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贵神速,歧国大军杀得大羲措手不及,初战告捷,连攻下大羲八座城池。晏家大军也随后拔营,调往前线,晏海亲自披甲上阵。
因晏家在歧国的声望不过是海市蜃楼,晏海急于立功主动请战,若不然又怎肯消耗他那只会消不会涨的兵力。
现歧王已立了一块碑,那碑与当年的霁月阁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看来是发出信号将要恢复王后真实身份。一旦王后不再是晏家人,晏家将失去倚仗,晏海怎不着急。
大军捷报频传,歧国士气鼓舞,又连攻克数城。反观大羲,南面不敌歧军攻势,而水路亦未能如女帝所愿形成南北夹击之势……那沈礼发了一次兵,与歧国水师战了一场后便退回去许久没有动静。
那场海战,大羲水师放了几波箭矢都没能击退海岸守军,最终连岸都没登。他们那些箭粗制滥造又怎射得远,只软绵绵扎在沙地上,反被歧国将士放了两波箭雨,箭中夹着火箭,船体被扎被烧得千疮百孔,很快败退再没来过。
后来燕妫才知道,能有如此漂亮的战局,都是因为唐雨旸。大羲的边境兵防图他弄到手后就想办法给歧王了,歧国大军避开主力一路杀过去不可谓不轻松。
这场仗不知道会打多久,但是歧国得了先机,晏海单凭手中兵防图也难以不立功。燕妫原本还看了些兵书,想着多多少少能有些帮助,这会儿看来用不着她了。
仗开始打了,歧王反倒偶尔能得半日空闲来瑰燕宫。夫妻二人也没别的话说,大多数时候,他把时间花在考兰庆文和朱晖的功课上。
两个孩子都很喜爱歧王,不背书的时候,一大两小能在后院玩些蹴鞠之类的。燕妫则站在一旁,看着笑上一笑。
以后的日子似乎就要在这样的恬淡中度过,也挺好的。
今日陪孩子们玩了些时候,歧王没急着回问政殿,喊了燕妫去亭中说话。时已是五月中旬,天气渐热,亭中透气凉爽,风吹着很有些舒服。
他坐下之后便直入主题:“唐雨旸要求孤给他妹妹设灵,跪下磕三个头,此事孤一直没有兑现。眼下孤的王陵尚未开建,不过已经选址,孤便为霁月阁在此地修建了祠堂,派专人守灵。当中给唐时若单独设了灵位……”他停下来摇摇头,“但孤身为一国之君,头可断膝不可屈,昨日去看时便只上了三炷香。”
燕妫怔忪:“?”他竟……仍不遗余力去做那些事。
“王后得空可去瞧瞧。”
千言万语,最终只说了句:“多谢王上。”
“兄妹俩命途多舛,同是可怜人,唐雨旸在大羲经历多番磨难才爬到如今的位置,能够为天下万民铤而走险,归顺我国实属不易。兵防图泄露干系重大,女帝必会严查,唐雨旸继续留在那边太危险,孤已派人接他回来。但可惜,他似乎还不想走。”
燕妫早已担忧唐雨旸的安危,但他的路是他自己选的,旁人不可横加干涉,当初她北上之时也只是点醒他去试探女帝。后头歧王为收服他曾多番引诱,但并不曾骗过他,一切都是他自己拿的主意。现在歧王说他不想走,燕妫一点都不意外。
但是她也着急,毕竟照顾好时若的兄长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因而急道:“王上可要再劝劝。”
歧王:“嗯,孤的人一直就在劝他。”
说完唐雨旸的事,歧王又回了问政殿。他前脚刚走,两个孩子后脚就跑来燕妫跟前讨糖吃,却发现她神色黯淡。
朱晖:“母后可是哪里不开心了?”
兰庆文:“不会是又头疼了?”
大人的烦忧岂可丢给孩子,燕妫摸摸他俩的小脑袋,回以一笑:“本宫只是在想事情,你们刚才跑哪里撒丫子去了?”
朱晖可高兴了:“我们去捉蝉啦!”
功课再好也到底还是小娃娃,兰庆文兴奋地一边说一边比划着:“结香姐姐好厉害,她一下子都抓到了!”
燕妫脸上笑着,心里却依然凉飕飕觉得很不踏实。
果然,不过几天,忽然传回晏海大军遭遇挫败,死伤惨重的消息。按兵防图上的布局,那一处关隘原本不必动用多少兵力便可突破,可晏海非但没能攻破,还在那里遭遇敌军包围。三万大军死伤半数之多,而晏海本人竟战死沙场,副将带领剩余部众拼死突围,也身受重伤。
本有六万晏家军,另三万是由晏海的兄弟率领,从另一路攻打的。明明按照兵防图来制定的战略,不妨竟也遭遇主力伏击,也是死伤半数,退兵五十里才躲开追兵。唯一能够庆幸的是,主将没有阵亡,不像晏海军现已是群龙无首,全靠晏家军的军魂凝聚着。
受晏海军大败影响,其他路都停止进攻,不敢轻举妄动。战局瞬间有逆转趋势,歧国士气大挫,尤其是那晏海军,现军中无将,仅靠着天险守御国土,只怕大羲一个猛扑,靠着天险也守不住了。
这兵防图,有问题!
