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兰亭看着他这垂头丧气的模样,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平心而论,他知道这背后一定有猫腻,司同尘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虽说为人是挺混账的吧,却绝对干不出滥杀无辜的事儿来,可问题是,二十多条人命是他杀的,无论有什么隐情,这都是不争的事实。
飞鹤仙尊冷笑:“鲛妖已经认罪,兰亭仙君就不要强言维护了吧!”
魏兰亭继续问司同尘:“你为何杀死这些百姓?”
司同尘没吭声——与活生生的人命相比,解释、理由这些都太微不足道了,既然说什么都没用,又何必白费口舌,惹人笑话。
魏兰亭皱了皱眉:“此刻若是你师尊站在这里,你也是如此吗?”
司同尘的肩膀微微哆嗦了一下,他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什么,然而最终还是沉默。
“司同尘,抬起头来,看着我!”魏兰亭忽地厉喝一声,“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我告诉你,今日之事不是你一命相抵就能了结的!你是随云的徒弟,你做的任何事都跟他有关!这些年来,他承受了多少非议,你比我清楚!今日你不说明白,明日就有人说他教导无方、纵容妖族屠杀无辜百姓,你自己不想活,还要让他一世清名给你陪葬吗?”
魏兰亭待人一向温和谦逊,从未如此疾言厉色过,司同尘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了一阵,忽然没前言没后语地说:“浮光残魂脱离封印,她与尹玉枫合谋,控制我杀了这些人,如今不知所踪。”
魏兰亭一怔,就听尹玉枫大叫起来:“你血口喷人!分明是你狂性大发失去理智屠杀了这里的村民,我虽然及时赶到,却不是你的对手,阻拦不了你做下如此丧心病狂之事!”他顿了顿,又逼真地哭了起来,“司同尘,虽说你我一向不睦,可我方才阻拦你,也是真心为你好,你又何苦如此陷害于我?我连浮鱼公主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怎么会与她勾结?”
司同尘平静地看了魏兰亭一眼,魏兰亭皱了皱眉。
有几个脑筋转得快的修士也已经反应过来,飞鹤真人却并未察觉,拍了拍尹玉枫的肩膀道:“孩子,别哭,你已经尽力了,妖族天生嗜血残暴,非我等人力所能及啊。”
另一位老仙尊悄悄地拉了拉飞鹤仙尊的袖子。
飞鹤仙尊:“怎么了?”
老仙尊一脸尴尬,好在这时魏兰亭也开了口:“若我没记错,同尘方才说的是‘浮光脱离封印’,并未提及浮鱼公主四字,也未点明脱离的是哪个封印,尹公子何以如此机敏,脱口便说起浮鱼公主呢?”
飞鹤仙尊猛地愣住了。
尹玉枫脸色煞白,结结巴巴地道:“我……我是在典籍中看到的!”
魏兰亭摇了摇头:“魏某痴长你四百余岁,翻阅过与浮鱼公主有关的所有典籍,从未见过任何一部典籍中提及‘浮光’这个名字。”
飞鹤仙尊等人也俱都沉默,他们是亲历过千年前的大围剿之战的,可连他们也没听说过浮鱼公主还有个别名唤做“浮光”。
尹玉枫这时已经冷静了下来,司同尘那边有二十多条人命压着,他还是占尽上风,于是好整以暇地道:“兰亭仙君未曾见过,并不能说明世上便真的没有这部典籍,我是前两年外出游历的时候在西海魔界附近的一个小村子里看到的,众所周知,浮鱼公主生于西海,兰亭仙君又焉知当地没有一些隐秘记录呢?”
另一人点头道:“这倒也说得通。”
“说到底,又有谁见过那所谓的浮鱼公主残魂?”尹玉枫一挽颓势,乘机又道,“压根儿就是子虚乌有的事,焉知不是那鲛妖为了掩饰自己的罪孽,故意胡乱攀咬,又拉浮鱼公主出来扰乱众人视线呢?”
此时,人群之中有一人一脸纠结地低下头去。
知子莫若父母,玄通真人一看尹玉枫这神色就知道司同尘所说才是事实,他眉头紧皱,刚要出声,一旁的夫人忽然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腕,满眼哀求地看着他,缓缓摇了摇头——勾结浮鱼公主不是小事,陷害同门亦为天下人所不齿,更何况,若是司同尘所言属实,小村中这二十多口人命的罪孽至少一多半便要算在尹玉枫头上,如此重罪,就算以他的面子,恐怕也保不住这孩子。
一边是公理真相,一边是至亲妻儿,玄通真人心如刀绞,半晌,终是低头没有做声。
魏兰亭:“我听闻浮鱼公主为人敏感多疑,从不信任任何人,当年求她合作之人,必须在身上落下她的魂印以示绝不背叛,若有二心,浮鱼公主便可用魂印取其性命。今日之事既然各执一词,我们也无从验证尹公子所说的典籍是否真的存在,不若劳烦尹公子走个过场,验明正身,也好让魏某心服口服,如何?”
