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德宫内,一片喜乐祥和的景象。
“小郎舅,别低着头,抬头让朕看一看你。”
朱见深指着眼前盛装打扮着的“大美人”,合掌大笑。
满头珠翠,还被戴上了珍珠耳夹的万达幽怨地抬起头,望向捂着肚子,笑的同样前仰后合的万贞儿,“姐……别笑了……”
“哎呦,真是个大美人,我弟弟太漂亮了。十足的美人坯子,哈哈哈……”
万贞儿捏着丝帕的一角,一边笑一边抹着眼角渗出的泪水。
“过分了啊。”
万达看到覃昌这厮居然笑得扒拉住格子窗,震得整个窗棂都不住地抖动,愤愤地推了他一把。
这个家伙!一大早地跑来新乐伯伯爵府,说陛下和娘娘紧急召见,让他立即进宫不得耽误。
他抛下家里一堆的事情不管,跟着他刚走进紫禁城,就被一群小太监和小宫女们拉到一个不知道什么殿里,给换上了现在这套年轻女孩子的裙装,还戴上了一堆叮叮当当的首饰,送到陛下和娘娘面前。
然后就是眼前这整个宫殿都嘻嘻哈哈笑作一团的景象了。
原来是姐姐万贞儿听说这次白莲教的案子之所以能够那么快的破获,有万达女装入庵刺探的功劳,就颇为好奇万达女装打扮起来是个什么模样。
他皇帝姐夫为了博美人一笑,就让覃昌太监把他给骗进宫来,换上他姐姐年轻时候穿的衣服,让万贞儿开心开心。
万达心想:朱见深你这样的举动很有昏君的特质啊……难怪后世史书要写你沉迷万贞儿的美色。
有个成语叫什么来的?——色令智昏!
“这件衣服,是臣妾年轻的时候穿过的,陛下还记得么?”
万贞儿招了招手,将一脸臭烘烘表情的万达拉到身边,指了指他身上的这件粉色软缎的比甲,摸了摸上面的紫金花暗纹,“那时候臣妾跟着陛下住在沂王府里。王府里的规矩比皇宫里松散些,臣妾才能穿着民间女子流行的服饰。”
她说的是朱见深被废了太子之后,他们被短暂地驱逐出皇宫,搬入所谓的“沂王府”的那段日子。
说起来,那段日子可谓是心惊胆战。
每天万贞儿都在担心,害怕景泰帝不止想要朱见深的太子之位,更想要他的性命。
她怀念地摸着这件衣服,发现自己居然有些怀念那段日子了。
自从四岁进宫之后,一直到被封为妃子之前,她身上永远穿着的都是宫女的制服。没有一件真正意义上,属于“万贞儿”的衣服。
人前人后,她都是“万侍长”,是宫女的标杆,是太后的心腹,太子的保姆。
只有在沂王府的那段短暂的日子里,她才能穿着民间女孩的衣服,带着年仅六岁的朱见深,她未来的丈夫,走出这个方方正正的天地,呼吸一下外头的空气。
虽然这空气里充满了血腥味,和风雨欲来的肃杀之气。
“记得,当然记得。”
朱见深眯起眼睛笑道,“那时候万侍长可漂亮了,娇容可令百花失色。飒爽又不下男儿之姿。”
“胡说,陛下那时候才几岁,哪里还会记得臣妾当时的模样?”
