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轻盈而没有重量。
耳边静谧得悄无声息。
眼前,则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这……就是死后的世界吗?
还是,她归于沉寂之前的那漫长的最后一秒?
记忆犹如一册书籍,似慢实快地在她脑海中从头缓缓翻至末尾,一行、一段、一页,尽数写满了她以为自己早已忘却的曾经。也直到这时,她才终于能以旁观者的身份纵览自己的一生——怎么说呢,也算是有趣的一辈子吧。
二十岁之前,小富之家,过得平安喜乐。
二十岁之后,家国破碎,尸山血海里挣命,也差不多又是一个二十年。
活了近四十岁的命,在末世里也不算短了吧?
她有点想笑,却有些遗憾地发现现在的自己好像没办法笑了。
鬼该怎么笑呢?她见识少,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这一生也算了无遗憾。此时唯一还有点念想的,也就是末世之前她走了十几年的那条小街:下了公交,往左直走,过一个红绿灯,再左拐,一股子香气就会从写着“丛云”二字的巷口飘出来,从街头到她的家,每一个摊子铺子她都了如指掌、记忆犹新,有狼牙土豆、杂粮煎饼,有灯盏糕、麻辣烫,还有烤串儿……
真想,再——
她突然顿住,有些意外地朝下“看”去。
一条白线极其突兀地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之中。
那是一道光,一道很细很细的光。
在她的“注目”下,那道光慢慢、慢慢变宽,她也随之慢慢、慢慢看清了光外:先是一块青灰色的瓷砖,接着是一点白色的衣角,再然后是一枚别在领口的胸针,到最后便换成了一双乌溜溜转着的大眼珠子,正从光口那边兴致勃勃地朝着这片黑暗里望了进来——毫无疑问的,那是一双人的眼睛。
那是一个人。
她忍不住震惊了下——她、居、然、没、死?!
不可能!
绝不可能。
她马上否定了这个可能性,并冷静地回忆起她生前的最后一幕:七级丧尸冲向她……队友死前以土刺禁锢了它半秒……她抱住丧尸……炸^弹随即爆炸……她怕丧尸死不掉,依旧按计划选择了自爆。
——在这样的双重爆炸下,她又怎么可能还活着?
可联想到刚刚看到的那片白色衣角,样式很像是一件白大褂,她的心就不确定地猛然一沉——她不会真的还活着吧?可如果……如果她真的还活着,那现在的她还是“她”吗?
最好的结果,不过是她可能有自己的克^隆体,最差的话……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张属于丧尸的,面目古怪、眼窝深陷、嘴巴大张还不停流着腥臭涎水的脸……
一股杀气伴着嫌恶冲了心头——她绝对、绝对不要变成这样!
她宁可死。
当然,死之前,她还要让外头那些敢打她主意的家伙们通通陪葬!
她俯视着光外那双眼睛,那眼睛却仍毫无察觉地望东望西,好一会儿才带着点失望地视线上移,这一眼,就撞上了她的视线。
两个人,两双眼睛,此刻四目相对,她的眼神愈发冰冷,光外的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却像中了石化术一样的僵住了。
原本正灵活转动的瞳孔不转了,一直眨巴眨巴的眼皮也凝固了,“它”定定地望着里头的她,足足三秒,就听得外面传来闷闷的一声“咚”,那双眼睛刷得一下不见了,紧接着,原本不过一寸大小的光迅速漫开,她下意识地闭起眼睛,再睁开眼后,看到的就是一个正仰面而倒的人,那个穿着白大褂的家伙正僵着身体,先是手与臀部并用地向外挪了几下,又笨拙地手脚并用爬了起来,再接着便踉跄着脚步满脸仓惶地扭头冲了出去,边跑还边张着嘴喊着什么。
她眨了眨眼,忽然觉得自己的猜测好像有哪里不对——这个被她吓得屁滚尿流的家伙,好像……只是个十五六的孩子?
——研究所……也招童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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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高1.41m,无增长;”
“体重31.27kg,重度营养不良;”
“大脑发育正常,无明显萎缩;”
“器官功能完好,目前没有术后排斥现象;”
“神经系统没有异变;”
“……”
“精神力等级……异能……身体强度……”
原本正对着检测报告照本宣科的医生忽然咳了一下,表情带着点为难地向面前据说很有来头的大人物们抛了一个眼神,那三人便会意地跟着他朝门外走去,她坐在床边只能依稀听见些诸如“下降得厉害”、“做好准备”、“心理负担”之类意味不明的字眼,总得说来,这对目前想要弄清自身处境的她来说,毫无用处。但从另一方面来讲,她也算得到了让她心安的信息:这里并不是末世的某个研究所。
她的目光仿若不经意地在这个偌大的空间一晃而过,末世可没有这样透着阳光的落地窗、一尘不染的雪白墙面,更不可能有这样高端的大型机械设备、干净柔软的被褥,还有……
“林小姐,”穿着雪白制服的女士正抬起她的胳膊轻轻搓揉着,嘴上还轻轻柔柔地哄道,“接下来可能会有一点点胀痛,要忍耐一下哦。”
她忍不住发出一声喟叹——还有……这样穿着得体、妆容精致、职业素养颇高,一看就是生活在和平年代的女孩子。
综上所述,她想,她应该是……穿越了?
