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晌,闻晏又回了一趟府上,林宝绒舍不得他,也跟了过去。
闻晏掐住她的脸蛋,往左右两边一提,“别愁眉苦脸,笑着好看。”
林宝绒任由他掐着脸,怎么也笑不出来。
闻晏下了马车,尤氏不满道:“折腾一趟,就为了跟她见一面?”
闻晏没回答,走进厢房,看了看躺在床上熟睡的闻成彬,叮嘱母亲:“若有急事,可直接去北镇抚司衙门。”
“知道了。”尤氏为儿子正正衣冠,“别怪娘唠叨,伴君如伴虎,万事要谨慎。”
闻晏犹豫一下,抬手为母亲捋捋头帘,“娘要照顾好自己和阿彬,孩儿出发了。”
母子俩难得温存,尤氏很受用,还踮起脚抱了儿子一下,就一下,立马松开,“走吧,别耽误时辰。”
闻晏:“孩儿走了。”
“嗯。”尤氏忽然有点儿舍不得,他总是一个人风里来雨里去,从不喊苦,从不表露脆弱,可她知道,他并不轻松。
床榻之上,闻成彬睁开眼,目光沉静,又暗含一丝蒙了雾的恨。
尤氏进来时,见闻成彬正在穿衣,不解道:“阿彬,你醒了,要去哪儿啊?”
闻成彬:“出去一趟。”
尤氏不放心,“你状态不好,别一个人出去,我让管家陪你。”
“不必。”
尤氏皱下眉,总感觉阿彬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连语调都变了。
*
城外十里,闻晏让车夫停下,“回城吧。”
车夫为难,“小姐?”
林宝绒低头不语。
车夫停下马车,“我去歇会儿乏。”
说着,走去一旁。
闻晏把林宝绒抱下马车,握着她的手,“好了,你在府上数着日子,过不了多久我就回来了。”
林宝绒:“我还要去国子监报到呢。”
“嗯,那就好好教书,别惦记我了。”
林宝绒难掩不舍,水汪汪的眼眸让男人动容。
闻晏在她额头印下一吻,“走了。”
他解开马车后面的黑色骏马,翻身上了马鞍,动作利索,“回去不许哭鼻子。”
林宝绒扭头看向远方,“要你管。”
闻晏笑着摇摇头,打马而去,雪地上印下两排马蹄印。
林宝绒望着那个方向,久久不曾收回视线。
远处,闻成彬坐在另一辆马车里静静看着她,撂下车帷,冷声道:“回城。”
进了城,闻成彬总感觉车厢透不过气,烦躁地扯开帘子,不等车夫停下马匹就跳了下去。
车夫:“官人?”
闻成彬朝后抛出一锭银子。
车夫惊喜,遇见个出手阔绰的。
闻成彬径自走着,无意中撞了一个人,他后退一步。
那人笑道:“这不是少詹事吗?”
闻成彬眉梢一挑,“晋王殿下。”
遇见傻子,晋王泛起玩味心思,“听闻少詹事身子不适,意识混混沌沌,时好时坏,今儿瞧着也无异常啊,你们觉得呢?”
他问向身后的一群狗腿子。
狗腿子们一人一句,喋喋不休,令闻成彬烦不胜烦。
晋王:“少詹事怎么一个人外出,你的家人呢?哦...本王忘了,少詹事没有家人。”
闻成彬脸色一沉。
晋王似没察觉,“北镇抚使这么放心你一个人外出啊,这亲戚有点寡情呢。”
闻成彬阴嗖嗖笑道:“九叔随陛下南巡,极为忙碌,不像王爷......”
晋王眼一眯,觉得他话里有话。
闻成彬:“王爷难得清闲,好好享受闲暇时光吧,告辞。”
晋王奚落道:“不知少詹事与林府大姑娘有何渊源,为何会豁出性命救她?全京城都知道,她是你九叔的未婚妻。”
提起林宝绒,闻成彬停下脚步,回眸看他,留下一抹高深莫测的笑,“王爷自己意会吧。”
晋王纳闷,这人怎么变邪佞了??
