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彻骨、寒气呼啸、深夜的伦敦街头吐气成烟。
夏洛克揉了揉他那一头乱糟糟的黑色卷发,冰冷苍白的面容看起来简直逼近了人类塑造的石膏像,在黑暗冰冷的夜晚中越发的没有人气了。但他的眼睛却是极亮的,就像暗夜中的猫,扩大的黑色瞳孔收束着所有微妙的光反射,然后将这暗夜中的一切映入眼中。
他身边的军医则缩了缩脖子,将领口往上拉了些,好遮住无孔不入的寒气。约翰打了个哈欠,悄悄地戳了戳夏洛克:“我们到这儿来干什么?”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一处黑暗的后巷之中。这是一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地的地方,往外是灯光灿烂的大罗素街,往内则是大英博物馆闭馆后黑暗的停车场了。原本人气旺盛的博物馆到了午夜更显出希腊复兴式建筑的冰冷高贵和威严,这让约翰不由地有些犹豫——别的到还好说,关键是夏洛克一副要去做些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的样子……
不会是要夜闯博物馆吧!
约翰觉得自己被自己的想象吓了一跳,而更让他无言以对的是,好像夏洛克真的打算这么干……
夏洛克一路上都在按着他那只手机——新的军工手机,如果仔细看看,甚至会发现那手机和李明夜手上的几乎就是一对儿。但很显然咨询侦探先生并没有刻意秀恩爱的意思,他纯粹是图着免费的卫星网络和高级权限以及过硬的质量。此刻他皱了皱眉,随后神色舒展了,将手机屏幕递到了约翰眼前。
约翰瞟了一眼就愣住了。浏览器上的界面停留在一只莹润剔透、苍翠欲滴的玉簪上。这只玉簪形容朴素,从而更为突出了玉料本质的娇艳与水润。约翰一个男人确实不是很能欣赏这些小饰品的美,关键是那张页面底下大写加粗的价格着实让他吃了一惊。
——9000000英镑!
“holyshi……”约翰咽下了说到半截的话,“九百万英镑?”
夏洛克不耐烦地敲了敲手机屏幕的另一处:“这不是重点,约翰,重点是来源不详。”
“来源不详也是九百万……”约翰愣了愣,突然反应过来了,“你的意思是,你认为这根簪子就是女死者那个被拿走的礼物?”
夏洛克满意地收回了手机,揣回了大衣内侧的口袋里,冰凉的金属入怀,让他有刹那地不适应,不过他还是没有表现出来,反而掂起了脚开始打量黑暗中的大英博物馆。“没有证据,只是臆测,不过很有可能。”他漫不经心地回答了约翰的问题,随后想了想,才开始解释:“通常情况下,来源不详的古董都代表着‘秘密渠道’、‘走私所得’,这在收藏界不是秘密了。而这根玉簪两天前被大英博物馆买走,虽然现在还没有展出计划,但可以想象以后的展出过程了。我不大懂收藏,但是看那些描述,可以想象这根玉簪的珍贵。”
——是的,珍贵!千年前的玉簪,造型古雅朴素,但水银沁与枣皮沁和其本色几乎融为一体,却不减其莹润娇嫩的水头。但即使如此,约翰也为这个价格感到吃惊。
那可是九百万英镑啊!约翰又想了想那个看起来造型不大起眼的小簪子,不由有些肃然起敬。
约翰摇了摇头,挥散了被九百万英镑晃晕的思绪:“两天前,极有可能是走私所得的中国古董,还是个不起眼的小饰品……”
“三天前,一批来自中国的古董被数家博物馆引进。伦敦美术馆引进了几幅中国古画、大英博物馆引进了一个青花瓷瓶,但都比不上这根玉簪。”夏洛克璀璨的双眸熠熠生辉,他盯着黑暗中的博物馆,语速快如落雨,但却异常的冷淡而精准,每一个发音都清晰如刻痕。“三天前正是范库回伦敦的时候,而当天晚上他就被杀了,而两天前,大英博物馆购买了这根玉簪。”
“听起来很有道理……可是你真的确定吗?我们没有证据。”
“我当然知道没有证据,所以我现在来了。”夏洛克侧头看向自己的同居人,露出了一个毫无表情的假笑,“我就是来找证据的。”
“什么?……嘿,夏洛克!”
约翰觉得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其实他一直都知道,夏洛克·福尔摩斯绝对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人,甚至他那个道貌岸然的女朋友雪莉·李也是,这两个天才在有些时候是相当不把法律当回事的,所以他在同夏洛克出门之前,就已经做好了“或许会违法”的心理准备。
但是?上帝保佑?
——夜闯大英博物馆的馆长办公室?这也太刺激了吧!