“林小姐。”
她微微抬眸,开口喊她的是刚刚和医生一同出去的那三人之一,金发碧眼,是个长得挺帅气的小伙子。他比了比自己,笑容阳光还有点孩子气:“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我是伊迪。今年一月份时我曾到你的学院找过你一回。记得吗?学校门口,枞树下,咖啡店?”
她的睫毛轻颤了一下,没有说话。
怎么回答都是错,倒不如不说。
“啊,居然真的不记得了吗?亏我还以为自己出场得很帅气呢。”
伊迪有些失落地小声嘟囔了句,立马又打起精神来,笑容满面道:“没关系,就让我再向你做一次自我介绍吧。我是伊迪·雅德利,帝都星瞿家当代内务管家。”
他指了指他左边的人:“这位是瞿夙炎先生。”
她飞快地瞟了一眼,那是三人中最高也是给她感觉最危险的一位,从她目前的角度,勉强只能看到这人的胸口位置,唔,怎么说呢,胸肌还挺发达的。
胸肌先生安静地伫立在原地,像一尊雕像一样,不仅一声不吭,连动都没动一下。
伊迪脸上的笑容不禁暗了暗,深吸了一口气后又指了指右边的人:“这是瞿乐阳。”
被点名的少年猛地哆嗦了一下,下意识地揪住了瞿夙炎的衣摆,飞快地把自己埋在了自家叔叔背后,仿佛只有这样才有点安全感似的,好一会儿才偷偷伸出半个脑袋,探头探脑地偷窥她。
她的视线轻飘飘地落在瞿乐阳脸上,在看到那双泪汪汪的眼睛时不禁微微一顿,目光中顿时多了些意味深长——原来是你啊,大眼珠子。
再次与她的目光对视,少年倒抽一口凉气,这一回倒没有僵住——他迅速缩回了头,把自己彻彻底底地藏在了瞿夙炎身后,再也看不见了。
伊迪脸上的笑彻底垮下来了,他有点抓狂。
到底怎么回事啊?
瞿三少平时就少言寡语的也就算了,乐阳少爷可向来都是活泼逗趣的跳脱少年啊,平时小嘴总是巴登巴登个没完,怎么今天蔫了吧唧的,看起来还很怕林茶的样子。
还有林茶……伊迪望着面前抬都没抬一下的小脑袋瓜,真心觉得脑壳好痛。
这个小小少女,也是半天没见说一句话啊,就跟个锯嘴葫芦似的……
这要怎么交流?
脑电波?
四个人里有三个人不说话,病房里只得沉默了下来,气氛明显有些尴尬。
伊迪瞪着眼睛看了看这个,又瞅了瞅那个,一时半会也也找不到什么话题可聊,好在旁边还有医生护士若干,他一个眼神过去,原本自觉把自己当空气的一干人就蜂拥了上来。
“林小姐,您再坐一下哦,我帮您稍微按摩一下背部~”
“指尖这样有知觉吗?会不会很痛呀?”
“有点疼也是正常的哦,林小姐千万别怕~”
“咳,”医生努力彰显了下自己的存在感,面向她时试图做出和蔼可亲的表情,但展现出来的却是一副笑得有点小艰难的样子,“从这份检测报告来看,林小姐恢复的相当不错哦,再观察几天,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就可以出院了,不过回家也要好好休养哦。”
伊迪夸张地叫了一声:“哇!这是真的吗?”
这其实是他们之前和医生商量好的套路。
为了使林茶的情绪稳定,他们需要做一点小小的隐瞒,只要让林茶觉得自己的身体状况没有继续恶化下去,或许还可能有继续治疗的机会,但如果林茶知道了她的真实病情……一个不过十四岁的小女孩心里素质到底怎么样、会不会崩溃,谁也无法保证,还是瞒着吧。
“林小姐,”伊迪带着点期待地扭头望着林茶,“过几天我们就能接你回家了哦~”
她沉默了下——这演技……是不是太尬了点?这位伊迪先生真的有好好在演吗?
这真的……不是临终关怀吗!
伊迪等待了许久,那个小脑袋迟疑着慢慢抬起,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又安安静静地垂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才听得一个低若蚊呐的声音响起:“我……生病了?”
没等他回答,又听她带着点哭腔道:“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