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柠捱过代受之痛,已是寅时,浮出水面,可以看到天空是黎明前的最后一抹浓黑。
过了一会儿,天边翻涌成鱼肚白。
以星辉而织的锦裳折出曦芒,少女肤如凝脂极为耀眼,红唇是昏暗天地间唯一的鲜色,热情与冷然相融碰撞出醉人之态,她双眸最冷清也最深情,恰好与这告别黑夜的黎明相似。
赤脚踏行与软草之上,眉间伤痛未散,弯腰拾起心上人赠的一双鞋,如一场幻灭的美景,她在太湖的黎明晨曦中,粉化不见。
如梦幻泡影,是你的执念。
北柠返回天界,却不想在那金色熠熠的太湖亭外,瞧见了身着常服的润玉,他脚下的一双鞋,鞋边染了褐色泥泞,想必时辰已久,干成了土屑,落了不少细沫在地上。
他一向是爱洁净的。
她惊一瞬,不着痕迹地抖散宽长袖,遮住手腕上的割伤。
经历得多了,便能应对自然。
也不知,她该感谢自己的应变能力,还是无奈圆谎的途径充满了欺骗。
“陛下在此做何事?”北柠垂眸,余光扫了亭中星轮,被人转动了半圈。星轮前,是褐色鞋印,带着泥。
星轮有二用。
控制洞庭湖和太湖的日夜之外,若旋半圈无需耗费时间迅速寻到人。
北柠站得较远,不似平日里那般靠近。
润玉举步,干成土块沙石的泥一碾响了碎裂声,他来到她面前,低头,注视着白额之下,在双颊投下剪影的长睫,她眨眼时,扇动的微小弧度亦如惊颤的蝶翼,孱弱与不息相间,美得不可方物。
他目光有意从她鞋处略过,一尘不染,松了些重气,轻言道:“在等你。”
子时,昙花又泣血了。
前些日子,润玉看到北柠鞋上泥泞,便往千千万万的泥潭或湖或海中寻觅。
连忘川河他也入了。
每到子时,她就会像从未存在过一样,在天地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即使动用所有的灵器,依然不察。
他是无可匹敌的应龙,也是天帝,寻一个女子竟然犹如大海寻针。
第一次,感到挫败。
在等你……
三个字,很轻很轻,却清晰入耳,仿佛无意掠过心间的清风,偏就起了洪水般思绪。
北柠抬眸,是他白衣,向上,是他俊朗脸庞入目,“不知陛下,特意等北柠有何事?”
她容颜灿笑,他瞧不出一丝的破绽。
润玉凝望她笑颜,眸子沉了又沉,静默须臾,说:“转日夜在天界便可完成,日后不必下凡。”
声音一如既往的和气,温润,但语气放重了些,带出强硬不容许反驳。
换而言之,这是道君令!
“陛下,转夜时,因太湖水流暗通天河,星轮与星辉相应,而太湖为水,是不得有星点乱了明暗。不容差错,是北柠职责所在。”北柠时常会忘记身在何处,行礼之事也一并忘了,“北柠飞升仙上品阶,已是触怒众神,这次初任星微一职,唯恐做得不好,我是不在意别人眼光的,可北柠终究是陛下带上天的,你的颜面,一定是要顾的。”
喜忧参半。
润玉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脸上,反复忖度就她笑脸背后的意思,可人心隔了一层皮囊,猜错猜对,皆会伤己伤人。
邝露布的满天繁星,被白昼淹进了亮光里。
抬头,看到的是刺眼的初升太阳。
润玉试着握紧洒在指缝间的晨曦,却不想,反而握住的是黑暗。
他松开手,阳光洒满掌纹。
“为何子时,你就不见了。”润玉瞧着她,一丝神情皆他在的洞察之中。
北柠选择了直面审视,含笑:“我会回来的。”
依然……是令他喜忧参半的回答。
润玉看她避开了问题,叹出无奈之息,垂眸,摘下手腕上所戴的人鱼泪。
灵力施展,便可为她戴上这串蓝色人鱼泪,可他却不用。
抬起她的右手,他两指指腹轻覆着她的腕骨与尺骨,温度淌在她肌纹间。他似乎是在用自己的触感,将她的温度和部位轮廓刻画进心里。
每当闭上眼回想时,才是真实的。
润玉在北柠想缩回手时,用了些力度,捏紧她的手腕,以一种不放过,且干净利落的姿态,将人鱼泪戴到她手上。
他说:“所以,我会在这里等你回家。”
在压抑中成长的人,是隐忍的,包容的。他爱过一个人,曾经放纵那个人到处玩乐,想她累了总会回家的,他以为,他就是那个人的家,可后来才知,一厢情愿不仅恶心别人,也伤透自己。
如今寒光已过,说他多情忘旧人也罢,留住给他的所有皆胜过世间一切繁华之人,他不屑别人如何置评。
于旧人,有错但他问心无愧。
冷冷清清的爱无能者,变得热情生贪欲,步步紧逼不放过,却不忍强人所难让人按照他所想象的模样在乎他,只怕让她觉得自己太过偏执。
“人鱼泪?!”北柠感觉手腕上的人鱼泪,其中凉意渗透进她的肌肤里,撞着润玉留下的余温,“陛下……”
“教我厨艺可好。”润玉截断了北柠的话。
润玉是苦过来的,许多事尽心而为,就比如这劈柴,他从未做过,神木难劈累得汗珠,但他乐在其中。
生起了柴火,北柠便教他切肉,初学者,肉切得很厚。他在前头切,她在后面改刀切薄。
“莫要伤了手。”润玉时不时回头看看。
北柠专注切薄,待会他炒出来口味会好点,才不会扫了他的信心,“知道啦,我又不是小孩子。”
说完话,北柠手中的厚肉片切好,抬头扫向前头,自然地从他手边拿了肉片,随口吐槽:“陛下不行啊。”
都厚成块了,使劲炒熟了,口感很柴的。
润玉转身继续切……不如说是捣乱。
他想了想刚才北柠的话,略丧,轻轻说:“我也不知行不行。”
北柠看他一眼,“嗯?”
有些话,润玉不好说,缄默不语。
动心忍性,动心忍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