约翰默默地捂住了脸。
此刻他正站在馆长办公室门外替他那个无法无天的舍友望风,同时祈祷着这个走廊千万不要转过来一个保安……是的,他是知道夏洛克之前趁着保安去上厕所的时候篡改了监控室的监控,也知道夏洛克在篡改监控的时候顺便记了一下红外防盗的安全路线图——原则上来说,只要他们不靠近那些装着价值连城的古董的展示柜,以及那些放着未展出展品的仓库,那么他们就不会有被发现的危险。
——但是那些巡逻的保安呢?万一哪一个心血来潮到这儿来看一眼……
约翰忍不住开始算自己的抚恤金和津贴够不够给自己开保释金了。
一个小时之前,他看着自己的舍友溜进监控室的时候,他已经算过一次了。而三十分钟之前,他看着自己的舍友一边喃喃着地图路线一边靠近馆长办公室的时候,他又算了一次,而现在,他正在这间办公室门外,等自己的舍友出来,这已经是他算的第三次了。
所以我为什么要脑子一热,和这个夏洛克·该死·无法无天·小混蛋·福尔摩斯一起,夜闯大英博物馆?
作为一个正直的、几乎从没干过违法乱纪之事的军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稍微挪动了一下脚步,缓解自己有些僵硬的站姿。
就在他等的实在提心吊胆,简直想要自己去举报一下自己身后的犯罪场景的时候,夏洛克从那个办公室里走了出来。他脸上带着一丝兴奋和心满意足的神色,简直有些跃跃欲试了——相当熟悉他这个表情的约翰忍不住在心里为自己的夜晚发出了一声哀叹。
“找到证据了?”
“嗯?当然。九百万英镑,这么大额的交易必须由馆长这个级别的管理者来批复或者主管,而事发在两天前,时间还早,所以我确实找到了证据。”夏洛克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张薄薄的纸片,表情得意,“我还拓印了一份。”
“所以我们接下来去哪里?——等等,这是什么?”约翰眼尖,从夏洛克口袋边缘看到了另一些皱巴巴的纸片。
“两天前馆长先生的□□,来自于馆长办公室外侧的秘书办公桌。”
“……这些有什么用?”
夏洛克挑了挑眉,回头看了约翰一眼——此刻他们明明在蹑手蹑脚、屏息静气地沿着墙根逃离这个“犯罪现场”,但年轻人的脸上却仍旧是一副理所当然、不可一世的轻快神气。他行动举止间猫科动物般的敏捷和轻盈、脸上那隐约的一丝似笑非笑的嘲弄意味,都透着高智商人群那种特有的傲慢,就像约翰刚刚问了一句很蠢的话似的。
这神色让约翰产生了一种想要直接就地举报这个混小子的冲动。
也许是看出了军医正在磨牙,夏洛克撇了撇嘴,才低声回答道:“对于一个善于追踪蛛丝马迹的细心侦探来说,这些东西指引了馆长当天的所有路线。地铁票、出租车票、饭馆□□……这些都可以拼出一个人一天的行程。”
约翰恍然大悟,道:“你想找到那根玉簪的交易地点?然后再去寻找更多的证据?”
夏洛克这下真的是转头相当不可思议地看了约翰一眼了。他回过头来,低声嘟囔道:“在有更省力的法子的时候,即使是我也不会很乐意到处跑动的。约翰,你怎么不想想我们的中国老朋友呢?”
——“如果我确实从那个死在迈林根莱辛巴赫瀑布下的那位罪犯的手段中学到了什么的话,那就是一个很简单、但是相当致命的招数了,约翰。”夏洛克站在车水龙马的中国大使馆外,对着约翰这么说道。“用中文来说,这叫‘掀棋盘’。”
而约翰的回答则是一个白眼。
此时已经是次日早上了。经历过博物馆的探险之夜之后,夏洛克与约翰回到了贝克街,随后他们并没有再出门,也没有像约翰想象的那样,再来一出“冒险”或者是“夜探”之类的。他们就这么平平常常地洗漱,然后回到各自的房间睡觉了。约翰得承认,他的好奇心简直爆棚了,但他就是撬不开夏洛克的嘴巴。
甚至问急了,这个世界上少有的聪明人还会像个孩子似的嘀咕着什么“明天就知道了”、“等我从帽子里变出鸽子再说”、“观众该有的素质”……这让约翰险些冒青筋的话,说真的,如果不是深知那颗大脑的贵重,说不准他就忍不住要上去敲几下了——就像他所看见的雪莉·李所做的那样!