万贞儿吃吃笑道,“可惜了,如今臣妾年纪大了,不能再穿如此娇嫩的颜色了。”
“万侍长才胡说,你在朕心中永远年轻美丽。莫说这件衣服,再粉嫩的衣服也穿得。”
朱见深含情脉脉地握住了万贞儿的手。
浑身冷到发抖的单身狗,近距离地吃了满满一嘴六百年帝妃陈年狗粮。
不过看着满脸笑意的朱见深,万达心中一直紧绷的弦儿也放下了。
铲除了在京师的白莲教坛,把打永乐帝那时候起就一直视为心腹之患的大问题给解决了,年轻的小皇帝终于觉得自己朝着伟大帝王的目标又迈进了一步。
更何况,这次还捞到了百万两银子和千亩耕种好的熟田——广济寺的庙产田地,加上从妙音庵里查抄出来的各种珍宝。这次办案所得,不但完全补上了被马侍郎这些年贪污的库银公款,甚至还多出了十几万两——这些罚没的财产,一半充进了国库,一半则进了皇帝陛下的私人内库。
从登基开始,就为了银子而不停烦恼的朱见深,终于感觉手头稍微宽裕一点了。
出了昭德宫,万达总算能把这一身女装给换了下来。又在怀恩公公的引导下,往朱见深今日里办公的武英殿走去。
“刚才我看见公公也笑了。”
换上了大红色的飞鱼服,万达气呼呼地说道,“怎么陛下只让我穿女装,那天邱监生也穿了丫头的衣服呢。”
“邱监生好歹是个读书人……而且他一个还没功名的监生,怎么能随便入宫。”
怀恩走在前头,忍俊不禁地也扬了扬嘴角。
那天他在马上,他远远看到一个女孩子跟着锦衣卫一起,站在队伍的最后面。当时还奇怪这个人是谁。
后来手下的档头,将监察审案的文书送来给他过目,这才知道所谓“姑娘”居然是在刑部历事的国子监监生。
怀恩知道了,朱见深自然也听说了他的名字。
听说这位邱监生也算是一个神童,很受国子监那些老学究们的看中。
皇上爱才惜才,尤其重视年轻的学子。如果他的文章能在会试里脱颖而出,就凭这一点,估计名次都不会低到哪里去。
好吧,原来是读书人不能欺负,所以就欺负我这个大老粗是吧……
万达听了,直接撇了撇嘴。
“对了,公公。”
眼看就要到达武英殿,万达停下脚步。
“那天,有个叫做‘梁芳’的小太监,在广济寺门口要给我递马扎。”
怀恩眼皮一跳,面上却做得滴水不漏。
“是……”
“这小子尖嘴猴腮,我看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注意点,别让他接近我姐……哦,不,接近娘娘。”
这种小人嘴脸,做得太明显了。
万达上辈子没少跟着他老妈看宫斗戏,当时就觉得不对了。
说起来,万贞儿在历史里被人骂得那么凄惨,除了自认为正义的文人,看不惯她比朱见深大那么多岁,却能独霸后宫这一条。说不定还有这些太监们的功劳呢!
怀恩有些吃惊地看了看万达满脸正气,笑着点了点头。
本来以为这小郎舅只是天性纯良而已。现在看来,他看人的眼光也不差啊……娘娘有这样的兄弟在宫外帮衬,也算少了很多后顾之忧了。
进了武英殿,万达照例给朱见深行了礼,就被他召唤小狗一样叫到了书桌边。
朱见深拍了拍身边的小杌子示意他坐下。
“朕有个天大的好事要交给你去做。”
朱见深斜着低下头,露出一抹老猫吃鱼似得微笑。
“好事?”
万达狐疑地眯起大眼珠子。
好像他自从给皇帝办事以来,就没遇到过什么好事。
经此一役,万达深知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奥特曼体质”还是“柯南体质”,怎么每次办事都能死人,还是死一群人呢……
尤其是这一次,万达看着手上包着的白色绷带——
那天事后,一行人马不停蹄地回到锦衣卫衙门,杨休羡特意请了名医来为他医治,这才知道他差一点伤及手筋。如果真的伤到了筋骨,万达以后就别想拿菜刀了。
怀恩和覃昌太监不敢叫万妃担心,连夜又派了太医来瞧。各种名贵的金疮药、云南白药流水一般地送进伯爵府。
知道他院子里没有服侍的丫头,怀恩特意加派了宫里的两个小内侍来服侍。到今天为止,万达已经过了将近半个月,喝水撒尿都不用亲自动手的颓靡日子。
就这样,今天入宫时,娘娘看到他被层层包裹的手,还差点哭出来了呢。
要不是覃昌太监再三保证,说这只是看着怕人,其实已经好了差不多了,估计万贞儿还要伤心一阵。
当然,他这半个月也没去衙门上过值,也不知道北镇抚司那群兄弟们怎么样了。
尤其是邓总旗,这回总旗的位置肯定是保不住了吧……
万达苦着脸,叹了一声。
“你这是什么表情,你每次替朕办事,朕是少了你好处了么?”
