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出去的阿芙直到现在都还没回来,晚来风的小院子里,沈时璟坐在廊下石阶上等她,肩上是嫂嫂差人新送来的披风,说是今日见到李三夫人的厚袄子,惊觉这会儿也算是入冬了,过冬的衣物都得置办齐全。
阿芙回来的时候,她还靠着廊下柱子,做单手托腮状,望眼欲穿。
“小姐。”阿芙蹲到她身边,附到她耳边轻语几句,沈时璟瞬间脸色骤变,大惊过后又是大喜。
“他真是去青楼?”
张嘉树去青楼,再没有比这更能让沈时璟开心的了。
她拉着阿芙进了屋子,仔细地将左右门窗都掩好了,兴致勃勃道:“那你还听到了些什么?”
“听说今日是荣大人家的公子设宴,不过我瞧那些个公子们都是走的后院小门,张家公子也是,他们席间说道,明日莺莺楼午后还有一场承恩侯世子做东的小席。”
“承恩侯世子?冯述安?”沈时璟奇道,“听说他不是最忠厚老实的?莫非果真是坊间谣传信不得?”
“这……阿芙不知。”
沈时璟知道她的确是不懂得这些个世家贵子之间的事,便也没有再为难她,而是凑到她的耳边,又跟她吩咐了些别的。
阿芙一一听了进去。
星河璀璨,有人卧床好觉,有人彻夜无眠。
喻棠立在渡口岸边,肩上简单地披了件大氅,连夜卸货的工人上船又下来,一趟趟地将货物搬到岸边推车上。
“这是最后一批了?”有个打着灯笼的小厮赶上前去随便抓了个人来问。
“是,最后一批了。”
“好,那你们抓紧着点,还能早点回去歇会子功夫。”
“欸,好。”
工人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又转回船上再去搬运货物。
“少爷,这真是最后一批了。”小厮回到喻棠跟前,半亮的圆面奔马剪纸灯笼印上了他隐在暗处的脸,他盯着那几条不时上下晃动的货船,面上的表情晦暗不明。
良久,垂首小厮这才听到他家少爷的声音响起,那可真是比这秋末初冬夜晚还要凉上几分。
“林峦明日在哪?”他问。
“明日莺莺楼,承恩侯世子宴。”
沈时璟本以为,这一夜入冬的场景只在北郡有,未曾想,盛都也能见到这样的光景。
先前院中总是陆陆续续掉落叶子的那颗老树如今已是片叶不剩,光秃秃的枝干叫人看了便是一阵凄凉,而掉落在地上的那些枯叶,早被早起收拾的丫鬟打扫出去了,如今的石板上干净地如同净脸后女子的面庞,平白地没了颜色。
“阿嚏。”仍旧穿着昨日秋衣的沈时璟不负众望地打了个喷嚏。
“小姐,今日外头这样凉,少夫人早就吩咐下去大家都要加厚衣裳的,您还穿这么点呢。”阿芙进了院子,见着了沈时璟这样的打扮,忙哄着人进了屋子,“我的小姐啊,您这身子可不是开玩笑的,咱们在安康城的行头总算是有使唤的地方了。”
北郡偏冷,往年,沈母每到入秋之时便会为她置办好一应过冬的衣物,叫她保管是时时刻刻都暖和的。
如今的盛都与安康城的日子差得太大了,沈时璟一时还未反应过来,便被阿芙拉着进屋翻出了压箱底的冬日衣裳换上。
午后便是冯述安的莺莺楼私宴,沈时璟早上便勤快地跑了趟她哥哥嫂嫂的院子请安,顺便说明了自己今日要去晋王府上拜访陶静姝的打算。
“这是应该的,虽然隔了几代,但晋王也算是母亲的堂兄弟,你去拜访,还是得带些东西去,别只顾着姑娘家家的玩乐。”
沈贺年叮嘱了她几句,想想还是有点不放心,又问道:“要不然让云斐陪你一同前往?”
“不必不必。”沈时璟急忙拒绝,“嫂嫂自进京之后便操持家中大小事务,我瞧着都憔悴了不少,想必是累坏了,今日难得无事,嫂嫂在家好好歇息吧。”
“也是,进京多日,多亏了你嫂嫂操劳。”
沈贺年望向喻云斐的眼中满是心疼,沈时璟看在眼里,知趣道:“那我先下去了,午饭便不打扰哥哥嫂嫂了,我自去陶家姐姐那蹭一蹭。”
“没个规矩。”
沈贺年还欲再说她几句,却被她趁机溜空跑了。
沈时璟一口气跑出了公主府,带着阿芙奔上马车,催促着车夫赶紧走。
“小姐,如果陶姑娘不愿意跟咱们去怎么办啊?”