有点不好惹的感觉......
*
除夕夜。
林家父子三人吃着年夜饭,林衡最近开朗不少,虽学武,学业却没落下,林修意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林衡吃完饭,抹把嘴,有点不拘小节的洒脱,跟林宝绒小声道:“姐,我去给师父送点年夜饭。”
他想,除夕夜庆团圆,师父肯定很孤单。
“早去早回。”林宝绒替他打包了几样小菜,又拿出一坛酒。
林衡颠颠去往周府,两府离得不算远,没一会儿就到了。
周府跟闻府一样冷清,但比闻府气派许多。
林衡跑到周凉面前,拎起打包的饭菜,献宝似的,“师父,徒儿来陪你了。”
周凉撩他一眼,“我用你陪?”
不要把他说的跟个孤寡老人一样!
林衡改口:“是徒儿想过来。”
这还差不多。
扳回场子,周凉勾住徒弟的肩膀,“咱们去屋顶数星星。”
“......”
“不乐意?”
林衡哆嗦一下,“有点儿冷。”
周凉拿过林衡手里的饭菜,“你回去吧,我一个人去数星星。”
“好像又不冷了。”林衡笑着,朝前跑,“师父快点,谁慢谁刷碗!”
“熊样儿。”周凉笑骂一句。
周府老管家不禁感慨,多少年了,终于有人来陪主子守岁了。
师徒俩吹着冷风数星星,画面有些诡异,又异常温馨。
“别光喝酒,吃块点心。”林衡把糍饭糕塞进周凉的嘴里。
周凉咬一口,捻在指尖,没再数星星,而是盯着糍饭糕发呆。
林衡关切道:“师父怎么了?”
“没事。”
林衡:“我姐总说,师父是个有故事的人。”
周凉耸耸肩,“等闻晏回来,我就告诉他,他未婚妻偷偷观察我。”
林衡没理他的调侃,认真道:“我也觉得师父是个有故事的人,而且有着悲伤的故事。”
“小鬼。”
算他童言无忌吧。
周凉看着夜空,揉揉他的头,“世间有悲伤故事的人多了,又能怎样呢。”
“弟子想听。”
周凉勾住他的脖子,使劲儿揉他的头,“不要试图窥探别人的心事。”
林衡:“为何不能?”
周凉不想与一个十二三的孩子探讨这些,而且还是除夕夜,他又揉乱了林衡的头发,“说了你也不懂,一边去,别耽误我数星星。”
“你压根就没数。”
周凉抱着酒坛子,仰躺在屋顶,星子映在他漆黑的瞳眸里,像是溢满了泪。
林衡趴在一旁,“师父,你老大不小了,为何迟迟不定亲?要不要徒儿帮帮你。”
周凉长眸一斜,“你要怎么帮?”
“帮你物色合适的。”
“没有合适的。”
林衡不信,“没试过怎知没有?”
周凉不再答话,后脑勺枕在小臂上,闭上了眼。
——世间除了她,再没有合适的。
林衡离开时,已是凌晨,大年初一。
他心里想着师父的话,没看路。
有人拦住他。
他抬头,“苏姐姐?”
苏桃靠在墙根上,“大过年的,你去找周尚书作甚?”
“师父可怜,我去陪陪他。”
“......”
好徒弟,她也好想收一个。
林衡:“苏姐姐大半夜在外面游荡什么?”
苏桃:“想买一盏花灯,摊主说卖光了。”
“这个简单。”林衡忽然拉住她,奔跑在夜色中。
苏桃没问他要去做什么,反正心里空落落的,有个人陪伴,也不错。
同一夜空下,闻府。
尤氏收拾完碗筷,准备回屋,见闻成彬一个人站在庭院里,背影伶俜,甚是不解——
自从受了刀伤,他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时而暴躁,时而冷清,时而阴沉,时而孤寂。
他身上没有了痴儿的影子,也没有了刚入仕途时的生涩。
尤氏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唤他:“阿彬。”
闻成彬转身,似叹似笑,“新春快乐。”
尤氏笑了笑,“早点休息。”
她进屋,包了三个红包,分别送给闻成彬和管家,另一个,她悄悄放在了闻晏的书房内。
皇宫里,姬初萤蹲在栏杆上,望着天边的月,呢喃道——
“还是喜欢山里的月光。”
“淮之哥哥,你在干嘛呀?”