朱见深抬头就冲着他的脑门敲了一个暴栗,万达用缠着白绷带的双手抱住脑袋,可怜兮兮地望着他,滑稽的样子让小皇帝乐的哈哈大笑。
这个案子下来,锦衣卫上下基本参与办案的人都提了一级。
万达本人,从世袭锦衣卫千户的从五品官,升为了试镇抚使。以后衙门里的兄弟再称呼他,可不就是“万千户”了,而是堂堂的“万镇抚”了。
杨休羡心心念念想要把“试千户”前头那个“试”字去掉,这回终于达成所愿,成为了正儿八经的“杨千户”大人。
就连高会,这次也终于摆脱了万年小校尉的头衔,一跃成为了高小旗。终于从“不入流”成为了有品级的七品官。
虽然是“从七品”比芝麻官还小一点吧,不过好歹也是官身了。如今人家手下可以统领十个人呢!
这意味这什么?——意味着以后他万大人手下约等于有十一个人了……
“这次朕听了你的求情,把那宋嫂母女两人给特赦了。否则就她丈夫犯下的罪行,全家都应该问斩。朕念及她母女也是深受其害,其情可免。允许他们夫妻和离。这两人才不用跟着那个德昌一起死。”
“那是那是,皇帝姐夫宅心仁厚,如今宋嫂母女都在宫中。以后衣食不缺,过的是神仙日子了。”
万达讨好地说道。
虽然宋嫂母女不用和已经判了凌迟之刑的德昌一块赴死,不过她们毕竟都是罪妇之身,按理应当作为奴婢充入皇宫服役。
但是一来有小万大人求情,二来宋嫂有一技之长,还有什么地方比皇宫更适合发挥她的官家菜手艺呢?
按照《万历野获编》记载,从大明开国起,就有选拔女官进入内廷,掌管嫔御、宫女等事务。女官机构被称为“六尚”,即尚宫局、尚仪局、尚服局、尚食局、尚寝局、尚功局。
宋嫂今年三十不到,识文断字,又有做菜的特长,正好可以进入尚食局。
万娘娘心存仁厚,从万达那边听说了她们母女这些年过的无比艰辛,又带着一个女孩子,干脆就让宋嫂以后贴身服侍,成为了她的近身女官。
小卉跟在她母亲身边,日后在宫中长大。宫内自有其他女官和嬷嬷可以教导她读书识字和各种技能。也算是对她们母女最好的安排了。
“陛下,这‘女官’不是‘宫女’,不用一辈子都在宫中服役吧。等过个三五年,尘埃落定……到时候宋嫂还能出宫嫁人么?”
万达这是替高会问的。
如今高会成了高小旗,俸禄自然也水涨船高。虽然距离在京中买房的目标还遥不可及,不过在京中租个房的事宜却是已经提上日程了。
之前他们不知道就算了,现在知道同僚过的如此辛苦,眼看小伙子都要二十五了,这么下去可能要打一辈子光棍,岂有不伸出援手的道理。
本来按照万达的意思,伯爵府里多的是空出来的屋子,随便空一间给高会住就行了。
要说还是杨休羡会做人,说哪有下官住到上司家里的道理,而且还是伯爵府宅。
他杨家在京内经营多年,在城西那边有一排用来放租的商铺和一间小四合院。那小四合院是专门租给入京考试的举子的,没有女眷进出,很是方便。
如今三间都被租出去了,就剩一间空着,那就折价便宜些租给高会吧。不过也不是白便宜,等到考试季节结束,那些书生们基本上都会离开。届时这打扫和看屋子的事情,就要交给他了。
还有就是前头热闹处的商铺,平日免不了有客人吵闹之类的琐事发生。要真的搬出此处房东是锦衣卫千户的名头,听上去未免太仗势欺人。如果以后真的有人寻上门搅事,高会只要抱着胳膊黑着脸往门口一站,保管息事宁人。
所以杨休羡这是已租房子的名义,给自己家的产业找了个宿管加保安呐。
如此这样安排,既让高会住的安心,也不会伤了他大小伙子的自尊心,算是两全其美了。
万达听了,当时就心服口服,心想这杨大人也忒会做人了。以后也不知道哪家的小娘子有福气能够嫁给这样的老公。
既高,又富,且帅,还如此知冷知热的……哎……
可惜,杨大人千好万好,就是不搞基。
“按照祖宗规矩,女官在宫中服役五六年之后,就可以出宫,听凭婚嫁。如果年纪大了,不愿出宫的,也可以继续留在宫内。宫中也有给老嬷嬷和宫女们养老的地方。”
朱见深说道。
然后眉头一皱,吃惊地指着万达,“小郎舅……你,你不会是看上那个宋嫂了吧?”
