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他想娶县主您……”
整整一晚上的除夕,沈时璟满脑子都是这句话。
喻大夫人是个明事理疼儿子的,知道喻棠的心思,二话不说便答应了他上沈家门来求亲;昭月公主也是个疼女儿的,对家里人总是刀子嘴豆腐心,知道沈时璟真喜欢人家,也不多说什么,只是盘算着该如何进宫向父亲母亲开这个口。
毕竟她母亲皇后娘娘,为沈时璟准备的各世家子中,喻家的孩子并未在列。
倒不是说喻家的几个孩子多不够格,只是喻云斐当初为了规避风险,直接在皇后面前说了,喻棠是个不爱理人的,性子略孤僻了些。沈时璟却恰恰相反,是个爱动的。她实在是怕两人相处不来。
然而事实证明,这回是皇后娘娘担心错了地方。
大年初二这日,听到女儿说想要把沈时璟嫁到喻家的时候,皇后娘娘的眼睛都直了。
“你这么做,阿璟也肯?”她担心的还是沈时璟会和喻棠处不来。
这可是小丫头自己选的呢,昭月公主心道。
她替母亲捏着后颈按摩放松,顺便劝说道:“您放心,喻棠这孩子,也算是我和固节看着长大的,跟阿璟也是从小就相识,做事稳妥周全,很会照顾人,不会叫人担心。”
“不会叫人担心的,京中多了去了,只是,那是喻家,你可想好了?”皇后拉了女儿的手,将她带到了自己跟前,满目愁容。
昭月公主继续道:“喻棠自小跟在喻老头太爷身边长大,学识品行都是没问题的,喻家又是世代簪缨……”
“世代簪缨,如今也快走到顶点了。这孩子的才名,我也不是没听说过,人一旦站在了顶峰,会做出何事便是不得而知了。从前东郡势大,京中丞相又掌重权,造成的后果是什么,你难道忘了吗?”皇后思来想去,还是不大满意喻棠。
“母后说的女儿也知道,所以女儿想,若是日后喻棠科考高中,父皇能否为他在京中或是北郡安排个闲职……”昭月公主抬头祈求着母亲,她说的这个法子,正是当初皇上皇后为她谋划的。
昭月公主身为国朝唯一的公主,自然是满天下的男人都随她挑,而她不偏不倚,恰好就看上了当时科考高中状元的沈固节。
为了女儿的幸福着想,皇上皇后在得知女儿心事的那一刻,便为她打算好了将来——削弱沈家的权利。
所以后来,高中状元的沈固节虽然抱得了公主归,但手上的权利实则寥寥无几。
但当时的沈固节还年轻,以为那是皇帝觉得自己能力不行,正好当时皇帝又暗示他北郡缺个重要的职位,于是沈固节风风火火地就带着公主去了北郡,势要在那闯出一番天地。
可等他到了北郡,他才知道自己错的多么离谱,他高高在上的皇帝老丈人,压根就没打算过给他实权。他在北郡那么多年,还只是个庸庸碌碌的文官,人家表面上敬着他,叫他一声沈大人,背地里却只会说,这人实在是靠着公主才有的今日风光。
整整二十几年,他在北郡,除了暗地里替皇帝监视着北郡王府的动向之外,再没旁的任何建树。
现在,他们又想把这一套用到喻棠身上。
“这也未尝不可,但,若是喻家那孩子不肯呢?”喻棠的父亲乃兵部侍郎喻尧,而现在压在他上头的尚书大人再过个一两年便要退了,到时候,喻家的权势自然增大,喻棠又如何愿意为了阿璟而放弃自家大好的前程?
昭月公主咬咬牙:“若是不肯,便万事由母后做主。”
“好。”皇后拍了拍女儿的手,语重心长道,“你是我的心头肉,阿璟又是你的心头肉,我晓得,我与你父皇,自然会为她做最好的打算。”
当事人沈时璟此时却还在东宫,陪着薄令烟玩儿。
“如今衣裳穿的多,倒也不显肚子,若不是知道你害喜害的厉害,我可是半点都瞧不出你有了的。”沈时璟隔着厚厚的衣裳摸了摸薄令烟的肚子,十分欢喜地同她说笑。
薄令烟人还是恹恹,撑着身子靠在软榻上:“听说你前些日子都病着,我出不了宫,也没法去看你,现下看你这样,应是恢复了些?”
“是,都恢复地差不多了。”沈时璟左右看了看,问道,“太孙近来可还是陪着你?”
“每日多多少少都会来一会儿。”
沈时璟又问:“那可有去看秦氏?”
