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店是齐凡凡订的,桌子在大堂最显眼的位置。
七点过,天色微微暗下来,商业街挂上彩灯。七夕夜街上行人比往日多,大多成双成对,形单影只只在少数。
陆川看着窗外的行路人。步履匆匆大多是一个人,而有人陪的总是走得很慢,脸上笑意温柔,怀里的玫瑰花翻来覆去换手,恨不得过路的人都投来艳羡的目光。
齐凡凡替他涮杯子,嘴里说个不停:“这家店特别不好定,座位要提前三天才订得到,当时我脑子一定是进水了。”
她涮完杯子又洗筷子:“你说他怎么能那么对我?我不就成绩差了点脾气也差了点吗,他要和我分手,真以为我非他不可吗?”
齐凡凡此刻张狂的样子和下午完全是两个人,那时候陆川刚去,打开课本准备给她补习,她趴在桌上哭,死活不肯抬头,声音哽咽说被男朋友甩了,今天没心思学习。
陆川见她心情不好起身要走,她又拦着,央求他帮忙。
齐凡凡粘人的功力比狄然有过之而无不及。狄然再粘再皮也有限度,且对象只有陆川一个人。
而齐凡凡,陆川不懂她是从小接受什么教育长大的,刚认识不到一个星期,使出浑身解数挂在他身上拖着他不准走,鼻涕眼泪蹭得他满衣服都是。
陆川门都开了,她扒着门框哀嚎,抱着他大腿喊:“陆川哥,你今天要是出了这个门,回头我就从楼上跳下去,你不能见死不救——!”
“他几点来?”陆川不耐地问。
天色已经黑了,他控制不住想回去的心情。他手机没电了,狄然不知道会不会又傻乎乎等在楼下,被蚊子叮一腿的包。
“马上。”齐凡凡看表,“陆川哥,你一会装得像一点,必须得让他吃醋让他嫉妒,他才能回心转意。”
陆川:“我只答应陪你来,没说陪你演戏。”
齐凡凡委屈的表情又挂上脸:“帮人帮到底啊,我以前这样骗过他,你要只是坐在着他肯定不信,一会他来的时候你就拉着我的手,说几句话刺激他,这样才有效果。”
她滔滔不绝,如果说狄然是知了,那她就是楼上装修的电钻。陆川听得不耐烦,正要说话,目光忽然落到齐凡凡身后,饭店柜台处。
“不好意思这位客人,那张桌子已经被人订了,您真的不能坐那。”服务员为难。
狄然转头,隔着十米的距离与陆川对视,小脸冷冷的:“打给那位客人,问他要多少钱才能把桌子让给我?”
陆川看到她的神情就知道她误会了,那天狄然约他过七夕,他说有事,现在却被她看见在这和别的女生吃饭。
他了解狄然,以狄然的性子,不把饭店闹得底朝天是不会罢休的。
“客人,您别为难我们。”
齐凡凡订了一桌菜,从小到大被家人宠惯了,也不管两个人是否能吃得完。她给陆川夹排骨,陆川把碗推开,排骨落到桌子上。
“怎么了?”她茫然,“你不爱吃啊?”
狄然笑了笑:“你们很为难吗?”
她说完朝陆川走过去。
她先前指定要的桌子是陆川旁边那桌,服务员以为她要强行坐过去,连忙跟上:“客人,那桌真的不行——”
狄然站定在陆川桌子面前,齐凡凡看着她:“你谁啊?”
狄然没理她,只是盯着陆川,冷冷地说:“菜够吃吗?我再送你几道吧。”
陆川站起来:“狄然。”
狄然:“不回我消息,你的有事就是在这里和她吃饭?”
陆川:“我手机没电……”
狄然嘲讽地笑:“下公交车,我看见她挽你手臂了。”
陆川不记得她说齐凡凡挽手臂的事,这一路她一直试图拉他,每次他都冷着脸躲开,次数太多他确实记不太清。
“其实你不用和我解释,我不是你什么人,只不过是个缠着你让你烦,如果离开你会开心的知了。”
狄然神情淡漠而平静。她如果疯起来,陆川不怕,她闹,陆川也不怕,可他怕她这样的表情,尤其是对他。
狄然问服务员:“有青菜吗?”
服务员愣了愣:“有。”
狄然掏出钱包,将里面所有的钱抽出来放在桌上:“上五百块的青菜,要最新鲜的最绿的,这位先生就喜欢绿油油的东西。”
陆川目光沉下:“你一定要这么咄咄逼人,不听我解释吗?”
狄然无所谓道:“没有关系的人为什么要解释?”