而次日一早,夏洛克就把约翰叫了起来,随后他们打了一辆车——当夏洛克说出“中国大使馆”这个词组的时候,即使是约翰也瞬间明白了他打的主意。
顾忌着出租车司机,约翰始终没开口,而夏洛克显然也没有解释的意思。而这位咨询侦探显然看起来并不着急,他优哉游哉地站在中国大使馆门口,就好像在等待着什么一样。
“你在等雪莉吗?”等了五分钟,约翰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
夏洛克看了他一眼,眸中似曾相识、假模假样的惊讶简直让约翰刹那间又要忍不住上去敲一记那个珍贵的脑袋了。他慢条斯理地开口了,十足十地吊胃口的模样:“当然不是,约翰。我可不知道雪莉现在在哪里,她也不会因为这么一件小事就跑来伦敦,她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那你在等谁?别吊人胃口了,夏洛克,说真的……你活到这么大还没被人打死,是因为你在脑袋上顶着‘聪明人,头脑价值万金,殴打须赔偿’吗?”
“显然没有,不过我精通拳击、摔跤、射(防和谐)击和格斗。”夏洛克漫不经心地回复。
可怜的军医一巴掌拍在自己脸上,此时他的动作和表情简直和犯罪现场的雷斯垂德无限重合,当然,心情也是。
夏洛克瞟了他一眼,有些好笑地弯了弯嘴角。他想起了雪莉曾经打趣般地形容过她前世的挚友华生是“一个温和的老好人,调侃他的时候往往会得到极有趣的回应。”,如果她那个世界的约翰·华生就是像约翰这样有意思的一位绅士的话,那么夏洛克毫不意外自己的现任女友会与她的华生成为挚友。
从本质上来说,雪莉·李虽然品德高尚,但她那令人难以招架的恶作剧爱好也足够令人头疼了,实际上夏洛克就经常注意到雪莉偶尔会逗弄一下约翰,但表面上仍旧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这通常让善良老实的军医哭笑不得却又无可奈何。
“所以我们到底在等谁?”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被恶作剧了的军医有气无力地叹了口气,“夏洛克,你要知道,自从两个月前开始我就随身带枪了!”
夏洛克撇了撇嘴:“你这是威胁。你可是入侵过阿富汗的国家英雄,而我是个英国公民。”
约翰恶狠狠地瞪了夏洛克一眼,眼神看起来像是要吃人。
“好吧……你该有点耐心,约翰。”夏洛克受气包似的嘀咕了几句,但他那漂亮的琉璃之瞳里闪烁着某些愉快的情绪。“雪莉的确不在,而我的目的却必须通过一个有权限的人来完成——这种涉及外交的方面我不可能找迈克罗夫特,但是经过了前段时间的事情之后,你也知道,雪莉·李是迈克·李的妹妹,你凭什么认为她会孤身一人在伦敦?”
“呃……可是她看起来一直孤身一人?”
“如果她真的是孤身一人,我就不会离开坎特伯雷。”夏洛克淡淡地说道,微微皱了皱眉,“实际上在你昨晚毫无知觉地回房间睡觉的时候,我去问雪莉借了一个人。”
“谁?”
“一位中国外勤人员,来自总参二部——唔,听说是迈克·李那里因为伊拉克事件卖了军方一个大人情?然后还和迈克罗夫特之间有了些交易?我不大关心这个。”夏洛克思索了一下,“当然,她明面上的身份还是个游客,但你要知道,中国驻各国大使馆都是有一位大校级别的武官,而那些武官通常都来自于中国的总参二部。”
“外勤人员……那不是中国人的情报人员吗!”约翰吃了一惊,但是看夏洛克一脸平静的样子,又觉得有些无趣。“那可是个情报人员,夏洛克!”
“情报人员?不,她是负责外勤的。”夏洛克撇了撇嘴,“别那么大惊小怪,约翰……说真的,英国的情报人员你不是没见过,你刚刚还坐了一位英国特工开的出租车。”
“……”约翰又是一巴掌拍在自己脸上。“等等,她?”
“嗯,她。”夏洛克开始漫不经心地玩手机了。“伦敦又堵车了?我以为中国的人都是比较有时间观念的。”
约翰无语了半晌,终于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不对,夏洛克……我确实能猜得到,你是想通过这一批古董的‘走私渠道’,然后联通中国大使馆向博物馆施压,然后问出那些走私犯的所在什么的……但是你要知道,即使是‘渠道不明’的古董,博物馆也可以以保护出售人隐私的理由拒绝你的调查的吧?”
“的确如此。”夏洛克淡淡道,“但是如果其中牵扯了人命案子呢?比如那根玉簪?如果一个大使馆不足以让博物馆开口,我还能去找苏格兰场,如果这都不行的话,我不介意再跑一趟博物馆。”
“那你还不如直接说馆长联通走私犯,然后去查两天前馆长去过的那些地点……”
“约翰。我以为你知道我得到那些□□的手段不合法?那些不合法的东西不能作为证据,反而会被反咬一口。”夏洛克轻笑了出来,“但是大使馆方面要求返流文物则不会……我只需要接触到那根玉簪,然后检查一下上头遗留的dna,这就够了。为了保护文物,他们不可能彻底洗清那根玉簪,而那根玉簪上只要有一丁点的dna证据……这就足够让博物馆把他们知道的所有东西都给我吐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