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颗人头在地上各自滚了半米远的距离后,停下,死不瞑目地在艾德莉恩和多弗朗明哥的背后仰望着他们。
随即,门外迅速涌入侍卫和清洁人员进来收尸并处理污渍。
不出一刻钟的时间,房间恢复到杀人前的模样,干净整洁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乎刚才的一瞬逝去的只是两只飞蛾的寿命。
艾德莉恩在女仆的服侍下换去裙摆沾染了血滴的睡裙,多弗朗明哥亦然。
整个过程二人皆是一言不发,气氛沉默寂静得可怕。
毕竟,在刚刚那不值一提的时刻发生的事情,竟是出于自身的条件反射——他们不约而同地第一时间心里只为着对方而去。
多么令人羞耻的潜意识。
这如同被当众揭短不说,更是多了实打实的证据被揭短,二人一同被从他们心底那座名为“傲慢又偏执”的神坛打落,并且,还是被自己的行为打落。
暴露了内心的真实呵。
多么尴尬。
半晌。
“我们和三年前相比,是退步了。”艾德莉恩终究是女性,在化解状况的方面要来得自然些,她装作漫不经心地说道。
“嗯。”多弗朗明哥言简意赅地应了一声。他略显烦躁地躺回沙发上,拿起报纸看了起来。
女人见状,不置可否地耸耸肩,也倒回沙发上。
也许是因为不平的冤魂在屋梁盘旋,房间内的温度不知不觉间下降了几分。可这对男女却毫不在意,一如平素。
毕竟都是血染双手、罪孽深重之人,区区一二点亡魂,何足挂齿?
该继续的还是要继续。
第二天一大早,男人从绸缎质地的大床内醒来。
他瞥了一眼身侧的女人,只见映入眼帘近在咫尺的容颜是如此这般如精雕细琢过的玉器,剔透的白皙掩映着冷艳的残酷,微抿的红唇勾画着整张睡容的不可一世。
美貌不可方物,乖戾不可揣度。
多弗朗明哥细细看着艾德莉恩的睡颜,若有所思地靠在床头——
【他见过一个有名的美女,叫波雅.汉库克。彼时在海上,那女人的船挡了他的道。
遵从着自己内心“人渣对美色的猎奇”心态,他透过望远镜瞥见了那抹伟大航道里所有男人们所津津乐道的惊鸿绝色——
可惜......美则美矣,看到波雅.汉库克的那一瞬他脑海里出现的是另一个身影。
这身影的主人,比那个波雅更嚣张、更傲气、更暴戾、更妖娆。
更高贵,更优美,更精致,更使人过目难忘。
他为自己脑中的幻象凝滞了几秒。
放下望远镜的同时,家族成员们以为他看呆了,七嘴八舌纷纷问道“美吗美吗”,男人勾起嘴角点了点头,又摇头。
“让她的船先过。”他撂下一句吩咐,转身进了船舱,徒留家族成员们一脸问号、面面相觑。
可恶,已经被某个人先入为主了啊,呋呋呋呋~】
思绪回到此刻,艾德莉恩正从浅梦里缓缓醒来,她的呼吸频率开始微微地加快,手也不安分地四下触探。
这样的画面他和她同床共眠过多少次,就几乎看过多少次。
只是他每次都在她快醒的时候坐起身,看似没有一丁点留恋地下床去洗漱。
多弗朗明哥穿着睡袍戴上墨镜,走出卧室,看到加百列早已等候在门外,一副温顺乖巧的模样。
同性最能识别同性的秉性,他明白他绵羊似的外皮下有怎样的虎狼之心,只是他偏偏不去揭穿,而选择看戏看到底。
加百列见他出来,恭敬却又不卑不亢地微微俯身,光滑的栗色发丝顺着动作微微垂动:“少主大人。”
多弗朗明哥心里浮起一丝恼火,同样是艾德莉恩的走狗,路西法和加百列呈现的状态完全不同却又奇异的相似,尤其那“吾誓死仅为吾主”的姿态,令他看着有点刺眼。
只是他不知道,艾德莉恩看莫奈她们的时候,也是刺眼的。
“我直接回船上,早餐在这里或是那边,由她自便。”他不再看栗发的少年,径自说着。
“是,大人。”加百列说着,同时作出遵命的肢体动作,头垂得更低。
男人不再言语,贴着少年的头顶走过,衣摆重重地在后者的头发上摩擦着扫过,使得少年水波般光滑的发丝们瞬间凌乱。
只是,少年保持着原来的动作,被垂下的头发遮盖住的脸上也依旧是一开始的标准微笑,就像一张坚不可摧的面具,甚至连细微的裂纹都不曾有过......