尹玉枫霎时如坠冰窟。
他身上的确有浮鱼公主的魂印,虽说位置隐蔽,可玄门中人若是有心查看,断然是瞒不过去的,他脑中一时间一片空白,左思右想也没什么好办法,只好姑且强词拖延时间:“凭什么要验我的身!今日之事分明是那鲛妖一人所为,是他狂性大发,是他屠杀了这些村民,也是他上嘴唇一碰下嘴唇扯出来什么浮鱼公主残魂,从头到尾,除了他的一面之词,兰亭仙君何尝有丝毫证据证明浮鱼公主残魂当真存在?凭什么那鲛妖说的话你便相信,我说的话你便不信,还要我为这种莫须有的事承受验身之辱?”
他脸色煞白,配上这一脸激愤的神情,看上去当真是委屈至极,飞鹤仙尊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说出口的话却让尹玉枫险些当场昏倒:“不必害怕,自然不会让你当众受此侮辱,兰亭仙君毕竟是你的长辈,他既然执意相信那鲛妖所言,便顺他之意验看一下又何妨?待到验过之后,他便再无可狡辩,我等定会为你主持公道。”
尹玉枫:“我……我……飞鹤仙尊……”
玄通真人自然看出了他的窘境,到底是亲生儿子,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扬声道:“今日之事,小儿玉枫平白无故受到牵连,本就是无妄之灾,既然兰亭执意要验明正身,飞鹤仙尊也同意了,可否便由鄙人为我儿验身,就不必劳动他人了吧。”
别说勾结浮鱼公主,脱衣验身本就是辱人清誉的事,人家父亲看不过去提出这个要求当真是一点都不过分,魏兰亭深深地看了玄通真人一眼,到底也没说什么,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飞鹤仙尊一挥手,一道光幕倏地围住了玄通真人和尹玉枫,片刻后,两人从光幕中走出,玄通真人脸色有些发白,语气平静地道:“鄙人已然验看过,小儿身上并无魂印。”
魏兰亭:“玄通,百年前你我在白狐岭初见,你说你别无所求,只愿尽毕生之力匡扶正道、主持公义,如今,你告诉我,你是当真觉得今日之事毫无蹊跷吗?”
玄通真人几乎不敢看他的眼睛,只垂着眸子道:“瞧兰亭你这话说的,是信不过我的为人吗?”
飞鹤仙尊抽出仙剑,缓缓逼近:“兰亭仙君,是你提出要验明正身,如今也验过了,玉枫身上根本没有所谓的浮鱼公主魂印,你还有何话想说吗?”
魏兰亭:“且慢——”
飞鹤仙尊:“让开!”
魏兰亭把心一横,也拔出腰间佩剑,挡在司同尘面前:“他是我玉衡宗弟子,恕我不能从命。”
飞鹤仙尊:“兰亭仙君要亲手清理门户吗?”
魏兰亭:“我要查明真相,若他当真无故杀人,玉衡宗自然不会姑息,但若是有人陷害于他,我玉衡宗也不会平白给人背黑锅!”
“这村中人乃鲛妖所杀,铁证如山,你还要什么真相?”飞鹤仙尊剑指司同尘,厉喝一声,“让开!”
魏兰亭额间见汗,他不是飞鹤仙尊对手,飞鹤仙尊若是铁了心要撕破脸动武,他根本护不住司同尘,就在这时,人群中蓦地起了一阵骚乱!
一道白影从天而降,雷霆一掌直逼尹玉枫面门!
尹玉枫只觉厉风扑面,周身灵力仿佛都被那股冰冷刺骨的灵气冻结,僵立原地连动都动弹不得,眼看这一掌就要落在尹玉枫身上,玄通真人大喝一声,霎时间提起十成功力飞身挡在尹玉枫面前。
双掌相交,只听砰一声巨响,爆开的余威冲得周围一片人仰马翻,玄通真人惨叫一声,整个人打着旋倒飞了出去,口中喷出的鲜血在半空中划出了一道刺目的长虹。
一只冰冷修长的手扣住了尹玉枫的脖子,来人冷冷道:“我说过,再有下次,你人头落地。”
尹玉枫:“清……渊——”
咔嚓一声,尹玉枫颈骨寸断,头软绵绵地歪向一旁,他的眼睛大睁着,凝固着满满的不可置信。
所有人都呆住了,谁都没想到,江随云一出手,竟直接杀了尹玉枫!
尹玉枫的母亲大叫一声,猛地跳起来一掌拍向江随云后心:“你敢杀我儿——”
江随云头也不回,轻轻一拂袖扫开她,随即当众一把撕开了尹玉枫的上衣,只见后腰上靠近腰带的位置隐约有一个鲜红的咒印,赫然正是浮鱼公主的魂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