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章口就来
一路上了第六层、第七层,任天音虽意外怎么依旧不受外界威压的限制,但并未言表。放眼望去,这广阔的塔内天地内同前几层一样不见任何的生灵,连那些流光形态的走兽也不见踪影,不知是因害怕而躲了起来,还是被强势虐杀了,抑或只是被宗门大能封印了起来,以免形成不必要的冲突场面。
“看来仙墓是真的在上面。”任天音抬头看着悬在头顶不远处的台阶,心中百感交集,有凝重,也有兴喜与悸动。
“那我们上去吗?”小雪点了点头,询问着任天音的意见。
任天音长长地舒了口气,“走吧。”
二人也不含糊,脚步轻点地面,一跃落到了通向第八层的台阶之上。
第八层。
这里充斥着的青塔古朴的气息要比下界浓郁太多太多,同时也是仙人之威最集中的一层,哪怕这些都被隔离在三尺之外,任天音还是能模糊地感知道。按说这一层活着的任何生灵,甚至连死去的灵体,都不是落霞宗宗主级别的修士可力敌的对象,毕竟光是第七层的生灵都够他们喝一壶了,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来到这一层的,大概,可能是因为仙人所遗的诱惑太大了吧!
“说不定,是因有那三门之主同来的缘故呢?”小雪似乎看出了任天音的内心活动,笑着解释道。
任天音点了点头,不置可否,这样说似乎也不无道理,但却解释不了为何仙墓刚出之时,宗主等人就能上到第八层一探究竟。
想不通,索性也就没有纠结的必要了。
这一层的天地一如既往的苍茫而望不到边界,只是没有了生灵,也不见巨石林木,时而刮过一阵阵无名小风,卷起飞沙尘土,似是在诉说着无尽的悲凉,令人心境愈发沉重。
抬头看去,上方除了一道通往最高层的台阶,还有一座散发着沧桑气息的巨大宫殿。可望山跑死马,台阶是随处向上可登,宫殿虽如台阶一样就那样简简单单地悬浮着,身处这一层天地的任何地方都能“近距离”地看到,却是在任天音二人奔波了数百里都像是没有减少半点与它之间的距离,想必是突破了视界的束缚。
任天音停下飞剑,嘀咕道:“莫非是有阵法作祟?”
小雪摇了摇头,“那倒不是,只是我们距离它有着万里之遥。”
任天音皱眉,“你怎么知道?”
小雪莞尔,“猜的。”
任天音:“……”
小雪没多作解释,而是拉着任天音再次使用『飞身托迹』的神通,实现空间跳跃之举。
(飞身托迹:《天罡三十六变》之一,能遁身世外,隐游于天地之间,即自由无碍,可以随心所欲现身之能力。注:“此乃空间跳跃也,又称身如意。”)
眼前之景变幻得晃眼昏头,待四周之景清晰后,任天音环顾一番,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道:“又是瞬移?不过,我们好像还在原地啊。”
小雪指了指头顶上的仙殿,笑道:“现在我们距离它只有不到三里地了。”
任天音抬头一看,那仙殿的轮廓确实要微微大了一些,心中一惊,倒吸了一口冷气,暗道此人竟恐怖如斯,一息便可瞬移万里之远,这特么是个什么神仙队友啊?!
“站住!”
任天音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赫得一激灵,这声音于他而言是再熟悉不过的了。
“你是落霞宗的弟子?”飞剑上的那女子横眉冷竖,端详了任天音一番,见他穿着落霞宗的道服,忽而训斥道,“鬼鬼祟祟,一副贼眉鼠眼的下作样,尽给宗门丢脸!”
鬼鬼祟祟???贼眉鼠眼???我???