已经很晚了,章昭殿里还亮着烛火。女帝一贯问政吃住都在这里,甚少回寝宫,战时就更是如此了。
此刻她手执战报,冷冷笑了一笑。
桌上摆着满满一桌佳肴,还有一坛浓烈似火的烧刀子。
等了许多时候,唐雨旸终于来了,他换了一身崭新的便装,想是为了赴宴特地焚香沐浴过了。
“臣参见陛下。”
女帝捏着他的手腕,仍如往常待他亲厚:“犯不着多礼,来,与朕同饮。”
他起身跟在女帝身后,嘴里劝道:“正在战时,恕臣直言,陛下不该饮酒。”
女帝先坐,指指身旁的凳子,笑道:“你我兄弟难得有空聚一聚,还未贺你新封光禄侯,怎可无酒。再者今日有喜事,自然要庆贺一番,不过几杯,醉不了。”
“多谢陛下封赏。”唐雨旸落座,疑惑问,“喜事?”
女帝便将手中军报递给他,扬眉笑道:“两战大捷,歼敌近三万,丢失城池收回半数,可不就是喜事。”
唐雨旸拿着捷报的手几不可见地颤了一颤,面上一喜:“喜,可谓是大喜!不知前线是用了何计挫败敌军。”
女帝揭开酒坛,取来两只海碗,各倒了半碗酒:“急什么,你我先吃菜喝酒,待朕慢慢说给你听。”
她倒酒的动作仍似当年在军中时那样豪爽,兄弟二人每逢打了胜仗,庆功宴上能够分得好酒一二坛,她便是这般倒酒的,总会帮他多倒一些。
今天桌上菜肴竟有几道是军中常吃的那些,没滋没味又割嗓子的干粮,还有什么佐料都没放的烤兔子、烤鱼,生马肉。
他心头咯噔一下,晓得了。
其实他临来前就晓得的,特地焚香沐浴,换了一身新衣,又将家中的事都交代过了才进宫。
这是别离宴。
女帝浅淡笑着,脸上是少有的放松:“可还记得,当年西北贼子叛乱,我方大军中敌军圈套被围困山谷整整一月,粮草断尽,你我二人暗夜偷袭,火烧敌军辎重营,还能全身而退的旧事?”
唐雨旸端起碗,一口饮尽,火辣辣的烧刀子还是那么割喉咙,再塞一把粗面饼子在嘴里,那旧日的风沙仿佛已吹到眼前。他笑道:“怎么不记得,陛下还说回去定能领军功。结果回去主将已突然率兵突围,成功冲出山谷,你我二人骑马追在后头差点没赶上。”
女帝喝了一大口酒,扯下一块没滋没味的兔肉塞在嘴里,不赞同他:“那辎重营也不是白烧的,叛贼元气大伤,不出三月就缴械投降。可叹你我当年被围困山谷,是什么都吃过了,饿得慌了,病死的马杀了都来不及烤就往嘴里塞。”说到此处,咬牙切齿,“哼,还要怪当年押送军粮的辎重官严重渎职,若不然,你我也不必生啖马肉,惨得和秃鹰抢腐肉吃。”
唐雨旸眸光一暗,附和道:“是啊,辎重……直到今时今日,辎重能否顺利运往前线都还是未知。”
大羲这些年沉疴难愈,十几年前就存在问题却始终得不到整改,女帝继位后大开杀戒,要杀尽天下贪官,却依然止不住这股颓败之风。要将辎重运往前线,本不是什么太难的事,可这过程中贪墨的,渎职的,沿途被不要命的饥民匪徒之类抢的……不胜枚举。
女帝杀不尽天下贪官,为何禁不住这股刮了十几二十年的邪风……她忘了,连她自己也无底线可言。军费是如何搜刮来的,朝廷是如何卖官鬻爵的,宫中用度是如何奢靡的……她不能以身作则,大羲怎能中兴。
这些话唐雨旸没说出口,因为足够了解她,不论换什么方法劝,她终究都听不进心里。
说到辎重,这就戳到女帝痛处,她重重地一搁碗,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想她到底沙场起家,最终却频遭掣肘连仗都打不痛快,实在可笑。
“不谈这个,咱们还是说回刚打赢的这几场仗。你不是问,为何一改颓势打了这么大的胜仗么?”
唐雨旸放下筷子,正襟危坐:“愿闻其详。”
女帝冲他轻笑,渐渐的,那笑变得阴冷,问出口的声音好似从牙缝里挤出来:“难道朕的好兄弟,你会不知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