啥?
万达大惊失色。
“她进宫来谢恩的那天,朕见过她。说起来,虽然比小郎舅你大了整整十岁,不过看起来还是姿容秀美,风姿绰约的。当然……不能和我的万侍长比。算起来,今年她才二十八九岁。如果算她三十三岁出宫,和小郎舅婚配的话,要生个孩子什么的,完全有可能啊!”
朱见深好像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兴奋地用右拳击打了一下左手的手掌。
“陛,陛下……”
万达伸出“尔康手”,“不是的……”
“啊,那以后她的女儿小卉,岂不是要叫你做爹了?既然如此,小郎舅的女儿,就是朕和万侍长的外甥女了!那就不能当做普通的小宫女养大了。朕之后就让人去安排,给她配上最好的教养嬷嬷和女学官。至少,也要按照翁主的礼数来养大吧。”
朱见深说着,朝着万达挤了挤眉毛,“没事,朕懂你。小郎舅不要害羞。等机会到了,朕给你做安排。”
你懂个什么懂啊!
姐弟恋这种事情不会遗传的,姐夫你不要瞎搞好伐?!
“不是……不是,真不是!”
万达急的都要口吃了。
“不是我,不是我看上宋嫂了。另有其人,另有其人!真的,我发誓!”
看到万达脸都急红了,朱见深这才明白自己误会了。
“好吧……可惜了。”
他无不遗憾地叹了口气。
“不过小郎舅的婚事,朕和万侍长到时候会帮你一力操办的。”
这倒是朱见深的肺腑之言。
都说长姐如母,这么多年来从未在家中尽孝,没有看到两个弟弟的成长,终究是万贞儿心中永远的遗憾。
万通如今有了陈氏就不提了,这万达的婚事,万贞儿是一定要管到底的。
“这天底下,不管怎么样的女孩子。哪怕她是宗室之女,只要小郎舅喜欢,朕都可以为你赐婚。到时候,万侍长为你置办彩礼,屋子,一定让你做全天下最风光的新郎。”
朱见深笑道。
听到这“婚事”两字,万达沉默地低下头。
他不能在这里成婚,不管对方是谁,他都不能害了那个女人。
在六百年后那样开放的日子里,他的性向都难以启齿,何况是是在封建礼数登峰造极的大明朝。
“再说吧……我还小呢。”
万达用干巴巴地声音说道。
“也是……大好男儿还是要以事业为重,婚事不急。”
朱见深点点头。
虽然这个小郎舅只比他小两岁,自己那么大的时候,都已经亲政了。不过他是万侍长的弟弟,在他眼里,那就是个孩子。
“说到正事,朕要你做一回‘天使’。这可是天大的荣耀。”
“‘天使’?”
万达的脑海里飞过一个背后长翅膀的光屁-股小孩。
朱见深命怀恩将已经拟定好的圣旨交给万达。
“朕命你,三日后,去新建好的于尚书的祠堂祭扫。几日前,朕已经下旨为于尚书昭雪,并且恢复了于尚书长子,于冕的前卫副千户官职。这是朕为于尚书写的祭文,由你代替朕到于尚书的墓前宣读。这是个好差事吧?”
