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如此无耻之人,可鉴连白眼都懒得翻了:“走不走?”
太和帝总能让无耻再无耻那么一丢丢:“师兄你来驾车,照儿随我去车厢里。”
国师大人:“???”
殷礼睨他:“师兄想和我共处一室?”
可鉴鸡皮疙瘩一抖,裹紧黑袈裟:“滚!”
和尚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事就是被殷礼忽悠到大雍,说好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呢?说好的国师大人呢?结果是端茶倒水牵马赶车——雍常宫的小太监都没他忙!
殷礼扶着照天上车,打眼一看很是欣慰:“有劳师兄了。”
马车宽敞,轻松坐下两个人,考虑到殷礼的身体,可鉴还寻了一个软榻垫在马车里,甚至有个干净的靠背。
骂归骂,嫌弃归嫌弃,和尚对自家小师弟还是体贴周到的。
殷礼指挥照天:“你坐那儿。”
少年长手长脚的,哪怕在相对宽敞的马车里也略显局促,他小心不碰着殷礼,坐到了最角落里。
殷礼:“把靠背垫到腰后。”
照天忙道:“留给先生用。”
殷礼哪怕有气无力,用上了命令口吻也很慑人:“你用。”
照天:“……”
这小子!殷礼到底是舍不得凶他,耐心解释:“你用靠垫,我就可以枕你腿上,靠垫哪有你舒服?”
照天脸上一热,耳朵尖又红了。
殷礼哄他:“听话。”
照天低声应了。
马车可不隔音,外头的和尚缰绳一甩,仿佛这一黑一白两匹马就是车里的狗男男!
命里注孤生、三岁就一心向佛的和尚,为什么要经历这些!
殷礼找到了满意的位置,侧躺着和照天说话。
窄小的马车里满是淡淡冷香气,少年连视线都不知道该放到哪儿去:低头是一张光洁莹润的清俊面庞,挪开是洁白似雪的轻盈道袍,再往前是细腻道袍下微蜷的长腿……
照天脱口而出:“蜷着腿会不会累?”
殷礼:“嗯?”
照天闭嘴了。
殷礼活动了下腿:“马车就这么大,哪能伸直腿?”
照天别开视线:“嗯。”
殷礼又道:“没事,回头我这样躺累了,再起来借你肩膀一靠。”
照天脖颈莫名一痒,他记得这墨色发丝有多柔软:“……好。”
幸好心脏长在胸腔里,但凡再向下一些,殷礼就该听到它如何砰砰直跳了。
话题被打断,殷礼不满道:“刚才和你说的话,你听到没?”
照天回神:“什么?”
他从进马车就开始心神不宁,只觉得车里又香又暖,殷礼又好看声音又好听,至于他和自己聊了什么,他一点都没听清楚。
殷礼不满道:“照儿不乖。”
少年眼眸垂下。
殷礼这辈子的耐性怕是全给这张脸了:“那我再说一遍,以后我教你修行,除非你到了若神境后阶,否则不得离开我。”
照天回答得干脆利落:“好。”
殷礼笑了:“你可知若神境后阶是什么概念?”
照天摇头道:“不知。”
殷礼:“那你就敢应下来?”
照天:“……”
他不知道什么是若神境后阶,但知道自己不想离开他。
殷礼摆摆手:“我先给你讲讲修行的境界。”
照天点头,认真听着。
六州内大多是普通百姓,六州外却有不少修士。
旁门左道殷礼懒得讲,他说的是这天下最正统的修行道法,也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修仙路——玄牝道法。
普通人只知玄天圣人,触碰到一点修行的都听说过玄牝道法。
这是玄天圣人为自己三个徒儿亲创的修行道法。
具体内容如何,除了神僧可鉴、妖道华旭、龙子先理外无人可知。
外人也只隐约知道玄牝道法有三层境界:入谷、若神、不死。
殷礼所说的若神境,便是玄牝道法的中道。
若神境又有三阶,一曰清、二曰察、三曰明。
所谓若神境后阶,指的就是明阶。
乍听之下似乎没什么,不过是修行中道而已。
然而放眼六州内外,唯一入了不死境的就是龙子先理。
龙子先理是旷世罕见的天才,身负龙脉,位居六州之首,享尽天下资源,也不过堪堪到了不死境,由此可见玄牝道法有多深奥难解。
妖道华旭停在了若神境后阶,已经能撼动六州,玄牝道法的威力可窥一斑。
玄天圣人的三个徒儿皆是天纵奇才,若是普通人,即便优秀如翎羽主人、凤凰后裔阮云铎用了五年功夫也不过才堪堪入谷。
这条路有多难走,已经不是时间的问题。
殷礼看他:“虽说你体质特殊,但八脉平凡,想修到若神境后阶可能要一辈子。”
照天怔了怔。
殷礼:“怕了?”
