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阳斜照,御书房外金灿的汉白玉台阶上,陶勉的额头渗出了一滴汗,很快便被他一把抹去。
他慌慌张张地快步走着,应过于着急,还在最后一级台阶上绊了一下。
头上半个时辰前刚理好的白玉冠歪了歪,他急忙伸手扶了下,狼狈地上前,冲守在御书房门口的大监讨好的笑了笑。
大监俯身,替他开了御书房的大门。
与外头的明艳灿烂不同,御书房内虽也是金碧辉煌,但气氛总是沉闷到叫人窒息,此时此刻,陶勉正屏住呼吸,有一缕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他呆呆看着,仿佛飘在空中纤微的灰尘都能看到。
皇帝冷哼了一声,转过身来。
陶勉立即跪下行礼。
如今的御书房内,早已没了什么陆大人王大人,陶勉跪在地上,眼睛左右瞟了瞟,很是慌张。
“别看了,看看这个!”
他的面前被扔了一本折子,陶勉定睛,颤着手去捡了起来。
看也是颤着手看完的。
咚地一声,皇长孙陶勉的脑袋磕在了御书房的地上。
“皇爷爷恕罪!”
瑞安帝深深地看了眼他,神态中透露出一丝苍老和疲惫,可陶勉看不到,趴在地上的他只能听到皇帝沉重的脚步声和责问。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
“方方方才,皇爷爷召见之前,刚,刚知道。”他话说的磕磕绊绊,早已没了任何的骨气。
“方才?方才谁告诉你的?”皇帝威严的声音又响起。
陶勉的眼神紧了紧,答:“喻棠。”
“喻棠?”皇帝似乎对这个名字有些陌生。
“喻家长孙,喻尧大人膝下长子。”
“喻家长孙……”皇帝好似在思量着什么,盯着地面看了许久,终于回味过来,“你跟他,怎么会有交集?”
“先前灵泉寺一事,孙子在山上正巧遇上了他,因听过一些他的传闻,觉此人应是贤能之辈,遂将灵泉寺之事交由其负责,今日午后,其至东宫,来向孙子禀报此事……”陶勉说一半留一半,将事情禀报了个囫囵大概。
皇帝听了,眉间的皱纹更深了几层:“喻尧的儿子,自然是能干,听着倒是比你们俩争气。”
陶勉立马附和:“皇爷爷说的是!”
“狗腿子!”皇帝作势踢了他一脚,“老跪着像什么样子,起来回话。”
“是。”陶勉听话起身。
皇帝缓步挪向窗边的榻上,陶勉眼疾手快,几步上前扶住皇帝的手臂,直至人在榻上软垫坐安稳了,这才躬着身子退后。
皇帝再次冷哼:“别的不行,这时候倒是机灵。”
“嘿嘿。”陶勉腼腆地笑笑。
“罢了,那你再说说,这件事你既已知晓,又欲如何?”皇帝一手搭在案上,询问道。
虽是站了起来,但陶勉却觉着眼前的那股压迫感更重了,额头再次冒出了汗水,顺着脸颊脖子滑落,流进衣襟。
他两眼一闭,却又立马睁开,咬紧的牙关终于渐渐松开。
“将薄氏关进大理寺,开堂审问。”
“糊涂!”
皇帝直接从手边摸了只茶盏,砸到了陶勉的脚边。
沉闷的屋内发出一声巨响,上好的雕花青玉茶盏碎了一地,温凉的茶水洒在了地上,泼溅到了皇长孙玄色的鞋靴上。
“皇爷爷息怒!”
陶勉不顾满地的茶盏碎片,扑通一声,再次跪下。
“当众抓了她,薄家会如何,你可有想过?”
“薄家……”陶勉喃喃,他可没忘了,薄家还有个手握兵权,官居二品的大将军薄翌。
皇帝见他无话可说,气不打一处来,正想再呵斥几句,却见他跪在地上的腿微微有些发抖。
“怎么了?”他大约察觉到了什么,严肃的语气中也带了些关怀。
陶勉咬紧牙关,忍痛道:“无事……”
“逞什么能!”皇帝又被他气到了,“起来看看。”
“是。”陶勉欲起身,却不小心踉跄了一下,眼看着又要倒下去,他赶紧双手撑住地面,缓缓站了起来。
有鲜血浸出了月白的衣裳,隔着布料染红了大片。
看来是跪到了茶盏碎片。
一见他这样,皇帝满腔的怒气也顾不得发泄,直接喊道:“魏川!”
候在外头的大监闻声赶来:“奴才在。”
皇帝指着陶勉道:“送去偏殿,找个太医来瞧瞧!”
