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狂舞,被吹起的裳角翩然漾动。北柠的长发扬了几缕飘在眼前,略染泥灰的眉眼在纷乱中依旧精致清美。
对于润玉的哭音,北柠无动于衷,甚至变得更为冷漠,无神的双眸里沉浮着令人揪心不已的破碎。
润玉往深了看她的眼睛,星目黯然,低头,闭眼,声音顿了,稍微平静了很多,他喊的名字,有些痛:“柠儿。”
眼前的人,仍未应声。
麻木不动许久的北柠终于抬了双手,不着痕迹地越过他的长袖,来到他紧握着她双肩的手,就这么随意且冷硬地将他的手往外推开。
在他的手被推离她的肩膀时,她便往后退了一步。
润玉手中失空,一股强大的窒息感扑面而来,他下意识紧紧跟随她,上前了一步,伸手就要碰了。
而北柠并没有动,只是非常冷淡地看了润玉一眼,“你认了错人。”
三年寻梦终是梦想成真,却恍如隔世离她好远。
她的声音,仿佛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轻飘飘的,偏就像极了无形的利刃。
润玉的双手固执地抬在离她手臂几寸的空中,眸红如春落水中的桃花,“我绝不会将你认错!”
北柠沉默。
润玉:“柠儿,跟我回家。”
家?
北柠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抹痛色,她突然往后了好几步,语气极淡:“我不认识你。”
言尽。
润玉的右眼流了一滴泪,向下划出清浅的痕迹,他终是垂下了双手,凝望着她的脸。
星星随夜深,渐而明亮,月华似入寒的水,渐而凉。
润玉嘴边微颤着,上扬对她笑:“在下表字润玉。”
他抬手叠握,隆重地对着她微低头又抬头。
君之礼,谦而不卑。
北柠蹙眉,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她试着张了张嘴,心中对世间的愤恨和无望,还是让她将到口中的“北”字咽了下去。
再看看与他同来的那位女子,一直和善的对着她笑,更是警惕了许多。
身上痊愈和恢复初生那般康健轻盈的身子,让北柠觉得以往的苦难仿佛只是一场噩梦,进入了虚幻,不怎么真实。
可是转眼看到祭坛下的叶音,她才清醒过来,对润玉的漠视直接变成了抗拒。
她不相信任何人,不能信任何人,不敢相信任何人……否则,她会比死更痛苦!
叶音目光一直盯着北柠,当她目光投来,叶音停止了撕心裂肺的尖叫,血淋淋的面容狰狞呲笑,故意挑衅。
北柠眸中冰冷,漠然地回头看了一眼润玉,身子有些摇晃的转了身,步下祭坛几层台阶,每一层台阶都曾躺过千百个人的尸骨,踩一下,她仿佛能听见脚下响声骨头断裂和凄厉的惨叫声。
北柠来到叶音面前,一巴掌,挥尽了全部,手落下,掌心里沾满了那张脸不断渗出的血。
一阵剧痛传来,叶音闷哼一声,抖着嘴唇笑,叫得嘶哑的声音干巴巴的:“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北柠望向祭坛后方那座在熊熊烈火中的神殿,指甲刺破了手心,不知道能否烧掉过去,玥央的过去。
“死?”北柠轻蔑地垂着眸盯住叶音,声音平稳,却透着浓浓的恨意,“叶音,我一定会让你生不如死!”
“北柠,此女与邪灵做了交易用邪术魅惑凡人滥杀无辜,拥立邪人为王残害生灵,欺瞒冥界鬼神桩桩罪名皆罪不可赦,死后永世于炼狱中受尽折磨不得翻身,人总有因果报应,你又何必将自己变成曾经最厌恶和害怕的人呢。”邝露不敢追溯北柠眼中的悲凉,她轻言轻语地劝说着,“此女自有天罚,北柠,切莫将自己置于与叶音同种人的地步。”
北柠很固执,她说:“就算触犯律令,或成你口中恶人,我也不会让玥央枉死。”
“可你所为背离世间对的一面,没人在乎你受过的伤害,一旦动用私刑,后者置评只看到你犯了错,他们根本不在意你背后的真相,他们只看到你杀了人触犯律令,你就罪人……”
“邝露。”
润玉出言,阻止了邝露,他悄然毁掉叶音身上的邪术,“随她去吧。”
“陛……”
润玉抬手,示意邝露不要再说了。
“能否把叶音交给我?”
“好。”
北柠拽着叶音渐渐离去。
润玉负手,看着那夜中白影渐渐变淡,变小……
“陛下,北柠不该是手上沾血的人。”
邝露说完,润玉沉默良久,“我信她。”
冥王大怒,清除了犯事的祭司与君王,将其打入烈火地狱。因天帝在此,冥王命人在一夜之间将邪都所有的神殿烧成灰烬,派人另寻良君。
黎明之前,冥王带人前来复命。
押送的死灵有上百,整个幻变的小屋都是鬼哭狼嚎的聒噪。
润玉看了一眼折子上的神殿来源,原来一切……皆有定数。
邪都最靠近冥界,时间异常缓慢,这里的人相比外来者看上去年轻,稚嫩。
不过也因阴气最重,这里的人都活不过三十岁。
神殿出现的时间,按这里的时间推算,乃千年前突然陨落在此羽化的北柠而起,神的灵力足以让周边的邪灵变得强大,才会瞒天过海令冥王失职。
北柠于应龙元神里托生,从魂归世的轮回只有靠近冥界的邪都才会有的现象。
邪都犹如人间炼狱的千年因她而起。
很多因果,都是要偿还的。
冥王恭敬礼拜:“启禀陛下,为首的祭司叶音与邪灵犀厄现已被打入无间炼狱。”
邝露惊讶,确认是否听错,道:“叶音?”
