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影上的人影慢慢扩大,像是老式电影里摄像机被往前推去那样。
整个室内足球场上所有的景象都清晰起来,边缘和角落聚集着很多坐在地上休息的人,中间有几个精力旺盛的正在追逐打闹。
秦城置身其中,蹲下身仔细看着投影里玩偶大小的人。
“都是感染者吧,”林屿不知什么时候也蹲到了他的身边,指了指其中互相追逐的两个身影,“按比例来说人类跑不了这么快,又不是田径运动员。”
“这个大小看不清肤色和瞳孔,也没有攻击举动,不一定。”秦城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额头上滴下了几颗冷汗。
“别骗自己,”林屿的手臂穿过其中一些人影,指向角落一个站定的影像,“你看这个肤色和眼睛,感染者无疑。”
“陈川应该是疯了。”秦城暗暗握紧了拳,指甲嵌进掌心也毫无察觉。
影像里的人影突然躁动了起来,右侧有一扇改装过的铁门缓缓打开,看方位应该是以前运动员入场时用的。
“别看了,”林屿站起身来,“知道结局的东西再看就没意思了。”
秦城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些影像从门内被驱赶出来,足球场里所有的感染者齐刷刷地看向这群人。
“别看了…”林屿又一次想关掉影像,却遭到对方不容置疑的拒绝。
“余渡…”秦城一口牙咬得嘎嘎作响。
余渡的影像走在出门队伍的最前面,笔挺的身躯带着微不可查的战栗,即使是一重虚影,也能感受到他紧张但坚定的心情。
和林屿猜测的一样,走出的这一队士兵便是秦城一手带出的亲卫队,只是在影像里,他们七零八落、伤痕累累。
这些残部剩余不足二十人,其中有三人都挂在战友的肩膀上,被搀扶着走进足球场。
他们身上的装备早已被对方卸下,每人发了一把旧版的制式长刀,看造型像是二百年前的款式。
感染者们互相看了看,一开始林屿指着的那个高大健壮的感染者张了张嘴,应该是对他们说了些什么。
收到指令的感染者分散开来,对右侧的士兵们慢慢形成了合围之势。
余渡也朝身后的战友打了几个手势,他们将受伤的士兵放在中间,其他人背靠背围成一个保护圈。
随着包围圈的渐渐收拢,两方不可避免地打起了近身战,受过良好训练的战士们加上长刀的加持,迅速地解决了最初扑上来的几名感染者。
但感染者的数量几近十倍于士兵,单兵能力的优势很快就失去了效果。
一名感染者死死咬住余渡的肩膀,双臂如铁钳般将他箍得死死的,余渡身侧的士兵眼疾手快地砍断了那个感染者的脖颈,他的头颅飞起来,动脉喷出的血液划出一道弧线,尽数撒在余渡的身上。
这场面让其他感染者顿了顿,几名女性感染者甚至向后退了几步。
高大的感染者却抬起头大喊了几声,只可惜陈川发来的是个默片,暗房内寂静得只能听见秦城急促的心跳声。
受到感召的剩余感染者再次形成了包围圈,秦城已经能一眼望到这视频的结尾了,但他不愿意错过其中任何一个细节,连眼睛都没舍得眨一下。
“冷静一点,这是投影。”林屿握住了他伸向余渡身影的手腕,往后拽了拽,纹丝不动。
秦城的眼睛里爬满血丝,瞳孔里喷薄出愤怒的火焰。
投影里的士兵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他们已经无法形成保护阵型,只能眼睁睁看着感染者将失去反抗能力的战友一个个拖到外围,分食起来。
“这是挨了饿的感染者,”林屿松开抓住对方的手,打了个冷战,“他们之前不吃生食。”
秦城依然一言不发,死命盯着剩余的影像。
余渡和另外两人被逼得靠在了墙角,五六个感染者一齐扑上前去,长刀只贯穿了其中两个的身躯,另外三个死死抱住他们。
高大的感染者缓步向前,拿起之前士兵的长刀,手起刀落快速解决了两名士兵。
不到五分钟的时间,整个视频里的活人只剩下余渡一个,他看起来像是崩溃了,将手中的长刀掷向那高大的感染者,对方一闪身,与长刀擦肩而过。
视频又放大了一些,余渡的投影渐渐与秦城等身,高精度的影像让观看者仿佛置身其中,秦城下意识地伸手想要去拉一把自己年轻的副官,但手穿过了他沾满鲜血的胸膛。
余渡仰起头朝天空张大了嘴,秦城仿佛能听到他临死前最后的呐喊。
