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鱼公主倒了下去。
她的眼前忽然闪过了一个小小的身影,那是个约莫十来岁的小娃,穿着一身规规矩矩的浅灰色道袍,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忽然从高高的悬崖上跳了下来。
这一片海域是鲛人的聚居之地,每日被鲛人歌声吸引自投罗网的人不知有多少,浮鱼公主司空见惯,本也没兴趣管,可那小娃跳下来之后竟没被崖下嶙峋的乱石磕死,反而一头扎进了水里,他也不知怎的忽然就想通了,开始死命扑腾,将那一片水域扑腾得水花乱窜,附近游荡的鲛人被这动静吸引,纷纷摆尾游了过去。
小娃的水性看来也不怎么样,能维持自己不沉下去已经是极限,面对着围拢过来的鲛人,他脸上现出一丝慌张,却没有绝望等死,反而从怀里摸出一把匕首,一边瞎扑腾一边冲着鲛人们比比划划,嘴里断断续续地叫着“别过来……我不欲伤人……”
像个对着滚滚碾来的车轮举起前肢的刀螂。
鲛人们被这猎物清奇的画风逗笑了,他们没有一拥而上把他分而食之,反而像是起了玩性,你一爪子我一尾地把那小娃抽得满处打滚,小娃摔得七荤八素,手里的匕首早不知丢到了那里,至此,他还是没有认输,依旧在徒劳地挣扎着试图自救。
浮鱼公主沿着海面走了过去,在她现身的刹那,正玩得忘乎所以的鲛人们仿佛耗子见了猫,纷纷噤若寒蝉地扭头钻进了海底深处。
浮鱼公主轻轻弯腰,把那还在瞎折腾的小娃拎了起来。
他看上去狼狈极了——从那么高的地方砸到水里,没死已经算是罕见的命大,又被鲛人们围着折腾了那么久,一张小脸鼻青眼肿,然而即使如此,他还是挣扎着装出了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说道:“多谢仙女姐姐相救。”
浮鱼公主被这一声仙女姐姐逗笑了,她拎着小娃回到悬崖上,轻声问:“为何哭泣?”
小娃:“我……我太弱了,总是赶不上同修,平白遭人耻笑。”
浮鱼公主:“跳下去之后,为何又不想死了?”
小娃抬起头,一对肿眼泡里藏着炽烈的光:“我不甘心!我若是就这么死了,岂非更遂了那些嘲笑我的人的意!”
浮鱼公主深深地看着他,半晌,点了点头:“好,那我帮你。”
她给了他三滴血,教会他许多上古灵咒,看着他从哭哭啼啼的小娃长成了玉树临风的白衣仙长,随后,便是七百多年的漫长分别。
卷土重来之际,浮鱼公主丝毫没有防备这个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将计划对他和盘托出,然而那孩子回报给她的,是决绝一剑和惨烈的大围剿之战。
头磕在雪地上的时候,她心里忽然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仙女姐姐。”
浮鱼公主倏地睁大了眼睛,可她已经没力气说话了。
那声音温和地在她耳边道:“仙女姐姐,你是不是很不甘心?你不必说,我都知道,我了解你,你放心,我不会放过他们的。”
浮鱼公主心中恍然升起一个念头:你……是你……
“不错,是我将你的骸骨给了江随云。”那个声音低低地笑了一声,“我布局千年,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你放心,吸收你全部的力量之后,我会杀光那些仙门修士为你报仇,我会打开轮回门,释放尸鬼一族,屠灭三族所有反抗者,从此这世上,再无人敢违背我的意志。”
“我会替你摧毁创世神山,消灭所有与伏羲女娲有关的庙宇祭坛,杀光他们的所有信徒,我会将这两个名字从历史上彻底抹去,做到所有你想做却做不到的事。”
“我会,成为世间唯一的神。”
“仙女姐姐,把你的身体和力量,借给我吧!”
一道白光冲天而起,费尽千辛万苦爬上山顶的众人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一颗心便又随着这突如其来的异变提了起来,白光渐弱,一个高冠峨服的仙人从光芒中走了出来。
他的面容非常年轻,眉目清秀,唇边噙着温和的笑意,缓缓看向山顶众人,一个巨大的法阵自他脚下倏地扩散开来,围绕着他缓缓流转,氤氲白光给那本就清风道骨的人又镀上了一层仙气。
“静……静渊君……”
娃娃脸掌门看着眼前与登仙台上石雕面容毫无二致的白衣仙人,舌头不由得有点打结。
静渊君转头看向他,笑着对他招了招手:“请走近些。”
静渊君可以说是千年来仙门所有修士的精神偶像,娃娃脸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竟能见到一个活的静渊君,不由自主地顺着对方的动作往前走去,旁边的柴灯皱了皱眉,可看娃娃脸一脸崇敬的模样,还是忍住了没有出声阻拦。
他不拦,却有人出手拦住了娃娃脸。
江随云轻轻一拂袖,娃娃脸被他扫退了好几步,他诧异地看向同样堪为仙门楷模的清渊仙尊,一时不知这两位时隔千年的偶像之间能有什么过节。
静渊君同样面现惊讶:“浮鱼公主伏诛,吾得以脱离那困住吾千年的祭坛,玉衡后人为何对吾如此疏远?”
