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洞口后三步左右,便没有了自然光。几人顺着幽深狭长走道向下而去,不算宽敞的空间里回荡着有节奏的脚步声。
李阳等人跟其他民众都被安置在了地面营地等待,只有秦城和叶连山跟了下来。
“张团长这挖掘技术可以啊?”叶连山伸手摸了摸光滑的墙面,那里渗出细密的水珠,“土拨鼠部队?”
张同华淡淡笑了一下:“我不算太高的情商告诉我你在讽刺我?”
“我讽刺你做什么?”叶连山的手指在墙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真心实意。”
“您和秦团的步伐真是整齐,刻意练过?”张同华转开话题,不去解释这座地下防御工事的建筑问题,他当然很清楚,对方问的关键点是这里的工序太完善、不像临时建成的。
“您的步伐和我们也是一致的。”秦城的目光一直看着走道里天花板侧面的灯条,这种灯条需要预先埋线,工序复杂,但可靠性高,“全国的军人都练的同一种齐步,不是么?”
“呵呵,”张同华干笑几声,“是我疏于学习了。”
随着隧道逐渐明朗,一扇厚重的圆形大门横在了他们面前。
张同华上前一步,立定站直,数秒后,大门自动开启。
“防护级别跟战区总部差不多了。”叶连山的语气里有称赞也有羡慕,但当整扇门完全开启,蓝光笼罩的巨大地下室整个展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的那一点点羡慕被催化成了嫉妒。
“规格太高了点?”秦城从林城那种烧土豆炒豆芽的生活中出来没多久,眼前这种高度自动化、现代化的场景让他一时间有些恍然。
张同华收起眼底的一抹得意,平静地说:“临时部署而已,两位过奖了。”
两人都不去接话,并肩跟着对方走向内部,走了许久,他们坐进了一间类似于接待室的房间里,叶连山上下看了看四周的防弹隔音玻璃,正色道:“交接命令有么?”
“哪有那么快?”张同华放松地翘起二郎腿,端起自动伸到面前的茶杯,轻轻吹了吹,“秦团长这次出城计划都没审批呢,哪来的交接指令?”
秦城的手指暗暗加了点力,互相搓着。
“我就很好奇了,林城的交通位置也没那么差,”张同华朝秦城的方向看了看,“你怎么非要走这条路?”
“走其他路不是麻烦事更多了?”叶连山也毫不见外地喝起了茶,这口热茶暂时按下了他今天一天接二连三的恶劣情绪,“让我们下来,不是来拉家常的吧?”
“第一批人在哪。”秦城突然开口,问句被说成了祈使句。
“别心急好么?”张同华捂着嘴侧过头呸了一口,大约是有茶渣沾在牙上了,“陈川那种疯子找遍全军也没有几个的,你放心。”
“民众在你眼里也不过是争取政绩和军功的工具而已。”秦城毫不让步地盯着他的眼睛,“这不是你们一贯的作风么?”
张同华将杯子缓缓放下,抿着嘴看着机械臂将杯子收走,才轻叹一声道:“政绩是要的、军功也是要的,但没人说过民众就不要了。两相权害取其轻,你老师没有教你么?”
“我不教语文。”叶连山打了个哈欠,靠到沙发上,“你们斗嘴结束了么?结束了说正事。”
“民众的事情就是正事。”秦城吸了一口长长的气,“还有什么凌驾于生命之上?”
“比如……”张同华将帽子取下来,一只手指挑着转起了圈,“国土、主权。”
“那你不去边境,来这搞内讧?”秦城虚着眼,手握成拳。
“家不平,何以平天下?”张同华笑了,有些轻佻的意味,“要不你找我当老师吧?教你做人、行军、治世。”
“适可而止。”叶连山起身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他低下头看着张同华,“你应该懂得。”
“当然。”张同华礼貌性地勾了勾嘴角,“告诉你们个秘密吧,这里修建的时候,是为了以此为据点,利用林城山区的风力资源,建设隐蔽的能源站,供给前线。”
秦城的耳朵微微跳了一下:“然后?”
“然后?”张同华也站起来,“这段时间上面会批复让我接管林城的文件。”
“然后?”秦城起身平视着他。
“还然后啊?”张同华叹了口气,“你们应该要搬出去,剩下的人去留随意。”
“西部的部队驻扎到北部的辖区?”叶连山明显更关心会带来的其他问题,“这算是放钉子么?”