“这是天大的好差事啊。”
万达跪下,双手接过怀恩太监递来的封存着皇帝亲笔祭文和圣旨的锦盒。
说来惭愧,半文盲万达在来到这个时代之前,虽然也隐隐约约记得语文书上提过有个叫做“于谦”的大清官,大好人。但是对于他到底是干嘛的,实际上没什么概念。
提起“于谦”这个名字,他首先想到的是桃儿的搭档,八大铁帽子亲王之绿帽王,于大爷……
也就是来了这个时代,才知道了土木堡之战,知道了北京保卫战。他从小长大的霸州城,曾经也是保卫战的战场之一。
他这辈子的父亲万贵,甚至也曾经在霸州城的城门楼子上与瓦剌人战斗过。而指挥这场战斗,保护了大明江山的人,就是当时的兵部尚书,于谦于大人。
能够替皇帝宣读为于大人写的祭文,那简直不是“与有荣焉”可以来形容了。
像自己这样的渺小的普通人,可以以这样的方式来面对这位光耀史册,永垂不朽的民族脊梁,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行了,下去吧。朕还有一堆的事儿呢。”
朱见深对他摆了摆手,命怀恩将他带出宫去。
就在新年过去不久,勤勉的朱见深召集了内阁、六部、五军都督府以及督察院等一众股肱之臣,商议正式对广西出兵的大计。决定在五月之前,调集湖北、湖南、两广等十万多兵士,由浙江左参政韩雍担任大军统领,前往广西,讨伐逆贼,平定西南之乱。
这位韩大人说起来也是位天才型的人物。年仅二十岁就进士及第,被先皇授予御史之位。虽然是个书生,却极有军事天赋,参加过多次平定战役。后来因为受到内阁朋党之争的牵连,被贬出京。
多年宦场沉浮下来,今年韩雍也不过才四十三岁,正是当打之年。
明朝传统,武将出征,通常会委任有科举背景的文官作为大军总领。同时派遣宦官监军。
韩雍他的才气、名望都是上上之选。而且虽然是个读书人,却又不是腐儒书生,知变通,懂进退,虽然因为党争有所瑕疵,但依然不能掩饰他的将才。
于是在朱见深询问谁能够担任广西战役的主将时,时任兵部尚书王竑力排众议,推举了这位年轻人。朱见深深以为许。
自天顺朝以来,国家还未曾经历过重大的战事,“土木堡之变”的记忆过于屈辱和惨烈,像是把尖刀插在大明国全体军民的心上。
而明知道于谦含冤而亡,却因为要顾忌先帝的面子,迟迟得不到公正的评价,更是让读书人心寒,让小皇帝无比愧疚。
朱见深已经做了全部的打算——此次大张旗鼓为于谦昭雪,必能重新挽回朝廷的威望,平息民愤。让国家上下一心,投入到广西之战中去。
就在前几日,几队皇家“天使”已经出发,分别前往于谦长子于冕、养子于康和女婿朱骥所流放的地方,将其官复原职,并且接回京城。
于冕在前几日上书,祈求朝廷为自己冤死的父亲祭祀,朱见深准奏。
他不但亲自撰写了祭文,而且为其上谥号“肃愍”。追封特进光禄大夫、柱国、太傅。
追封之礼和祭祀之礼定在三日后举行,让代表皇家的锦衣卫出面作为天使,也符合一贯的礼仪,更是朱见深对万达这段时间内频频立功的另一种赞许。
万达捧着锦盒,跟着怀恩出了武英殿,走了两步却发现,怀恩没有如同往常一样直接将他带往顺贞门处,而是往太液池——也就是后来的瀛台方向去了。
“宋嫂?”
看到眼前穿着蓝色対襟长衫,带着冠子,正对着他浅笑的女子,万达小小地吃了一惊。
和那晚广济寺门口,狼狈地抱着孩子的模样比起来,眼前这位宋嫂,真的是“脱胎换骨”了。
“谢谢公公。”
宋嫂虽然才入宫没有几天,但是已经熟练了掌握了宫中的礼仪,对着怀恩躬身致谢。
怀恩摆了摆手,退到几步之外。
“万大人,是我拜托怀恩公公让我和大人见上一面的。如今我和小女能够有今天,还要多多感谢大人的大恩大德了。”
说着,她俯下身去,对着万达行了一个叩拜大礼。
万达急忙将她扶起,“宋嫂,不用这样客气。”
“大人。”
宋嫂这回是真的不客气了,正色说道,“我已经与宋天阳和离,和他没有半点干系了。陛下已经封我为六品司膳,大人还是唤我‘陈女官’,或者‘陈司膳’吧。”
就在几天之前,宋天阳,也就是德昌和尚,已经被大理寺判了凌迟死刑。朱见深下旨,在广济寺面前搭设行刑台,将他当众千刀万剐。
按说德昌被万达下了药,本来早就该脱=阳死了。不过真的那么死了,岂不是太便宜他了。
于是宫内派出了内侍,下到狱中,先将他给阉了。不存在那东西,自然也不会脱=阳,可以一刀一刀慢慢惩罚他了。
广济寺的和尚和妙音庵的尼姑,包括林三娘在内,全部都被下狱,等待秋后处斩。那天想要趁乱逃脱的白莲教余孽,也被徐小旗带人一网打尽。可以说,整个京师之内,白莲教已经翻出不什么水花了。
玄莲虽然死了,不过她实在罪大恶极,尸体被挂到广济寺的旗杆上暴尸示众。
现在,在广济寺这个白莲教的这个“前教坛”的广场前。如今一边是被被上刑的德昌,一边是被暴尸的玄莲,皇上就是要让他们受到千人万人的唾骂,达到以儆效尤的效果。
“那个……陈,陈司膳。”
万达尴尬地挠了挠头,“你还不知道吧,高会他如今做了小旗了。其实他一直对你……”
陈女官伸出右手,五指并拢,堵在万达嘴巴前头。
“万大人,小高的心意我知道。不过,就这样吧。我决定老死宫中,永不出宫,更不会改嫁他人。”
“为什么啊?”