少年似乎很少笑,这会儿一双清澈的星眸竟弯了一下:“不怕。”
“你愿意跟我修行一辈子?”
“嗯。”
“一辈子。”
“对。”
殷礼忽地起身,盯着他看了会儿。
照天被他看得很不自在:“先生?”
殷礼笑了:“小傻子。”
照天:“……”
殷礼眼中带笑,声音却异常严肃:“我这人很较真,答应我的事你如果做不到,我会很生气。”
照天认真回他:“我能做到。”
殷礼又道:“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能做到?”
照天承诺:“是的。”
殷礼嘴角笑意消失,一字一顿道:“哪怕我是你的杀父仇人。”
黑马嘶鸣,原本平稳的马车一晃,可鉴连忙松了拉紧的缰绳,安抚着躁动的马儿:“乖,不怕不怕。”
妈的,迟早被殷小礼吓死!
车子一晃,车里反应更大,幸亏照天护着殷礼,要不这会儿侧躺的太和帝得撞个满头包。
太和帝倒也不恼,还替自家师兄解释:“毕竟不是专业马夫,颠簸些也正常。”
堂堂国师大人,沦为马夫的神医可鉴:我可真是谢谢您嘞!
这一晃悠,刚才凝重的气氛散了大半,饶是殷礼也没法再板起脸。本以为这个话题就晃过去了,谁知照天却低声道:“你不是。”
这下轮到殷礼怔住。
外头的可鉴虽然老老实实驾车,心却也跟着颠了下。
殷礼音调轻了:“那你说我为什么会出现在阮府?”
照天看似答非所问,却又真的回答了这个问题:“您救了我。”
少年的声音干净,简简单单地说出心中所想:“如果您是我的杀父仇人,又何必要护我、救我。”
殷礼:“……”
外头的可鉴早已被风迷了眼睛,眼眶生疼。
“而且,”照天顿了下,有些不好意思道,“先生您很温柔。”
这么温柔的人,怎么会行那丧心病狂之事。
正心里五味杂陈的太和帝以为自己听错了。
差点哭出来的可鉴和尚:“哈?”
说完这话,照天不出声了,墨发下的一对耳朵尖,红得滴血。
殷礼对此一万个不服,起身盯他:“你说我什么?”他这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被人骂了祖宗十八代!
照天:“……”
这辈子都和温柔二字无缘的殷小礼:“小照天你患的到底是失魂症还是失明症?”这哪是小傻子?分明是个小瞎子!
少年开口,一针见血:“之前的那个小女孩,您早就感觉到她不对劲了吧。”
殷礼哑然。
照天继续道:“您明知道她不对劲,明知道靠近她会有危险,可哪怕有一丝希望可以救她,您还是冒死去给她引无垠恶。”
殷礼头一次觉得这小子的腿有点硬,睡着好像也没那么舒服了!
偏偏少年清澈的嗓音直往他耳朵里钻:“引无垠恶这事本身就很危险是吧,可无论是我还是那个小女孩,您都没有丝毫犹豫。”他顿了下,声音轻缓,“这样的事,您一定做过很多次。”
不畏生死,拯救素未平生之人。
如此大义,何其温柔。
车厢外,可鉴和尚鼻子又酸了。
——引无垠恶这件事很危险是吧。
——这样的事,您一定做过很多次。
这两句话的杀伤力如何,看可鉴通红的眼睛就知道了。
五年前,十六岁的少年帝王站在大雍边境,以一己之力挡万千邪物。
百姓只以为今上御驾亲征,惩梁国之恶,扬大雍威名;哪知他们的陛下是以身饲恶,护六州太平!
边境溢出的无垠恶,遍地都是疯狂杀戮的邪肆。
少年执剑荡四方,守得是身后子民。
大雍将士赶到时,万千邪肆尽除,原本雪白的道袍被鲜血染成了猩红色。
阮明华抱住濒死的少年君主,老泪纵横。
凤凰泣鸣,翎羽现世,老将军祈愿:“老臣愿以命换命,只求龙神怜惜,将太和帝还给大雍。”
太和帝醒了,老将军长眠。
当时的殷礼松了龙鳞剑,为阮明华长揖及地。
五年前有阮明华,五年后有阮云铎,如今又来了一个少年照天。
龙子先理与阮家,当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车厢内,殷礼翻了个身,背对着照天:“我不是什么好人。”
照天没有出声。
殷礼盯着车厢壁:“所以你在修至明阶前,别想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