“是。”魏川立马上前搀住陶勉,跟着他一同向皇帝告退,而后一瘸一拐地出了御书房的门。
“太孙可小心着些。”上下台阶的时候,魏川这心可真是比陶勉还要害怕,生怕这位皇太孙在自己手里又磕着碰着了,那他可有十张嘴也逃不过太子妃的质问。
“有劳魏公公了。”陶勉低声道谢。
“哪里,这是奴才该做的。”
看着陶勉屁股沾上了坐垫,魏川这才放下心来。
去请太医的小太监过了约摸有一炷香才急匆匆地带着太医回来。
眼见着太医为他处理好了伤口,现整理着药箱,一切都尘埃落定了,魏川正想回去向皇帝禀报,却听陶勉忽然叫住了自己,他抬头,见陶勉笑笑,喊了太医和小太监先下去。
魏川恭敬道:“太孙有何吩咐?”
陶勉道:“我哪敢吩咐大监,就是想问问大监,先前陆大人和王大人走的时候,大监可知道,皇爷爷是何反应?”
反应?
像魏川这样侍奉在御前的人,自然是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皇帝的神态动向,皇帝但凡皱下眉抬下手,他们都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向他打听皇帝的情况,自然错不了。
只是看人家愿不愿意卖他这个面子。
“您放心,皇上,脸色不差。”魏川道。
脸色不差,那就是还有挽救的余地。
陶勉如获大赦,满脸写着高兴:“多谢大监,我那有南郡上贡的上好普洱,晚些时候便叫人给大监送去。”
“太孙言重了,奴才实在不敢当,往后,太孙还有的是路要走呢。”魏川冲他笑了一下,“奴才这就先回去向圣上禀告太孙的伤情,您好生歇息。”
说着,人就出了偏殿的门,陶勉盯着他的背影,直至人消失在视线中,他悬着的心也没有放松下来,反倒愈加沉重了。
皇上不生气,就代表这件事是有解决之法的,还不必大动干戈的那种,他叫自己来,只是因此事涉及到自己,想试探一番自己的心性和态度,并不是真的想要他出手做决定。
这样想着,他倒是能稍微轻松些。
可惜轻松了也不过片刻,刚走不久的魏川带着皇帝的意思,再次回到了偏殿。
“禀太孙,圣上吩咐了,灵泉寺贼人与东郡沉船之事,自今日起,便交由太孙负责,望太孙能不负圣上期望,成功解决此事。”
等等,灵泉寺与东郡沉船之事,皇上要他去办?皇上为何要他去办这桩案子?不应该啊……
陶勉面色一僵,忽然明白过来,是喻棠。
本来没打算让他出面办案的皇上恐怕在知道了他有喻棠这个帮手之时,便已定了主意要他去办案,考验他的能力倒没什么新奇的,这背地里试探喻家长孙的能力,恐怕还更重要些。
陶勉暗道自己真是不该,不该把喻棠这么早推出来的,喻家向来不参与皇子皇孙夺权之事,叫皇帝知道了喻棠帮着自己,那必然是要给其一个警告的,如此下来,不知喻棠往后还会不会再帮着自己了。
这可是他一早就看中的喻家长孙啊。
若真是最后落得个人家避而远之的下场,那一开始跟陶劝的那场明争暗斗,又有什么意义呢?还白白地叫陶劝送了个人情给喻家。
陶勉越想越后悔,一时间竟不知自己是该从哪开始后悔才好,是不该在皇帝面前捅出喻棠,还是一开始就不该跟着陶劝一起,偷五菱子来试探人家?
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陶勉沉思一番,烦躁地抬头看了眼窗外的景象,问道:“如今是什么时候了?”
“禀太孙,如今已是酉时。”
酉时,皇后的寿宴该开始了。
陶勉喊了人来,换了一身干净衣裳,由几个小太监搀着,一步一步往长安殿去。
长安殿前正热闹,原本先到祈华殿请安的各位夫人少爷小姐,都正移步长安殿。
往日里庄严肃穆的大殿此时倒是喧嚣的很,所来之宾客,皆是衣着鲜丽,束发玉冠,簪金戴银,一个个有说有笑的,叙旧的叙旧,未识的相识,好不有趣,好不快乐。
而瘸腿的皇长孙,却似乎与这场宴席显得格格不入。
当陶勉由人搀着,一瘸一拐地出现在大殿之上时,所有的喧嚣全都陆陆续续地静止了,众人的目光皆被这位皇长孙所吸引,看他是如何一步一步地迈入殿中。
幸好看戏众人中,还有一位他的母亲和两位他的媳妇儿。
秦微君是第一个坐不住的,她一见着陶勉如此,便赶紧起身向其奔去,太子妃虽是着急,却也没能赶上她这般的迅疾,至于那正在一旁冷眼的太孙妃……
沈时璟捅了捅她的胳膊,问道:“你还不赶紧上去看看?”
薄令烟瞥了她一眼,那淡漠的神情好似她在说的是个不相干的人,沈时璟一时有些无话。
静妃送来的雪兔转了几个弯,又回到了薄令烟手里,她抬手再抚了几下,沉默着将其塞到了沈时璟的怀里,终于不情不愿地起了身。
见她施施然端庄大方地往这边来,陶勉那只原本由秦微君搀着的手臂缓缓挣开,往前伸向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 害,虽迟但到系列加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