万达不解,“我刚才问过姐夫……陛下,他说女官是可以成亲的。”
“因为我不想。”
陈女官抬起头。
“大人,我娘家姓陈。没有出嫁之前,我叫做‘陈十三刀’。”
这算什么名字?
看到万达疑惑的眼神,陈女官解释道,“我娘是‘陈十二刀’,我的外婆是‘陈十一刀’。我们陈家的官家菜手艺,打北宋初年开始,就以母女传承。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我的女儿小卉,将来就是‘陈十四刀’。”
“我没有见过我的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娘就告诉我。我们陈家的女人和别的女孩儿不同。我们不用依靠丈夫,靠着自己的手艺就能自立门户。”
陈女官低下头,“小时候,我不明白为什么别人都有爹,只是我没有。那时候我不明白母亲的用心,觉得自己应该和别人一样,相夫教子,让我自己的孩子过上有父有母的‘普通’生活。所以在我遇到了宋天阳之后,就接受了他,将全部的人生,连带家产都托付给了他。”
结果遇人不淑,把自己害的差点跌入火坑。
“在我告诉母亲我要成亲的时候。娘对我非常的失望。她告诉我,原来我不是她的亲生孩子,是她收养来的。陈家的女人都是被上一代掌门收养来的弃婴。在我成亲那天,我娘走了,带着她的菜刀,离开了家门。她说她要再去收养一个女孩,培养一个新的‘陈十三刀’。”
泪水地在泥地上,溅出一个小小的黄色圆圈。
“我那天听到了玄莲说的话,听到她也是被尼姑收养的弃婴。才知道自己错的多么离谱。我太让娘亲失望了……”
陈女官掩面而泣。
“所以我不会成亲了……”
陈女官说着,抹去了面颊上的泪珠,用满含深意的眼睛,对着万达说道,“万大人,对不起,代我跟小高说对不起。他……将来会遇到更好的姑娘的。”
“而我,会一辈子好好服侍陛下和娘娘,来报答您的恩情。”
她说着,深深地朝着万达行了一个大礼,转身离开。
万达望着她肃穆而拒绝的背影,感觉自己被深深地震撼了。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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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崇文门内东半里,忠节祠内。
头戴乌纱帽,身着大红飞鱼服,佩戴绣春刀的万达,与兵部尚书王竑,新任右佥都御史,征广西总统帅韩雍,以及一众兵部、礼部的官员们,为于谦上香。
“……呜呼!哀其死而表其生,亦顺乎天理;厄于前而伸于后,允惬乎人心,用昭百世之令名,式慰九泉之溟漠。灵爽如在,尚克鉴之。”
为了能够通读这片拗口的祭文,万达这段时间可是缠着邱子晋做足了功课。
终于,在读完最后一个字后,万达将祭文恭敬地放入火盆中焚化。
红色的火舌舔过黄色的丝绢,一阵风吹来,将烧成了白色的灰烬卷到了天上。
就像是于谦的那首《石灰吟》中自况的那样:烈火焚烧若等闲。
于尚书,您在天之灵,是否看到了皇帝陛下的心意呢?
众人一同抬起头,望着这昭昭青天,红红白日。
皇天后土,鉴平生忠义之心;名山大川,还万古英灵之气。
大明的英烈啊,请保佑你即将出征的将士吧!
作者有话要说: 北京地图,到这里就结束了。北京的百姓们可以松一口气了,小万达人要换个地方祸害了。
下一卷,开启广西地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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