任天音假笑着转过身来看向女子,虽心中早已键盘就位,奈何他半天都喷不出半个字来。不光是得硬生生咽下这口气,还要装作若无其事才行,因为眼前之人好巧不巧的正是那冤家周雨倩。
好在公子无给的掩藏修为的术法还能有改变个人气息的用处,不然可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了。
周雨倩还想说些什么,自己也意识到出言不对,她也不知为何会如此,平时虽也自认刁蛮任性,但还不至于对不认识的同宗之人就冷眼相对,只是方才看见这二人时,心中就莫名地烦躁而惶恐,如是才有了呵斥之事。
“你这女子……”任天音憋屈万分,多少还是想发表一下心中的感想。
“怎么?”刚有愧疚之心的周雨倩,脸一下子就冷了下来,一副你敢说半个不字就废了你的模样,气势凌人。
“你、你不能因为你自己长得漂亮就、就乱评价别人啊……”任某吓得秒怂。
这一记马屁虽然有些小失水准,但还是拍得挺准,周雨倩酝酿好的情绪也不好发作了,她冷哼一声,走在了前方,“虽然不知道你们为何会突兀地出现在这里,那青塔和仙墓的威压也被宗门封印了大半,但以你们灵清初期的修为境界,不想死的话就乖乖跟上。”
“我跟你说,别拦我!”任天音在周雨倩身后张牙舞爪的,颇有一番要吃人的架势,这话是说给小雪听的,但随着周雨倩一个回眸的眼神,他立马就放开了主动抓住小雪的手,又将小雪的手迅速搭在了自己的手上,说出来的话也怂成了,“别、别拦我,我要前去给小姐姐开路……”
惹得一旁的小雪也绷不住笑了出来。
完,说错话了。
任天音心中一咯噔,以往他对周雨倩的称呼便常是『小姐姐』这个词。
周雨倩闻言回身多看了任天音几眼,忽而眉头皱得更深了些。但以她看来,此人怎么看也绝不会是那个无耻的混蛋,暗中松了口气,暗啐道:“沙比。”
“我叫齐清乔,这位是小雪,姑娘怎么称呼啊?”任天音高喊着。
“周雨倩。”一道清冷的声音远远传来。
看着已经飞出好远的周雨倩,任天音才松了口气,侧头细声数落着一旁的小雪,道:“你刚才怎么不拦着我啊!”
小雪一脸无辜地小声回道:“不是你说的别拦着你嘛。不过你取名的速度还是不错的嘛,是怕她主动问起你的名字,一时说漏了嘴?”
任天音疑惑道:“你认识她?”
小雪摊手一笑,“你猜。”
头疼,族谱芬芳。
仙殿前,百丈高的宫墙阻断了三人的去路,望着这高耸而紧闭的门宇,任天音犯了难。越是临近这仙殿,周身所感受到的威压就越强盛,小雪也“只能”将那些威能勉强隔绝在一尺之外。
而又受此影响,三人自然也做不到御剑飞行了。
“这可如何是好?”任天音喃喃道,又细声问着小雪,“连你也没有办法了吗?”
小雪古灵精怪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对此也没招。
“真不愧是仙人所留。”周雨倩暗忖道,心中的向往之情远多于敬畏,她肃穆地将微颤的手掌轻轻贴合在朱红的午门之上,闭眼静静地感受着仙殿所散发着的愈发浓郁的沧桑与悲凉气息,神识继而受到影响和牵引,陷入了一场幻境之中。
许久,她靠着自身强大的意志力回过神来,却已记不太清方才所见,只是心中还充斥着说不清言不明的情绪,浮尘黄沙点点滴滴。
不经意间侧身看了任天音二人一眼,只见任天音还在抓耳挠腮地想着该怎么进入仙殿,小雪只乖巧无言地立在一旁,虽惊疑他二人似乎并无异样,但未及多想,仙殿之门便已大开无声,照出万千白芒仙光。
“卧槽?!”
面对突然间自己打开的大门,任天音惊得头皮发麻,但还是小心翼翼地拉着小雪跟着周雨倩向前没入了门内的仙光,小雪手指再次不着痕迹地挽动,大门闭合,回归如初。
仙殿内,三人过了天和门,仙光渐去,周遭之景也蓦地变幻,头顶不见了苍茫的天空,取而代之的是黑金玄木所成的屋梁构造,布局总体不算很大,且气势内敛。再看墙设案置,恢宏长卷,笔墨纸砚,流露着浓浓的丹青韵味。
“这是……书房?!”