艾德莉恩起床后,经过梳洗,整齐一新地直接离开荷楼,戴上面纱坐着马车回到堂吉诃德家族的海贼船上。
除却工作人员,整座荷岛的男妓们都来送别,在港口的马车前整齐地跪坐着。
“吾主,何日再归万荷?”一名男妓仰着头,扬声问从马车内走出的艾德莉恩。
“后会有期。”艾德莉恩的声音里加了笑意,她驻足,对着众人挥了挥手,淡香槟色的细高跟鞋尖看似不经意地指向某处。
鞋尖所对的方向的那片人群里,加百列也跪坐着,然而一身淡灰色的和服却并不能掩盖他的灼灼光华。
他微微低着头,目光微抬,看见了艾德莉恩鞋尖的方向。
旋即,他同众人一样扬起头。
这时,一个透明的再造人伏在了他耳后。
“万荷之岛全靠你了,honey~”它在他耳边如同耳语般低声轻吟。
加百列微微颔首。
这时,艾德莉恩迈出步伐,踏上登船梯。
再造人消失了。
众男妓齐齐伏地恭送,加百列收敛起眼中浓得化不开的情感,同众人一道俯身跪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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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吉诃德海贼船再次驶上前往加亚岛的直达航线。
吃过早餐后。
“其实,你带着我飞过去也是可以的,多弗。”艾德莉恩坐在单人沙发上悠闲地说着。
此刻,她的膝边跪着一名女仆,正在认真而专业地为她修长干净的指甲涂上酒红色的釉面甲油。
“那会使你的皮肤变得粗糙。”多弗朗明哥坐在另一张单人沙发上,同样悠闲地翻看堂吉诃德家族的日常相册集,头也不抬地说道。
艾德莉恩心知肚明他带着家族海贼船去加亚岛的目的,只是看破不说破,故作端庄地莞尔一笑:“是呀,你真是有心了~”
男人抬头,隔着紫红色的墨镜与她对视一眼,勾起嘴角。
此刻,为女人涂指甲油的女仆悄悄抬眼看了一看互相对视的两人的表情,心中油然泛起一阵甜蜜的羡慕。
一个体贴,一个温柔,啊~少主和公主是何等郎情妾意、何等温馨、何等绝配呢。
只是她不知道——
经过荷岛的“暗杀事件”,多弗朗明哥和艾德莉恩看似更加互相喜欢,实质上却是多了几丝嫌隙,一是源自那些男妓,二是源自他们自己的情感变化。
如此这般的“恩爱”体现,可能只是为了掩饰尴尬,亦或是对对方更深的敌意。
除了他们自己......没有人知道。
约莫一周后,海贼船抵达了加亚岛魔谷镇。
加亚岛是艾德莉恩手下所有岛屿中距离她最远的一座,也是“看似臣服于管理、实则最暗藏祸心”的一座。
此次乘坐的堂吉诃德家族海贼船并无鲜明的船体装潢标志,于是索性堂而皇之地驶入港口,大大方方与其他杂七杂八的海贼船并排停泊。
多弗朗明哥吩咐所有家族成员都在船上待命,只有他和艾德莉恩下了船,登岸。
顺道一提,之前艾德莉恩每次莅临加亚岛都是乘坐路西法的潜水艇,包括血洗加亚岛的“首秀”也是以如此方式。
这里根本没有人知道岛主究竟是何长相,甚至是男是女都不甚清楚,也没有人敢调查,甚至连好奇的想法都无人表达,大约只是“藏于心、止于口”。
于是这回艾德莉恩和多弗朗明哥完全相反,她轻装上阵。
多弗朗明哥戴了假的八字胡,并用棕色的罗西南迪式发型的假发遮盖住金发,打眼一看,俨然一个走雅痞熟男路线的普通海贼。
他这么一伪装,倒是被仅着牛仔热裤、白色修身露脐短袖、散发青春美丽的艾德莉恩压下去一头,显得他活活大了她五岁不止。
两人一下船,经过简单的商量,决定先去酒吧。
酒吧向来是打听地上地下所有消息的最佳地点,也是一些不法交易的中转站。
尤其身为joker,他们二人更是熟知这些流程,对交易和打听小道消息的“行话”拿捏起来驾熟就轻。
多弗朗明哥和艾德莉恩作情侣状牵着手走进酒吧,许是身上散发着与生俱来的贵气,他们前脚刚一进去,后脚就被酒吧的老板盯个正准。