“看过几回,不过她也是大不如前了,外头的那位,如今才是枕边人。”她说着,眼睛闲闲地扫了眼窗外。
“你……知道了?”她小心翼翼地问了句。
薄令烟见她如此,倒是笑了:“我本就不喜欢他,他也不必在我面前装什么痴心样,我现在只要好好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就跟他两不相欠了。”
沈时璟沉默半晌才道:“可是做夫妻,哪有真正的两不相欠呢?”
“是啊,所以我还是得一辈子在这里耗下去。”她不带任何感情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目光冷的像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沈时璟宽慰她:“你这孩子可是小福星,若不是他,如今大家都还不知该如何是好。”
“是吗?”薄令烟喃喃道。
“自然是了。”沈时璟道,“我听说此次外使送上来的贺礼,太子妃大多都搬进了你的宫里,可见她是有多看中你肚子里这个孩子。”
“她看中的是孩子,又不是我。”薄令烟随手一指,对面的架子上正摆着一件件样式精致的玩物。她本就对这些东西不大提得起兴致,太子妃命人送来的又都是与孩子有关的,她不免见了就心烦。
沈时璟却是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她起了身,步至架子前头,一样样看过去,最后目光停留在一个流光闪动的酒壶上。
“这琉璃酒壶看着样子很是精致,是西域来的吧?”
薄令烟随意瞥了眼:“大约是吧,我也懒得去看。”
“你不喝酒,自然不晓得这酒壶的妙处。”沈时璟恋恋不舍地又看了眼,这才坐回到她身边。
薄令烟满不在意道:“你若喜欢,送你就是了,反正我也用不到。”
“你用不到,太孙却不一定。再说,这酒壶上头雕的是双尾鲤鱼,我拿去了又能做什么?”沈时璟笑着拿了块糕点,“还不如叫我多吃点东西实在。”
“你想吃什么,还怕吃不到么?”薄令烟笑话她。
“这宫中的厨子可跟家里的不一样,上回我在皇后娘娘殿中吃的,就是这个味道,听说是二皇孙的夫人介绍进宫的厨子。”沈时璟边吃边说着,语气中不乏有些羡慕之意。
薄令烟扫了一眼,兴致缺缺道:“这些个东西,御膳房倒是日日都送来,可惜不是……”
话说着说着便没了声,再开口已是万般无奈的叹息,“不吃也罢。”
谈话间,太孙正从外头回来,沈时璟起了身正要行礼,却被他打断了,“表妹无需客气。”
沈时璟笑着点了点头,收回了动作。
“今日感觉如何?可有好些了?”陶勉几步走到薄令烟跟前,伸出了手去,想要搀着她,被她冷冷地看了一眼,顿在了半空。
最后那只无处安放的手,还是垂了下来。
沈时璟将这些都看在眼里,嚼完糕点就识趣地起身告辞了。
“表妹日后有空,还请常来。”陶勉客气道。
沈时璟笑着应道:“好。”
“一辈子囿于宫墙中,只为一人的临幸,该是何等的寂寞。”
沈时璟沿着宫墙走着,不时有路过的宫女太监停下脚步向她行礼,而后又匆匆离开,沈时璟见得多了,不免也心生感慨。
“阿芙,喜欢一个人,是可以装出来的吗?”她忽而问道。
“小姐何以这样问?”
“我钟意喻棠,所以一见着他便满心欢喜,眼里仿佛都有了光,可方才不知是不是我眼花,太孙进来的那一刻,他瞧见令烟的神情,分明是欢喜的,就同我见到喻棠一般。”
走在她身后的阿芙虽并不懂得这些,却也知道沈时璟如今见到喻棠时的高兴,照她看来,太孙的神情可没沈时璟那般的招摇。
“许是,太孙妃有了孩子,故而太孙见到她便十分开心吧。”
“这么一说,倒是也有可能,毕竟人心虽不是他的,孩子却是他的。”沈时璟觉得阿芙的猜测甚是合理,不住地点了几下脑袋。
沈时璟跟着母亲回去的时候,宫门处正巧驶进来一架马车,她半掀帘子看了一眼,正巧与同样掀了帘子探出半个脑袋来的陶静姝对上了眼。
她脱口而出:“静姝?”
沈母被她的话所吸引,问她道:“是晋王府的马车?”
沈时璟又看了眼,回道:“是。”
“那可巧。”沈母问她,“可要下去打声招呼?”
“不了。”沈时璟放下帘子,“她们已进了宫门。”
“这么晚进宫,莫不是有急事?”
沈母这话倒是提醒了沈时璟,如今已是日落西山时,宫门即将关闭,若不是实在有事,怕是不会挑着这时候来。
可向来安稳的晋王府家,能有什么急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