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吃!不愧是京城里做鱼做的最好的一家酒楼,这家‘临水居’的黄河鲤鱼堪称一绝。”
吃饱喝足,万达抹了抹嘴巴,满意地眯起了眼睛。
“果然要和本地人一起出来吃饭,才能吃到最正宗的当地菜。”
他今天没有穿锦衣卫的制服,而是换上了一套最近在京内衙内圈子里,颇为流行的粉色道袍,衬得更是皮肤赛雪,唇红齿白。
杨休羡端起酒杯,心想果然人靠衣装。
现在不像个小厮后厨了,阳光下眯起眼睛的模样,活脱脱是只餍足的大猫咪。
杨休羡喜欢猫咪,杨宅里都是他从街上捡回来的流浪猫。黑的白的,虎皮的三花的,各个养的膘肥体壮。
只是他离京一年多,昨日回家,那些小祖宗居然一个都不认识他了,见到杨休羡这个“陌生人”,要么缩到角落里,要么躲在管家的身后,让他失落了好久。
撸不到猫的杨千户看到万达脑袋上那一撮没有束好,翘得高高的呆毛,控制不住摸了上去……
“唔?”
正揉着肚子的万达一时不察,被他撸了这正着。
“啊……属下看到大人的头发没有束好,帮大人整理一下。”
他满脸淡定地回道。
“我是不怎么会梳头。平日上值的时候带着帽子所以看不出来……真的很乱么?”
万达摸了摸脑袋,果然摸到了一簇旁逸斜出的头发。他胡乱地扒拉了两把,最后彻底放弃,“算了算了。”
“万大人家中没有梳头的丫头么?”
杨休羡问道。
“家里是买了丫头,不过都是伺候我爹和我大哥大嫂的,我不用人伺候。”
万达说道。
身为一个现代人,一个朴实的打工人,他实在没有这种资本家习性。
虽然已经住进了大宅毫屋,如今家里也有了管家、家丁和丫头婆子,但是万达依然本性不改。生活一应起居,都是自己照顾自己。
即便有大嫂和婆子们主理厨房,但是他有空还是会为全家人准备饭菜。
要说唯一有什么区别,大概就是在家不用自己洗碗和烧水了吧。
“万大人生活朴素,下官佩服。”
杨休羡衷心地说道。
虽然他也自认为过的还算简朴,家中同样没有女眷和丫鬟。不过杨家家境不错,管家小厮一应俱全,杨休羡从小也是被人伺候到大的。
“害!我这是‘劳碌命’,不会享受罢了。”
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万达嘿嘿笑了一声转过头。
此刻,一阵喧哗声从楼下的大街传来,万达扶着围栏往下探去,就看到一群人围在酒店下面的茶摊上,其中两个人男人正在争执着什么,吵得面红耳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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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分明贪了我的银子,居然还不承认?大家伙,都来评评理,这家伙贪了我四十两银子不承认!”
茶摊上,一个脸庞消瘦,细眉小眼的中年男人正抓着另一个年轻男子的胳膊肘,大声叫道,“你别走!快把银子交出来!”
被他抓住的男人大概二十出头,满脸气愤,不停地扯着被瘦小男人拉住的衣袖,“你这个人好不讲道理,我明明是做好事,你居然讹诈我?”
“谁讹诈你了?是你贪了我的银子!”
“胡说八道!我打死你!”
万达和杨休羡钻入人群的时候,就看到那小伙子一拳揍在瘦小男人的脸上,后者捂着眼睛倒下,哎呦了两声之后,居然没有声息了。
“不好了!打死人了!”
“快去找五城兵马司的军爷!”
围观看热闹的老少爷们此刻也慌乱了起来,有的拉住那青年防止他逃脱,还有的准备跑去去报官。
“不用报官,没大事儿。”
杨休羡一把拉住那人,然后走到瘦弱男子的身边蹲下。
“这人都被打的躺在地上了,怎么说没大事呢?年轻人真是不知轻重!”
因为万达和杨休羡今天都是便服出行,万达道袍打扮,杨休羡则是一身青莲色的直身,所以百姓们并不知道他们两个人都是官身。
杨休羡微微一笑,伸出手指在男子身上某处按了一下。
下一刻,本来躺在地上歪头装死的家伙,诈尸似得直起身,“哎呦哎呦”地乱叫起来。
“疼!疼死我了!”