任天音很是无语,他能感知到这一次的空间挪移是仙殿所致,只是没想到会被仙殿传送到这么个地方。且四周除小雪与周雨倩外再无他人,那之前进来的余正南一众想必是被传送到了其他地方了。
咋滴?是我任天音不配拥有姓名,不配和别人争夺宝物吗?一个书房能有什么宝物?啊?这不坑爹嘛不是!这……
咦,好像哪里不对,书房不就是宫主最常落下笔墨的地方吗?即使没有个什么功法秘籍,能得宫主一两卷书墨也是极好的,毕竟是仙人所留,自有无穷的道韵在其中。当下是能揣走多少是多少,回去再慢慢体悟消化,或者,也卖个好价钱……
一念及此,任天音一脸淫笑地看着那些丹青和书籍,越看笑得就越是灿烂,当下也不含糊,管他是画卷还是书本,也不细看究竟,凡是能带走的,通通都往储物戒中硬塞。文房四宝自不多提,毕竟连金玉案桌、连香书柜、紫檀香炉、息风纱帘都没放过,就差没把白玉台阶和朱金龙柱给整个拆扣下来了。当然了,其上能扣下的,自然是不能手软,比如真金雕纹,又比如白玉点缀……
一旁的小雪眼中尽是抑制不住的笑意,倒不是嘲讽取笑,只是觉得很有趣。
“……两情相悦目目欢,一厢情深相思怨……我本无心念昨时,莫名相思愁成雨……”
周雨倩端详着手中诗作,阵阵出神,喃喃道:“好绝的句子,这宫主看来也是个性情中人啊。”
“有多绝?”任天音刚收到这里,听得周雨倩的自语声,他凑前去看,只见周雨倩正捧着一纸长卷,上书:
《瞌睡来兮辞》
天朝某年某月,课中昏昏然,不欲入睡,奈何目光涣散。梦中华宫盛宴,歌舞醉饮周仙。后得周仙许女,一梦红妆深闺。又幻孤影长天,恍然失情落志,斥骂天神古今,不知如何。久得梦醒,泪落几行。清明一梦,如实而历,未忘其间。故而提笔落字,欲书所闻,如何才疏学浅,不得情之万一,又对仗未工,观来失韵。且记如是,可叹可查。
文曰:
头重脚轻胡不睡?姿势未对安入寐。昨宵未得周仙唤,辗转天自明。何与共?愁晕眼。期得一时醒,不使课中违。浴水清寒不解困,燃烟袅袅更催眠。也罢,也罢,瞌睡既来且如睡,安可阻我周仙会?
白发玄衣轻羽扇,一叶缥缈鹤顶红。周仙凌云来,邀我就远宫。盛世芙蓉出碧水,屋瓦流仙涵金韵。几时蝴蝶花间语,何处殿前惊鸿舞。非丝非竹无名曲,入耳安魂绕指柔。金樽满盈对邀月,且解长袍共君饮。觥筹交错谁醉先?斗胆睥睨话浮沉。人生大幸或如是,不教庸碌误华年。
戛然而止仙乐曲,凝睛初停手中杯。水颜无瑕摄魂眸,赤砂朱唇娇欲溶。半掩娇容前请酒,余惊久得暂回神。周仙见此配相许,十里长红喜满园。银簪红妆绣金凤,杆秤轻掀忽忘言。两情相悦目目欢,一厢情深相思怨。不知当初何轻语,而将旧言述新欢。久坐深闺不知处,还将入目作故园。夜深风惊云隐雷,一梦清明渺如烟。
高阁遥望山水迷,凭栏无酒纷纷絮。我本无心念昨时,莫名相思愁成雨。月下几语山盟誓,如何梁祝空成许。回首千阶谁登临?余霞又送谁远去?
千载沉沦落浮萍,经年颠沛沙鸥影。脚踏山河空有志,手握日月一时兴。怒极不择斥天神,还将癫狂咒古今。自醉蹒跚意彷徨,怆然不知泪成行。
自古多情应笑我,笑我偏执不自知。清风拂叶窗前语,一刹梦回眼角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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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怎么样嘛,不有手就行?就这句‘怒极不择斥天神,还将癫狂咒古今’写得将就,颇有些气势。那个你看完了没,看完我可就收……”任天音大致地瞄了几眼,给出了自己的评价,刚想拿过周雨倩手中的诗作,想着哪怕没什么文学价值,好歹也是仙人所作,高低能卖个好价钱。
但此期间,他又不经意地多看了诗作几眼,越看越心惊,以至于直接从周雨倩手中夺过来看。
天朝??周仙?周公??梁祝??我尼玛,这宫主该不会也是个穿越者吧?!