“等北部撤离计划下来,”张同华起身走向另一头,“这边全是工业区,你们马司令估计都不愿意待。”
“所以傅总并不看好大总统的谈判,做好了全国变成焦土的准备?”叶连山的上下牙不经意地错了错,“你们这是孤注一掷。”
“我如果没记错的话。”张同华停下脚步回过头,“您也赞同了北部撤离计划。”
叶连山沉默了。
三人的这一番争论其实没有任何实质上的意义,在一场全人类无一幸免的宏大战争中,没有任何个体的意志可以决定整个世界的走向。
所有人都不过是历史车轮下滚滚的灰尘罢了,傅千城那样的最多也就是石头,加速或者减速这车辆的前行而已。
但很多人都以为自己是驾车的人,有着逆转局势的能力,比如曾经的秦城。
“你这一脸愤懑的样子,很有趣。”张同华一只手拍了拍秦城的肩,“其实我也不想待在这里,不如这样,你跟傅总表个态,让他安排你统筹这个区域,其乐融融,大团圆。”
“表什么态?”叶连山不动声色地将秦城肩上的手拿下来,“支持傅总的全球战略?”
“嗯,是啊。”张同华想了想,“最好加上对他的效忠吧。”
“你们从纳1粹时期穿越来的?”秦城被气得笑出了声,“我要不要站在楼顶喊三声傅千城万岁?”
“历史总是相似的。”张同华却不恼怒,语气平静,“按照现在的舆论环境和民意支持率,不出意外的话,明年大总统就不会连任了。”
“如果傅总真能连跳上台出任总统的话——”叶连山拉了个长音,“后年人类就不会存在了。”
“说笑了。”张同华继续前行,走到一面墙面前站定,“军人只是他们手里的刀,想得太多没有必要。”
原本平整光滑的墙面上渐渐出现了一道纵向的缝隙,两侧的墙体均速地分开,里面像是一间教室,第一批欢呼雀跃着出城的那些民众像小学生一样整整齐齐地正襟危坐。
“秦团长,”众人看向门口,有眼力稍好的认出了来人,“好久不见。”
秦城怔怔地看着这些神情有些麻木的人,一把拉住了张同华的手臂,压着声音问道:“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你想多了,”张同华甩开他的手,“回归社会之前的再教育罢了。”
“说实话好么?”秦城朝前走了几步,眼前的人们几乎没什么动态,直愣愣地看着他,有些年龄稍大的人眼中爬满了鲜红的血丝,“你在做什么?”
“这批人学习结束了,”张同华挥了挥手,数十名士兵从角落窜出来,呈方阵站在他身前,他回头朝叶连山挑了挑眉,“师座有兴趣看看成果么?”
“你……”叶连山暗自抽了口气,眼睛微闭了一瞬,“看吧。”
张同华打了个响指,数十名士兵围城一个方阵,民众里离得最近的那个青年女子像是提线木偶一般径直走进了方阵之中,她神情木然地看了看地面,没有犹豫地盘腿坐下。
“你是谁?”张同华站到她五步远的位置。
她恍惚地抬起了头:“木兮。”
“你从哪里来?”
“林城。”
“你去哪里?”
“回家。”
“林城发生了什么?”
“感染者充满了整个城市,军人们拯救了我们。”
两人对答如流,如果不是被问话的人毫无情绪的样子,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教科书级别的纪录片问答了。
“停,”秦城推开了张同华,蹲到了木兮的面前,在她眼前挥了挥手,“你还记得我么?”
木兮愕然一秒,缓慢道:“秦团长。”
张同华抬手示意自己举起枪的士兵们放下,自己则双手抱在胸前,静静地看着。
“安全区的厨子记得么,咱们炊事班的班长?”秦城双手抓着她的肩,声音有些沙哑,“记得刚隔离的时候都吃什么吗?后来呢?”
“厨师叫王师傅,我们一开始吃罐头,后来吃豆芽。”木兮平静地回答,答案都是正确的。
“记得那场葬礼么?”秦城的声音跟着目光低了下去,“那时候我们死了很多人。”
“我不记得了,”木兮的眼睛称得上水灵,但里面却没有灵气,“老师们说这是ptsd,我会忘记一些事情。”
“你记得……”秦城将手收回来,喉结下意识动了动,“记得林屿么,你们都叫他林先生,说他是救世主。”
“老师说我会忘记一些事情,”木兮眨了眨眼睛,看着面前的人眼眶渐渐泛红,疑惑地歪了歪头,“这是pts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