“秦城,”林屿伸手拽了拽他的手臂,“冷静一点。”
高大的感染者将长刀利落地刺进了余渡的胸膛,位置刚好和秦城伸出的手一致,秦城眼睁睁地看着余渡的身躯从手边缓缓倒下。
投影结束了,暗房里没有一丝光线,林屿斟酌了一下,没有打开灯,静静地蹲在他身边。
沉重的空气让林屿有些透不过气。
“呃……”过了许久,秦城才站起身来,他喉管深处发出的低吼像是红了眼的猛兽。
林屿随他起身,却不知该不该说点什么。
“啊——!”秦城还是爆发了,他长达二十余秒的咆哮声回荡在漆黑一片的暗房之中,震得林屿本能地一阵肌肉收缩。
这一声从灵魂深处发出的呐喊仿佛掏空了他所有的精神,他很快坍塌了下来。
“走吧,”林屿在黑暗中拉住他的衣袖,凭借对自己家的熟悉直接带着对方走出了暗房,“带你去书房休息。”
秦城像是一个空壳,盲目地跟在他身后,进书房之后,直接趴在了沙发上。
“陈川,你个畜生…”秦城的身躯蜷了起来,嘴里念念有词地咒骂着,“我一定,一定,亲手送你下地狱。”
“喝咖啡么?”林屿试探性地坐到他的身边,拍了拍他的后背。
“走开!”秦城低吼了一句,愣了愣神又坐起身子,“我…不是吼你。”
“没事,”林屿往远处挪了一点,“问你喝咖啡么?”
“不了,谢谢。”秦城低下头看着自己用力过度有些发白的手指。
林屿转身去了咖啡机面前,自顾自地冲起了咖啡:“刚才那些,算是他圈养感染者的证据吧。”
“嗯,”秦城呆滞地点了点头。
“我这给卫星发不了这个格式的文件,你可以二次录影报给你们领导。”林屿将杯子放入咖啡机,看着深棕色的液体成股地流进杯中。
“局座根本不会信我们的一面之词。”秦城深呼吸了好几口,双手拍打着自己的脸颊,以求迅速地恢复理智,“鸽派在军部一直都是弱势,没有铁证就等于没有证据。”
“我有个朋友也许能发这样的视频,”林屿塞了一杯咖啡到对方手中,“如果你要让现在的团长来看视频的话,给我说一声我帮你开门。”
“嗯,肯定要给他看的。”秦城吹了吹有些烫手的咖啡,抿了一口,才抬起头来看着对方:“谢谢你。”
“又开始发锦旗了?”林屿苦笑了一下,坐到他身边,“看了这个视频以后,我毫不怀疑陈川会把整个林城的人杀得干干净净。”
“这是他的目的,”秦城喝了一大口咖啡,“有奶么?好苦。”
“有,”林屿起身去拿了一粒奶精两颗方糖递给他,“这对他到底有什么好处?”
“你不是早就猜到了?”秦城叹了口气,“他们想用整个林城的覆灭来作为要求鸽派总司令下台的筹码。”
“恶心…”林屿轻声唾了一口,“那他何必把城南那些生存者一个一个揪出来?”
“据说陈川从小就喜欢打地鼠。”秦城自嘲地笑了笑,“我竟然跟这样的人共事了十年。”
“打地鼠这个古老的游戏是挺让人快乐的,没想到他还是个复古玩家。”林屿将喝完的杯子随手放在台子上,回头看了看秦城,刻意让自己的语调温和下来,“你节哀,冷静,淡定,别冲动,我很快回来。”
“我又不是新兵蛋子,”秦城也将杯子放下,朝着正往外走的林屿笑了笑说,“但不管怎么样,谢谢你。”
“我再从你嘴里听到这三个字,你就搬到空地上去。”林屿没好气地回过头,撂下一句话关上门走了。
刚出门他就锁起了眉,刚才的视频对他也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冲击,投影里上下翻飞的刀光和布满画面的血光都在他眼前不断交错,余渡那稚嫩的脸庞上最后若有似无的泪水像是隔着影像滴在了他的身上。
林屿摇了摇头逼迫自己不再去想刚才的画面,回到卧室拨通了四星的语音。
嘟嘟嘟……
提示音响了许久,没有人应答。
“怕不是凉了?”林屿拿下终端看了看,有些颓丧地念叨着。
“谁凉了?”四星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慵懒,“我还没睡醒。”
“几点了,大爷?”林屿对他紊乱的作息一向嗤之以鼻,“找你帮忙。”
“我就知道你不会没事给我打语音,”四星那头打了个哈欠,“我本来还以为你看了那些城南的帖子和消失的答主们,想关心一下我的死活呢。”
“别贫了,”林屿懒得去听对方的抱怨,“帮我给北部战区发个全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