“这若不绝,那你倒是写一个。”周雨倩讥讽道。
嘶——
任天音回神微微一笑,自己只是客观地评价一下,哪知道这货就是非跟自己过不去。论写诗,我或许是不如这个半吊子宫主,但论背诗,难得到我这个曾经的语文课代表吗?那不就是出口成章,信手拈来,高低得给你背上那么一两句,也好让你开开眼。
“咳咳。”任天音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道,“既然如此,那我就现场发挥来一首吧,我看你挺喜欢性情之诗,那我就勉为其难地给你背……咳,写一首。”
他闭目沉思,时而仰头神往,时而低头叹息,仿佛是真的在酝酿着词句。周雨倩抱手在旁,也不催促,就看他怎么自圆其说。
“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见梅花不见人”任天音抑扬顿挫道,“人有生老三千疾,唯有相思不可医。”
前两句是出自陆游的《十二月二日夜梦游沈氏园亭》,因后两句“玉骨久成泉下土,墨痕犹锁壁间尘。”不太应现在的景,加之以前任天音就常听“人有生老三千疾,唯有相思不可医。”会加在前两句之后,索性也就这样背了。
“人有生老三千疾,唯有相思不可医。”周雨倩听得出神,令她不禁想起了那时在灯市中为她写下“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的男子,也就是那个在青塔第五层的红妆幻境中弃她于不顾的混蛋,不由得微微红了眼眶。
“你……没事吧?”任天音看得心虚,嘴里出言安慰着,手中还是老实地将长卷收回了储物戒中,堪称一气呵成。
“没、没事。”周雨倩慌张地别过头去,她不想别人看出她伪装下的软弱。
“那就好,那就好。”任天音憨笑道,“这里也没啥东西了,我们看看能不能出去。”
周雨倩一怔,回头一看,这哪叫没啥东西了,不还有着不怎么完整的地板和柱子嘛?她气上心头,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发作,最终只是将自己给气笑了。
房门并不难启,周雨倩轻轻一推就开了,只是门外仙芒纯白刺眼,令人看不到除白芒以外的其他场景。她也不理睬任天音二人,孤身入了白芒。
任天音见此不敢多逗留,看这架势又是要传送的节奏,万一传到不同的位置就尴尬了,所以拉着小雪很快地跟了上去。
小雪歪头小声问道:“那诗是你写的吗?”
任天音有些心虚,“莫非你曾听过?”
小雪道:“那倒没有,就是感觉意境太过凄凉婉转,不合你跳脱的性子。”
任天音故作高深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人都是多面性的,你不知道我经历过什么,又怎能轻易判定,你说对吧?”
“哦。”小雪乖巧地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顺着任天音的牵引入了白芒。
未久,又有两个其余三宗的弟子被传到了这里。
“这……”那男子鼻尖耸动,错愕地环顾四周,空空如也,‘干净’得令他心疼,他冷笑道:“这里应该本是书房,刚才已经有人来过了,收拾得倒是很干净啊。”
“这也……这些人是土匪吧?”一旁的女子看着朱金龙柱上被扣去雕纹和点缀后剩下的凹痕,气笑了,道:“也真是能造,连书柜都给拔墙扣走了。”
“那倒不至于。”男子指了指龙柱上不知是故意留下还是不小心留下的白玉点缀,嘲讽道,“这不给我们还留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玉珠子嘛!”
这珠子自然是任天音故意留下的,也是专挑最小的留,做事总不能做太绝了嘛,凡事留一线,这不还有大门没扛走嘛,所以不止是“一线”了,至少也有“一面”,再加上墙啊,柱子啊,屋顶啊……
嗯,留得还是相当立体的。
那男子用手去扣玉珠,以他灵明初期的修为,却是无论如何都取不下来,反倒是被其中所蕴含的仙气所震伤。
仙殿内的所有物品从来都不好拿,哪怕是一沙一石,无机缘者,都取之不得,强取必伤。他俩在之前的几处便已见证过,也知晓了此理,同时也没取得任何东西。只是到了这里,周遭太过干净,干净得让他们误以为这里是所有东西都可取走,进而忘了这一茬。
反应过来的二人吓得跪倒在地,不断地磕着头,嘴里还惶恐地念叨着:“仙人恕罪,仙人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