“我就说没事吧。”
杨休羡拍了拍手,好整以暇地站了起来,走到满脸看好戏的万达身侧。
“这人刚才只是一口气闷住了,我给他揉一下,气顺了就好了。”
他一本正经地说道,周围的百姓纷纷点头。
看到瘦弱的男子没事,叫起来的样子还挺精神的,打人的年轻人总算松了口气。
“说说吧,怎么回事?”
杨休羡拉着万达在茶摊上找了个座位坐下,抬了抬下巴,对着年轻人问道。
他做了多年的锦衣卫,身上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架势。加上刚才露的那一手,让在场的人不由得信服。
“两位公子,刚才我在‘临水居’的茅厕解手,看到柱子上挂着一个包袱。”
年轻人舔了舔嘴唇,整理了一下后开始缓缓说道。
这个年轻人叫做阿力,是附近生药店的伙计,路过酒楼的时候内急,就进去解了个手。
临出门的时候,看到茅厕的柱子上,被人挂着一个绿色粗布包袱。
四下张望,却不瞧见一个人。于是他就将包袱取了下来,打开后看到里面足足有十两雪花银。
刚走到茅厕门口,迎头就撞到了匆匆进门的这个瘦小的中年男子,姓候。
姓侯的当时就问他有没有见过一个包袱,是他刚才接手的时候不小心落在茅厕里的。
这阿力也是个实在人,以为姓侯的是失主,直接把包袱给了他,转身就想要离开。
谁知道这个姓侯的却几步赶了上来,说这包袱里明明应该有五十两白银,怎么现在只剩下十两了,吵着要阿力把剩下的钱全部交出来。
阿力说他拾到这个包袱的时候,里头就只有十两,哪里来的多余银子。
于是两个人就你拉着我,我扯着你,一路从茅厕打到了茶摊口,引得众人围观。
最后小伙子没忍住,动了手。
“你说你丢了五十两银子?”
万达听得津津有味,将那两錠银子拿在手里,上下垫了垫,然后灿烂地笑了笑。
“是!我丢的是五十两。”
姓侯的看万达穿的体面,以为他是哪家的小公子。又看到杨休羡也穿的不错,应该也是有钱人家的少爷。于是刚才对着阿力的嚣张气焰,顿时消了下去,对二人恭敬地说道。
杨休羡看万达明显想要出头,也想看看他怎么解决这事儿。
干脆叫茶摊的博士送上茶水,端起被杯子喝茶。
“你捡到的是十两银子,你丢的是五十两……这说明什么?”
他挑着眉毛,指了指阿力,又指了指姓侯的。
“说明他贪了……”
“说明这根本不是你丢的包袱啊!”
万达一锤定音地说道,“你也丢了包袱?快去别处找找吧,去晚了可能就找不到了。”
此言一出,四下沉默。
“噗……”
饶是杨休羡见多识广,也想不到万达会说这种话。差点把嘴里的茶水给喷出来。
“你,你……你这个小子,满口胡言乱语!”
中年男子料想不到这个公子哥人模人样的,说出来的话确实那么气人。
“我怎么胡言乱语了?我看你才是胡说八道呢!你自己丢了银子,就觉得满大街的银子都是你的不成?”
万达大眼一转,指着被裹在包袱皮里的两錠白银,用很是无赖的语气说道,“你怎么证明这是你的银子?你叫它一声,它答应么?”
它要是答应了,那这就是从《西游记》里穿越过来的银子。那我万星海就是穿越进了古典魔幻小说世界了。
“哈哈哈……”
被诬陷贪了银子的阿力反应了过来,合掌大笑起来。
这个瘦猴之前仗着自己牙尖嘴利,欺负他口笨舌拙,明明他是拾金不昧,硬要诬陷他。
如今来了一个更加伶牙俐齿的小公子,瘦猴就只能吃瘪了。
围观的众人也哈哈大笑,就连“临水居”上面的客官们也探出脑袋,拍手叫好。
“小公子!说得好!”
“客气,客气。”
万达抬起头,对上面抱了抱拳。
嘿,眼尖地发现这楼上还有个抱着笛子的帅哥呢。
“颜狗”万达不由得多瞧了眼。
“你!你不要胡闹。啊……我是看出来了,你们几个是一伙的吧!”