“她会去的。”好歹是相处了一年多的姐妹,沈时璟觉着自己应当是了解陶静姝的。
但阿芙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懂沈时璟是为何对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抱有如此大的信心的。
陶静姝的父亲是如今的晋王,晋王虽是王,却是个没实权的王,太子妃之所以会想让张家同晋王府结亲,多半是看上了他家的身份。
晋王再没权,那也是陶姓皇室,而他们张家,说白了,就是白丁出身,往上数三代,还是商贾起家,太子妃她曾祖,张老太爷晚年为自己儿子花钱捐了个官,这才打开了张家的仕途之路。
再往后,张家到京中为官,太子妃便是凭着一口伶牙俐齿,被皇后给一眼相中,选进了东宫,张家便也由此开始步步高升,日渐显贵。
但这样的境遇,被人说闲话总是免不了的,那些在背后嚼舌根子瞧不起他们张家出身的大有人在,甚至还有嘲讽如今太子妃的儿子将来承不了大统的,毕竟太子还正值盛年,其膝下也不是只有一个嫡子。
故张家想找京中原有的权贵结亲以抬高自家门槛的心思可谓是人尽皆知。
这不,嫡长子娶了荣安侯家的女儿还不够,这嫡次子的婚事也是眼巴巴地奔着勋爵王公们去的。
这样想了一番,马车便已到了晋王府,陶静姝亲自出了门来迎她。
“早上刚收到帖子说县主要来,没成想怎么快就到了。”
说也奇怪,她与这县主只昨日李家府中见过一面,回想起来却是如同旧相识一般,方才见她于马车上下来,那场面更是熟悉,就好像从前见过一样,故对她的态度也亲近了不少。
“进京时母亲叮嘱我说,京中各位王爷或多或少也都是家中亲眷,要时不时多走动的,故我今日便想到了你,想到了便来了,静姝姐姐莫见怪。”
阿芙跟在沈时璟身边,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她家小姐这编谎话的功夫可是越发地厉害了,公主明明在她们临走前还叮嘱她没事不要到处去别人家瞎窜门,免得引来祸端,她家县主倒好,只一个月的功夫,便将这些话都抛诸脑后了。
“不怪不怪,我平日里甚少出门,一人在家中呆着也是无趣,妹妹来了正好能与我作伴。”陶静姝带着沈时璟进了自己的一方院子,沈时璟四下看了几眼,不同于她的小院子,陶静姝这院子虽僻静,却显得热闹的很,原因无它,只她院中一角,开满了冬日的花朵,眼看着那树红梅过些时日也将含苞待放,沈时璟便是羡慕得不得了。
“这院中的一草一木,皆是我自己挑的,从前也不时地请花匠来打理,后来日子长了,我自己慢慢地学会了,就也都自己动手了。”
陶静姝爱花,这沈时璟是知道的,上一世她院中的花儿树儿也有不少是受了她照顾的。
这做人嘛,爱花是好事,爱家花更是好上加好,但这爱野花嘛,沈时璟眉头一挑,心道,这爱野花,便是要付出代价的。
这时候过来,陶静姝势必是会留她吃饭的,沈时璟便挽了她的手臂撒娇道:“其实我今日上你家来,除了拜访之意,还有个小小的不情之请。”
“妹妹说的是什么事?”
沈时璟斟酌着用词,缓慢道:“我前几日去喻家做客,见喻家的二少爷从外头带回了好大一袋吃食,我嘴馋,跟着讨要了一块,简直是人间至味,我在北郡从未吃过这样好吃的东西,可那喻二少爷小气的很,不肯分给我多点,幸好他愿意告诉我做这吃食的铺子在哪,我今日便是想同你一块儿去尝尝这家铺子的,你也知道,我初到京城,人生地不熟的……”
陶静姝了然:“那妹妹是想让我带你去这铺子?”
“不是不是。”沈时璟摇头,“这地方我知道在哪,只是我哥哥实在是不放心我一人出来瞎晃悠,答应了我,若有其他世家小姐作陪便可,我这不就腆着脸上你家来了嘛。”
“原是如此,便是有随从跟着也不行吗?”陶静姝又问道。
“不行。”沈时璟继续摇头。
“那行,我便陪你去尝尝这人间至味,看看到底是怎样的吃食能叫妹妹如此心动。”
“好,不过,姐姐,那喻二少爷说了,那地方只许男子进出,咱们去吃东西,还得装扮一番才成。”沈时璟眼中满是诚恳的祈求。
陶静姝诧异:“京中确有不少地方是这样要求的,可一家吃食铺子也要如此,不怕坏了生意吗?”
“铺子味道好,便能做的长久,你瞧,像我这样爱吃的,便是女扮男装也要挤进去买一份的。”
陶静姝笑着摇了摇头:“妹妹此言极是,那咱们去哪寻男子装束来呢?若在府中,必定会叫我父亲知晓。”
“不慌,我马车上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