她这几个月对陆川做的事是她从来没对别人做过的。她低的头服的软也是她以往最最不屑的。换成以前的她,打死也想不到自己肯追在一个男生身后,敛起所有锋芒和脾气,只想让他开心。
她喜欢陆川,但也在乎自己,今天的事更像一个火星,蜿蜒而上,点燃了她这些天心里的憋闷和委屈。
她什么都不想听,情绪泛滥成灾,临近爆发的边缘。
这种情形一目了然,齐凡凡却还不知死活,笑眯眯地问:“请问你哪位啊?陆川哥今天是我男朋友哦,你这样不太好吧。”
狄然转身要走,陆川拽住她手腕:“她不是我女朋友。”
齐凡凡一副看好戏的表情,目光朝门口一转,看到了真正的男朋友,瞬间坐不住了。她学陆川抓着狄然的模样抓着陆川:“人来了人来了,陆川哥,你快坐下,别和她拉拉扯扯的!”
狄然看了眼齐凡凡,甩开陆川的手。
陆川追着狄然出去,齐凡凡仿佛一个牛皮糖,一个飞扑跳到陆川背上:“你别走啊。”
狄然脸色差到极点。她看到齐凡凡黏着陆川的模样,嘴上说不在乎,心里却不可避免地愤怒。
她垂眼盯着陆川的手腕,嗓音低低的:“放开,别让我说第二次。”
陆川与她对视,不难看出她临近爆发的情绪。他手松了松,狄然刚要抽出来,下一秒陆川又握紧了。他神情固执,仿佛认准了某种决不能放手的东西。
“等我一分钟,我陪你走。”他说。
狄然的耐心已经在前几个月的拉锯战里耗得精光,陆川不懂女人,但凡他懂,就该知道狄然此刻需要的不是理智也不是解释,而是实实在在赤.裸裸的发泄。
——她一身怨气,总要有宣泄的出口。
狄然不再听他说话,拿起旁边桌客人的冰水,连着里面的冰块,通通泼到陆川脸上。陆川没有躲,任由冰块打到脸上,他闭上眼,冰水顺着脸颊滴滴哒哒流下。
狄然漠然看着他:“你放不放?”
陆川睁开眼,眼眸漆黑,他沉默许久,缓缓把手松开。
——
偌大的房子漆黑,狄然开门时闻到一股刺鼻的糊味。她开了灯,循着味道走进厨房,狄梦下午把饭煮糊了,残渣都放到水槽里没洗,越靠近厨房,那糊味越难闻。
狄然没吃晚饭,有些难受,她从冰箱拿了瓶芬达蹲在地上喝。
手机上是狄梦新发来的消息,说她今晚临时通知加班,让她把碗洗了。狄俊华也出差去了,剩她一个人在家。
狄然空着肚子喝完整一瓶冰芬达,空瓶随手扔垃圾桶里,站起来扶着水槽,把狄梦烧糊的锅刷干净。
眼皮子打颤,小腹一阵痛,狄然上楼去卫生间,发现来例假了。
她躺在床上,刚才喝冰饮的报应来了,她拿抱枕捂着肚子,腹部涌上急促而汹涌的痛。
房间灯光全灭,窗帘没拉,只有屋外透进来路灯的微光。
肥皂睡醒了,眯着眼睛跳上床咬她,狄然痛得没力气还击,任它咬。她眼睛瞪得圆圆的,看着肥皂尖利的小牙在自己手背上印出一排清晰的痕。肥皂咬累了,轻轻舔了她几下。
狄然按开手机,拨了一个电话。
李东扬过了很久才接,他语气有些乏:“吃饭了吗?”
狄然把空调被朝身上裹了裹,声音细细的:“吃了。”
李东扬对她再了解不过,听出她语调不对,问道:“心情不好?”
“没有。”狄然说,“阿姨还好吗?”
李东扬沉声道:“情况不太好。”
狄然静了片刻,将手机换了只耳朵。
她嗓音柔柔的:“我去陪你吧。”
她和李东扬聊了会,陪他说话,手机快没电了才从床上爬起来。没多久李东扬给她发了一张航班信息,他给她买了后天飞伦敦的飞机。
狄然打开微信,看到陆川早前发来的消息,刚才打电话的时候听到提示声她没管,消息是一个小时前的。
【我在楼下。】
狄然攥着手机,指甲划在塑料壳上发出微微的响声。
陆川一个小时前在门外,她也一个小时前才到家,他是跟在她身后回来的。
狄然坐起身,腹痛稍稍缓了,她一天没吃东西,加上例假混在一起简直要命。她先订了个外卖,而后打开屋子的灯,拖出行李箱装衣服。
陆川站在门外的路灯下,看着那扇窗户亮起温暖的灯光。
狄然将衣服收好,从头至尾没有去窗边看陆川是否真的在楼下。
外卖电话来了,她下楼去拿,一开门就看到正对着大门的路边,他静静站着。
深夜的风有些凉,他在外面站了两个小时。
狄然面无表情与他对视,想从他脸上看到些情绪,但陆川没有。他既不走来也不说话,只是看她,像个固执倔强的少年,忍着想说又不敢说的话。
外卖员把餐送到,狄然头也不回进了屋子关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