姓候的看到众人对他指指点点,一股火气直冲脑门,对着万达喝道,“这就是我的银子!是我做生意的钱。”
“你做什么生意的?如何需要这般大的整银?”
万达抬起下巴,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一番,故作邪魅一笑,“我看你这一身粗布衣衫,也不像是个掌柜的模样。难道你是哪家铺子的账房?你说出店名,把你家掌柜叫来对质!”
别看武侠剧里,那些大侠们在酒馆里随便点几个菜,就把一锭白银拍在桌上,不把银子当钱花。
五十两在天顺年间的大明朝可不是小数目,若是按照米价,折合后世的货币,一两白银相当于大约七百五十元——五十两那就是三万七千五百元人民币!
谁没事会背着将近四万块钱满大街走?六百年后没这样的傻子,六百年前更是少有。
在这个时代,购物使用铜板和碎银子才是主流。
一般来说只有官府收税后,才会将碎银融成整块银子上交库房。当然,也有商贾会在外出行商时为了方便携带整块银子——但人家一般都有保镖护卫随身保护的好么?
万达之前在霸州的临清酒楼打工,一个月的月俸才一钱而已。太平日子里,二两银子足够一家三口过上吃穿不愁的一年了。
“是啊,我看你也不是富贵人,怎么来的那么多银子?不会是偷的吧?”
杨休羡笑着火上浇油。
“肯定是偷的!”
“看他贼眉鼠眼的,果然是个贼!”
周围的人群被他鼓动了起来,开始对老侯的长相进行人身攻击。
“不是偷的,不是偷的,是我的钱……我,我是卖了自家的祖宅才攒了这些银子。今天是准备进城看铺面的。”
姓候的慌张地摇头,小眼珠一转,大起胆子说道,“这是我的全部身家,卖了一间房,两块地才得来的银子。买主把银子交割给我的时候,就是整银。”
“卖了房子?那更好了,我听你口音也是本地人,既然你说还有田地,那卖的应该是城郊的地块。前头就是顺天府衙门,所有的地契买卖、租约在衙门里都有存底。我们这就进去问问,看有没有你卖房的记录。”
万达一下上前,拉住了他的领子,“走!现在就走!到了官府里,一查就清楚了!”
“不不不,去不得,去不得!”
老候双手不住摇摆,求饶道,“小爷爷,小外公,我认错了。这不是我的包袱,里头也不是我的银子。小人眼拙,求爷爷们放过。”
说着,他“噗通”一下跪倒在地,对着万达和阿力不住磕头。
“我承认,我刚才肚子疼,想要上茅房。谁知在茅房外头看到这小哥捡了一个包袱,周围又没有其他的什么人,就一时起了歹意……我该死,我该死……”
“好啊,原来真不是他的钱!”
“他是来讹钱的!要不是这个小公子出来仗义执言,那个年轻人就被他讹住了!”
“送官!把他送官!”
围观的众人听了,各个义愤填膺,几个年轻人把老候从地上拉了起来,准备按照这个时代抓到贼的通常做法操作一遍——先打一顿,再送官府。
万达对于这种戏码非常喜闻乐见,松了手退到杨休羡身边坐下,笑得摇头晃脑。
“喝茶?”
杨休羡看他脑袋上那两根不听话的毛发,被摇的越发支棱起来,忍下自己想要伸手摸一把的冲动,给他倒了杯茶。
万达乐呵呵地接过,伴着姓候的惨叫声,觉得这淡而无味的茶水都咂摸出点香味了呢。
就在姓候的被人打的满地打滚的时候,收到消息的北城兵马司的人来了。众人将姓候的拉到一个队长打扮的军官面前,七嘴八舌地开始说起了案情。
这本就不是个大案子,既然事情已经被捋明白了,阿力本人也没有什么损失,队长收缴了银子就准备把人带走收队。
万达常年在霸州衙门里混,清楚通常这种地痞无赖闹事,拉到衙门里打一顿教训一下也就结束了。
他站了起来,觉得自己消化的差不多了,可以拉着杨休羡去吃下一个馆子了。
这人今天一早和自己在坊门接头的时候,可以是亲口答应他的,要带他吃遍北京城所有著名的酒楼饭店。
刚才这才是第一顿呢。
“等一下。”
就在巡城小队长带着姓候的准备离开的时候,杨休羡站了起来,叫住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