“‘移动金库’来了,注意,金发女和墨镜男。”酒吧老板通过隐形移动设备对所有的服务员提醒道:“给他们推荐最贵的酒,等他们入座,打开桌下的针眼录音。”
“是,老板。”所有人齐齐低声应道,统统不怕死地在暗中将目光对准艾德莉恩和多弗朗明哥——岛主和她的男朋友。
艾德莉恩拉着多弗朗明哥径直坐在了吧台前的高脚椅上,一双修长白皙光滑笔直的美腿与高脚椅形成绝佳搭档,瞬间吸睛无数。
人的视线是有温度的,尤其热辣的视线更容易被感知。她发现后索性利用这个机会更换战略,先使一招美人计,吸引那些持有消息的人自动投怀送抱。
“美丽的女士,请问您需要什么?”调酒师很快带着酒水单走了过来。
艾德莉恩妩媚地以左手肘撑在吧台面上,手腕支撑着下巴,以右手指在纸张上划拉一圈,嘟着嘴道:“好像...没有人家想喝的耶。”
调酒师一时有点尴尬:“只要您想喝的,我都能做出来。”
“可是我想喝蜜桃奶昔酒耶,你这里又没有”,艾德莉恩说着,负气地将酒水单拍在吧台上。
随即,她撒娇地转身面对身侧的多弗朗明哥:“人家突然想喝转角那家的蜜桃奶昔了,亲爱的~就是每次来加亚都要喝的那家!你去买回来让这这位小帅哥帮忙做出来嘛~”
多弗朗明哥默默地看着艾德莉恩的自导自演,以他对她的了解,仅需一眼,就能明白对方那眼波流转的狡猾中隐藏了多少新主意。
然而他也乐于作为一个参与者或者是帮/凶来围观整个事情的始终,于是做宠溺状摸了摸对方的脑袋:“好的,你就在这里等着我。”
艾德莉恩乖巧地点头。
男人说完就从高脚椅上站了起来,双手插在裤兜里,不急不缓地走了出去。
她嘻嘻笑着,对他的背影挥挥手。
然而,就在多弗朗明哥离开不久、在艾德莉恩与年轻的调酒师有意无意、略带挑逗地聊着天时,通过调酒师背后的镜子墙面,她注意到了一个刚走进酒吧的男人。
其实吸引她注意力的并不是这个男人本身,而是他背后背负着的东西——
那是一把硕大的十字架型刀,通体黑色,刀柄有精致的雕刻花纹,刀刃为乱刃重花丁字。
背着刀的男人有点特别,只见他浑身散发着的气势,笔直的脊背彰显着不怒自威的冷傲。
阅男无数的艾德莉恩原本只是不远不近地观察着那把黑刀,作为半个刀剑爱好者,她的也曾经倒卖和收藏过几把无上大快刀,想必这把黑刀定也是出自名家之手。
但当那个一开始只是侧身对着她的男人转过了正脸时,艾德莉恩脸上饶有趣味的表情须臾间颓然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错愕、诧异、以及反复确认后的不可置信!
——这个男人,和她那场黄粱大梦中的“男主角”竟是那般相似!
和那个负心汉那般相似!
艾德莉恩怒从心生,梦中清晰得如同自己亲身经历过的一切都一一浮现在眼前:抛弃、重逢、分离、中毒、啃噬、纠缠,以及梦中多弗的惨败和一次又一次的绝望......
一切的一切在瞬息之间席卷了她。
她双脚不受控制地从高脚椅上走下,脚步不由自主地一步步走向那个男人,走向梦中最熟悉不过的那双鹰一样的金眸。
与此同时,这是朱洛基尔.米霍克人生中第一次见到和自己一般皮肤白皙的女人。
甫一走进酒吧,那个女人就像是一道光似的存在,毫无悬念地吸引了他的注意。但他淡然一瞥,那女人倒也并无太多令人惊奇之处,除了那张脸的容貌确实值得肯定。
只是......他尚在寻找角落里的座位,想要点一杯黑啤解决自己的口渴,眼角余光却见那个金发肤白的女人朝着自己走来。
他没有动作,只是漠然地看着女人神情复杂地走至自己身前,一如既往的事不关己。
但下一秒他感觉自己还是应当采取一点行动,因为那女人的手甚至比风速还快地朝着自己的脸颊迎来,凌厉的风声激发了他脖颈肌肉和骨骼的下意识运动。
米霍克头一歪,千钧一发之际躲过了那只手。
这是米霍克有生以来躲过的最莫名奇妙的一记耳光。
下一刻他一把抓住那只手从属于的白皙手腕,鹰眸对上对方的一双美目,却只见她赤焰般的瞳仁中仿佛在燃烧着一簇簇的——
业火红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