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
他这样说。
纪烟没有动。
是风在动,将他眉眼印的那般生动。
她眼角微涩,唇边凉薄,和来不及收回的苦笑。
通通落入他眼。
然后下一秒,她已然扬起笑意:“程烨,你来啦!你站在这儿干嘛,我还以为——”
话音戛然而止。
和着很轻很浅的风声,瞳孔陡然张大,少年纯白的衣袖拂过她脸颊,属于他特有的气息迎面而来。
只一刹那,纪烟只看得到他洁白的袖口,和清瘦的锁骨。
胸口怦怦直跳。
他给她挂上她落下的粉色书包,指尖触过她柔软的发梢。
“以为什么?”程烨问。
他依旧神色淡漠,黑漆漆的眸里却似浮起了很浅很浅的一层光。
纪烟被他突如其来的亲密动作吓到,下意识开口:“以为你是特意在等我呀。”
“嗯。”他不置与否。
纪烟懵懵的抬头看他,“你说什么?”
程烨已经耸拉下眼皮,不耐烦的皱眉往教室里走。
三班教室里刚午休过,乱七八糟的成了一锅粥。
程烨从后门进去,书包也没背,薄唇轻抿平静的往座位上走,他的教材大多放在抽屉里,没怎么动过。
前排女生眼尖,立马转过身去小心翼翼的偷瞄,话刚出口:“那个……程同学……”
程烨眉眼稍抬。
纪烟匆匆从后门冲进来,气势汹汹的大喊一声:“程烨,你刚刚说什么?!”
女生白袜黑鞋,衬衫短裙,马尾飞扬,那张娇俏的脸上五官明艳动人,红扑扑的脸颊似一掐就能滴出水来,她红唇微张,胸口喘气。
三班炸开了。
所有人静默一秒之后,“哄”一声闹开。
李靖雪一把扯过闻杨的脖子,激动呐喊:“程烨给烟火表白了?!这么快?我的妈呀!!!留下老母亲的泪水……”
闻杨翻着白眼:“姑奶奶,你激动你踏马掐我干嘛?!!快松开我,老子快窒息了!”
江阳泽内心腹诽:程烨那狗崽子又哪里惹到烟烟女神了?看我等会怎么收拾他!!
众女生心中惶恐:程同学到底犯了什么事?令六中一姐大动干戈咆哮至极?!求佛祖保佑,烨烨男神能平安在六中待下去……
周遭时间似是蓦地暂停。
纪烟听不见外人喧嚣、纷纷扰扰,只清楚听见自己那如擂鼓般的心跳。
一下一下,都是因他而起。
她站定了,俯视着坐在位置上头都不抬起来看她一眼的人。
丝毫不给她面子的狗男人。
她盯着他头顶的发梢。
“程同学,这道题你都会啊,你好厉害!我算好多次都算不出正确答案来……”前排的吴小莉还在叽叽喳喳。
纪烟默默看了眼,高一物理,现在都高二上了。
捧得也太没水平了。
狗男人可禁不起捧。
“巧了,这题是我教他的,要不要也教教你啊?”纪烟笑着,红唇红晃晃的,看得人眼花。
吴小莉深深看了她一眼,“……不用了。”飞快摇头转过身去,抓起书假装看起来。
纪烟赶走敌人,突然觉得浑身清爽,看着面前这人心无旁骛的做试题的模样,也觉得顺眼了许多。
她扯两下他的衣袖。
程烨力气比她更大,很快占了上风,令她动弹不得。
他指骨分明、五指蜷起,在很专注的算着数学。
纪烟才不管身后有没有人观看,她微微俯下身去,少女姣好的曲线很近,她气吐幽兰,灼热喷洒在他手背边,指尖一顿。
“这题选c哦~”她盯着试卷,脆生生的说。
引得他喉间一颤,笔下的圆弧线差点折起,变了模样。
“你不相信我!都说了选c啦!”纪烟睁大眼。
纸上落下一个极其生硬的d,和黏在一起的心猿意马的心跳。
不受控制。
程烨很低很低的“艹”了一声。
*
下午放学。
纪烟磨磨蹭蹭的不肯走,一直到最后一个人走出教室,她才不慌不忙的收拾起作业,放进粉色书包里,走出教室。
走廊上很静很静,一片空旷。
她下楼,出校门。
李靖雪在对面给她夸张的招手,纪烟回应着。
“亲爱的,我先走啦!”李靖雪说。
她的身前,停着一辆黑色越野,秋风飒爽,将李靖雪的发吹得四处飞扬,后座上下来一个人,西装革履的成年男人,手里拿着少女的天蓝色披肩外套,焦急地将人裹成个粽子,半推着让人赶紧上车。
李靖雪朝纪烟挥手,笑着跳上了车,扬长而去。
纪烟一直望着望着,直到车影成了一个黑色小点。
“回家吧。”突然有人出声。
纪烟猛地回头,发现几步之遥,程烨半倚在一颗苍天大树边上,似乎一直在注视着自己。
“好啊。”纪烟扬起笑,拧紧书包带,往前走。
程烨桃花眼很缓的分开,身子没动:“我是说,回你的家,我送你。”
纪烟的笑还在挂着,回头问:“为什么?”
“你一直住我家不方便,也不安全。”
“为什么会不方便、不安全?之前不是住的好好的吗?”她几步朝他走近,步伐带着佯怒,气势汹汹的质问。
纪烟的笑容也挂不住了,她秀气的柳叶眉皱得很紧,下齿咬着红唇,似再多说一句娇嫩的女生就要哭出来般。
程烨望着她飞速颤动的黑色长睫,叹口气说:“纪烟,好好珍惜眼前人,你还有家,还有人……在爱着你。”
他踽踽独行在无人岛间,无家可依之后,才知当这世上再无人爱、无人暖、无人记起、无人问津时,才是黄昏之后,黑暗来时。
他望着眼前的人儿,如凡间最美的圣物。
程烨心口一松,他突然想让她多幸福一点。
纪烟咬了咬下嘴唇,垂着头不知所措的摆着手,她发梢耸拉着,整个人颓颓站着,似乎在碎碎念什么,在矛盾什么。
直到程烨指尖微凉,抬起她的下巴。
纪烟猫儿眼红红的,瓮声瓮气问:“那你呢?你怎么办?一个人睡觉,你会怕吗?”
她害怕,她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为了自己短暂的幸福,让这样鲜活的他再次重蹈覆辙。
那样黑暗的屋、那样狭窄的胡同巷口,他一个人,最难捱的时候,会趴在阳台上,一直不停的抽多少包烟?
程烨的指尖僵住了。
万千思绪从脑海中涌过,他从没想过她是在担心他。
指腹滚烫,一下一下,用力去擦她的泪珠。
他眸里有黯黑、有深邃,有所有她看不懂的情愫,在滚滚翻涌,快要溢满而出。
到最后,他整个后背都开始颤抖,那样一副总是冰封的表情开始破裂。
程烨抖着身子,咬着牙突然松松笑了:“老子不怕黑。”
“就怕你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