心学习。”
“首先,走路一定要轻,万不可打扰了圣上。”张姐姐一遍一遍示范。
“给皇上倒茶的时候,姿势一定要轻柔,茶壶应该这样拿。”那姓王的宫女教起来却也十分认真,武媚娘仔细的学,她知道,侍候圣上,稍有差池,掉脑袋那是自己的。
“有的时候,你要给皇上研墨,双膝跪地,手法一定要轻柔,就像这样。”袁姐姐拿出研墨棒,一边仔细研墨,一边观察武媚娘是否学会。又让武媚娘自己研给她看,武媚娘想象自己在给皇上研墨,恰如梦中一般,这真是多少天来自己梦寐以求的。不得不说,这个武才人十分聪明,什么东西一学就会,三人亦觉十分轻松。
天才刚黑,王公公已来了院子,身后跟着几名年轻的宦官。三个宫女见了王公公立即行礼,“王公公万安。”武媚娘亦跟着行礼。
王公公用他尖哑的嗓子问道:“学的如何?”
张姐姐上前回答道:“武才人十分聪明,又很乖巧,只这一天时间,她已基本懂得如何侍候皇上了。”
王公公斜眼一睨,问道:“是吗?”武媚娘只站在一旁,显得十分恭敬。袁姐姐回答道:“是呢,想必她日后侍候皇上,再悟出一些心得,能得皇上喜爱也说不定呢。”
王公公仔细打量武媚娘,只见她端庄而不失乖巧,灵活却不急躁,恭敬有道,张驰有度。他点点头道:“不愧是贤妃娘娘的表妹,如今皇上跟前儿正缺这样一个人呢。”凭着自己对皇上的了解,皇上会对这样一个侍女满意的。也不按规矩检验武媚娘是否真如她们所说,只对身后几个宦官中个头较矮的一个道:“你带她去内宫局领御前侍女该有的衣裳物品。”
“是。”那宦官恭敬的答道。
武媚娘亦行礼道:“多谢王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