冥王:“此女乃前星微仙上亲手所交。”
邝露愣了一下,忽而笑了,很温柔。
润玉:“玥央在何处?”
他留意了北柠的愤怒所在,不过在千百个死魂记载册上,并未看见玥央二字。
冥兵实禀:“禀陛下,此女性烈,死后不愿困于神殿之中轮回重复生前之事,为了自由,自毁魂魄灰飞烟灭彻底在六界消失。”
润玉催动灵力,结果与冥兵所言相同。
找不到。
他帮不了北柠。
当想尽全力弥补一个人时,到头来,却发现很多时候根本无能为力。
比如逝去的,比如心中伤……
在晨光将洒时,冥界阴阳门打开。
冥王和百鬼进入幽黑深邃长道中,对润玉行了跪拜之礼后,消失在柔和的晨曦里。
邝露放出去跟着北柠的小露珠飘回来,她抬手接在手中里,静片刻,“陛下,北柠独自去了玥家村。”
玥家村。
有玥央的家,她是个孤儿,靠玥家村的百家饭长大,才过六岁,就被一个戴着面具的红衣祭司掳走,终身被囚在神殿里,受辱,卖力。
她在世时,只信任帮她撒谎承担刑罚的北柠,许多儿时的事,她都喜欢说与北柠听。
她总说:“小柠,如果有天出去了,我带你回家。到时候,我们一起种花,种果子,种粮食,等卖了银子,就可以到集市上买几只小鸡养着,小鸡长大了,能卖更多的银子,到那时,我们一人买一件新衣裳……等你跟我一般大,我给你寻个好人家……”
“玥央,我带你回家了。”北柠卷起玥央生前一遍又一遍用黑炭描绘的回家的路的羊皮帛。
玥央的家是村子里的人用黄土砌成,很小的土屋,只有一张床。
但玥央很喜欢她这个家徒四壁的小屋。
这是她的家。
十几年间,玥家村遭神殿掳劫,几乎成了荒村。
只有外来的几位无依无靠的老人在此居住。
无人打扫的土屋,杂草丛生。
北柠拨开杂草,走到土屋檐下,从包袱里拿出玥央最喜欢的胭脂盒,放在窗台上。
“你就休息啊,我把咱们的小屋打扫干净。”
北柠抿了抿落在嘴唇上的泪,抬手快速擦去模糊视线的泪花,弯腰,开始徒手拔长草。
起初,镰刀草用力不均会割伤手,后来她摸熟悉了就没受伤了。
忙碌了一会儿,腰酸背疼,直起腰休息一下,才发现土屋周围的草都拔干净了,她又忙碌起来,把拔掉的杂草堆放在一起,用火折子生火烧掉。
土屋的门风吹雨打朽坏,北柠一推就塌了,她退出土屋,摸了摸土墙,还好,土墙是坚固的,才放心进屋打扫。
屋顶是空的,洒在屋里的光束中飘着很重的灰尘。
北柠直咳,跑出了土屋喘口气,恰好有一对夫妇拿着农具经过,见她身后灰蒙蒙的,老妇人停下,心好地给出建议,“姑娘,你洒点水在地上就不起尘了。”
“谢谢婆婆。”北柠摸了一把脸,脸上灰灰的。
许是老人家看她孤苦,又或者玥家村已经没有年少的人在了,他们转了脚,走近土屋,婆婆的老伴背着手,弯腰看了眼土屋里面,说:“这屋顶你得用麦草盖住才行,正好,我去年囤的还有。”
北柠最后实在犟不过老人家的热情,拿了麦草之后,给了在神殿那会儿偷藏的银子。
响午用饭,她的银子老人用来买了几两肉,给她做了吃的。
北柠吃了两口,低着头,没忍住,哭了出来。
吓得老婆婆以为是怎么了。
北柠什么也没说,一直对婆婆说谢谢。
饭后。
北柠想动手做凳子和桌子,请教了老爷爷。
她借了把斧头,动手砍土屋后面的树,才下去两斧头,虽说不算大的树,但不至于两斧头就倒了。
她愣了好一会儿……
吃了几片不馊的肉,力大无穷?
“柠儿。”
声音是从身后传来的。
北柠神经下意识绷紧,回头的同时,警备地退了几步,看清来人,才松了一口气,“是你?”
她指了指地上的树。
润玉拱手,笑得温柔:“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语气上伏,并不是真谦虚。
这般不谦炫耀,少有。
他双手张开,微抬,像随时迎接奔向他的人入怀。
却不想,竟被眼前女子瞪了一眼。
润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