江随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脚下的阵法,没搭茬。
静渊君有点尴尬,又笑着问道:“是吾将浮鱼公主的遗骸交予汝,助汝封印于她,汝可是忘了?”
江随云:“未曾。”
静渊君:“那为何吾招仙门后辈近前一叙,汝竟出手阻拦?”
江随云没搭理他,转头对娃娃脸掌门道:“他脚下的阵法名唤万象归一阵,一旦踏入阵法范围,修为不及阵主之人的灵力和血肉会被阵法瞬间吸干,成为阵主的养料。”
“什……什么?”
娃娃脸掌门大惊失色,左脚绊右脚地连退了好几步,扑通一声跌坐在地,被早有准备的柴灯一把拎了起来,这才不可置信地问:“可……可是静渊君,他……他为何要这么做?”
这时,那白衣仙人终于笑了起来,他的神色依旧温和,看向江随云的目光中却浮现出了一抹冰冷的杀意:“不愧是当代仙门第一人,果然心机深沉,连上古咒法都有所精研。”
“谬赞。”江随云反手拔出流风回雪,“阁下布局千年,更当得起这四个字。”
静渊君:“汝是何时发现端倪?”
江随云淡淡道:“千年前仙门尚未有尊号之制,静渊君亦是你过世数百年后,后人对你的敬称,若你果真如自己所说,在祭坛中沉眠千年,是被我和同尘意外惊醒,你又何以张口便能报出静渊君这个称呼,仿佛生怕我们不知你是谁?”
“的确如此,是吾疏忽了。”静渊君颇有风度地笑了笑,“不过,汝以为,有了这点儿小聪明,汝就能救得了他吗?”
他蓦地抬手一摄,娃娃脸掌门惊呼一声,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凌空飞向了静渊君方向,眼看那夺人性命的阵法离自己越来越近,他忍不住死死地闭起了眼睛。
就在这时,娃娃脸感觉腰上一紧,雪白的灵气屏障般将他护在中间,一时间竟与静渊君成对峙之势。
静渊君轻轻地冷笑一声:“看汝能护他到几时!”
他手中灵力蓦地加码,江随云便也随之增加灵力,倒霉催的娃娃脸悬在半空,活活成了两股绝世力量较劲的容器。两边眼下维持着微妙的平衡,因此他暂时无甚大碍,可这平衡就如同一根绷到了极致的弦,江随云但凡有任何一丁点儿失误或是灵力不济,娃娃脸当场就会被失控的灵能撕成碎片。
端木寒躲在暗处,指间法诀微微一变,正欲偷袭,便见那上古仙君眼神一冷,森然道:“吾劝汝莫要尝试,否则吾立时让他血溅三尺。”
他转头看向江随云:“汝如此聪慧,泯然众人之中实在可惜,只要汝此刻放手,襄助于吾,待吾功成之日,汝便是三族之王,如何?”
柴灯急了,连忙往前凑了两步:“清渊仙尊——”
一只手轻飘飘地拦住了他,司同尘冷冷道:“还想要他的性命,就别打扰我师尊。”
江随云:“多谢好意,我没兴趣。”
“是因为那个鲛妖吗?”静渊君的目光缓缓落到了司同尘身上,“吾与汝之修为皆已臻化境,汝若同吾行双修之法,当可有事半功倍之效,何必拘泥于俗情小爱?你若是喜爱他之容貌,吾亦可变幻鲛人之颜,比之他有过而无不及。”
司同尘半边眉毛登时挑上了天,刚跟柴灯振振有词过的“不能打扰”眨眼间就被他吃回了肚子里,腾腾几步上前一把搂住了江随云的腰:“我说老前辈,如此大庭广众之下夺人所爱,怕是不太妥当——”
话音未落,他借机藏在江随云衣襟下的左手倏地五指一紧,一道水柱冲天而起,霎时间将动弹不得的娃娃脸掌门裹在其中。江随云与他配合无间,在他动手的同时毫无预兆地将灵力提升到了极致,静渊君措手不及,被这股灵力逼退了两步,待他回过神来时,娃娃脸掌门已经在巨浪的保护下退回了仙门联军阵营之中。
静渊君:“雕虫小技!”
他的身形鬼魅般地掠至司同尘面前,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吾,即是天道,尔何敢违逆!”
就在这一刻,他的表情猛地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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