月光里,藏了很多人的心事。
*
一个月后,林宝绒缝制完嫁衣,终于能安心收拾行囊入住女子学舍了。
小荷舍不得林宝绒,“小姐,你要是住不惯国子监,就跟老爷说,老爷会帮你想法子的。”
林宝绒睨她,“那是国子监,又不是林府,哪有特例。”
苏桃坐在一旁,揶揄道:“小荷啊,你可真小家子气。”
小荷哼道:“别以为你能陪小姐去国子监就得意了,告诉你,小姐娇贵的很,你要是伺候不好,趁早换我去。”
苏桃掏掏耳朵,“遇到麻烦,你能文能武啊?”
小荷掐腰,“哼!”
苏桃笑道:“哦,遇到麻烦,你能河东狮吼。”
小荷被气得跳脚。
林宝绒揉揉眉心,把她俩撵了出去,屋内一下陷入安静。
她坐到琴几前,弹奏起琴曲。
琴几旁放着香炉,香味淡雅,是她喜欢的味道,只是今日似乎燃多了,头有些晕。
砰!
琴音戛然而止。
林宝绒倒在古筝上,意识混沌间,听到小荷愤怒的声音:“你们是谁啊,怎敢乱闯林府?!”
之后再无知觉。
*
林宝绒醒来时,视线中出现一把素琴,素琴旁摆着梅枝。
一双修剪干净的手,正在抚弄琴弦。
林宝绒费力睁开眼,看向抚琴之人。
闻成彬!
闻成彬没看她,琴声依旧。
他声音清悦,又透着一股笑意,“九婶婶好狠的心,侄儿为你受伤,你都不来探望。”
那语气......
那腔调......
林宝绒本能的,背脊一凉。
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矮塌上,而他坐在塌前。
室内逼仄,光线昏暗。
林宝绒:“这是哪里?”
闻成彬不紧不慢拨弄琴弦,“九婶婶觉得这是哪里?”
林宝绒不确定此刻的闻成彬,是否恢复了心智。
总之,他不再是阿彬了。
“九婶婶很惊讶?”闻成彬以指腹扣在琴弦上,止住了琴音,脸上依然温和笑着。
“你是......”林宝绒强作淡定,试着问话,心里七上八下,感觉他跟受伤前的闻成彬也不同。
闻成彬靠在凭几上,双臂杵在搭脑上,姿态闲适,不慌不忙,像个猎狩者,盯着猎物一步步走向陷阱。
志在必得。
他笑问:“不记得我了,宝贝绒绒?”
闻成彬随意丢出的称谓,在林宝绒心里炸开了锅。
是他,回来了。
前世,只有“他”会这么喊她……
闻成彬享受着她恐惧的样子,低低吟笑,带着一丝嘲讽,“很惊讶?”
林宝绒不回答。
他起身,慢慢走过来,每走一步,都像踏在她的心坎上,使她呼吸艰难。
她向后退,后背靠在围子上,退无可退,一字一顿道:“是你,闻、侍、郎。”
闻成彬顿住步子,心里一痛,自己猜的没错,她有着前世的记忆。
他理理衣袂,坐在塌边,睨了一眼她的脚。
林宝绒把脚缩回衣裙下。
闻成彬闲闲地问:“绒绒,知道我一会儿要对你做什么吗?”
一句话,令林宝绒陷入万丈深渊。
他是疯狗,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他向前探身,林宝绒向后,背脊被紫檀木围硌得生疼,浑身战栗。
男人低低笑着,笑声像来自炼狱。
“我想......拥有你。”
作者有话要说: 闻成彬:不能让她笑,那就让她哭吧。
闻大人提着九米大刀,在赶回来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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