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下的春风携着细雨,清新微凉,飘到脸上,润刻一丝雅甜的笑意。
润玉轻压被软鞋击中的心口,笑意更深,眸中情浓如墨。
雨顺延土屋顶麦草尖上掉落,滴在木桌上,略重的嘀嗒声像在晨时被虔诚信徒敲响的撞堂钟,一声声,无比坚定击散淹没在寒夜雨淋中的梦魇。
有幸,梦醒时心中人仍在。
他唇齿间,还有她的味道和温度,怀中人落跑,失措后从容而欢喜,静守在屋外,如此就好。
其实,他贪恋着她。
他并非无欲无求,只是未遇良人。
润玉的克制出于尊重和礼节,爱有时会失控荒唐,仗爱行私,只会令她难堪。
更多的是,爱即制忍的背后,有诸多因素。
他不会踏先天帝的路,哪怕半步。
这个吻,在长夜里,只点滴却弥补了心中的空缺,真实了她在身边的感觉。
不是三年里每日的空梦,醒时有她,而非睁开眼撑起身望到窗外暮霭心头涌起的被世间万物抛弃的孤独感。
因为润玉的唐突失节,北柠整日都没有搭理他,直到她忘了这件事。她还是只当他是一个足够可以信任和依靠的朋友,举止得体而疏离。
对此,润玉哭笑皆不能。
他见过她爱自己的模样,如今面对她用已无脉脉含情的眸看着他,同他说笑,很残酷,说凌迟并非夸大其痛。
“好看吗?”
北柠走出屋,原地旋转了一圈,在空中漾起潋滟的红,同她明媚的笑容,冲淡润玉眼中伤郁。
他眉眼弯弯,笑:“好看。”
玥家村十年来,第一桩喜宴,人来人往的路,是欢声笑语铺就。
人群中。
润玉看到了初遇时的北柠,笑也好,动也好,无不欢喜,灵动。
他坐在席间,耳听邻里祝贺谈聊声,目光跟随人群中的女子移动,停顿。
他想起与她初识那段时间,她时常说些没羞没臊的话惹他双耳红烫,她坏了他上神的从容。她未在他面前哭过,让他有了她一直都是那么开心没改变的错觉,在被贬为凡人依然不流露一丝挣扎,好似没有什么能击垮那颗执着开心活着的心。
他只愿她永远真的开心,无论会付出多重的代价,没曾想对他而言,最重的代价就是失去她。现如今,他领悟,改错,弥补……还能让她做回灵动活泼,眉眼弯弯,身姿潇洒,无视条条框框放肆对他说甜言蜜语的北柠吗?
在这场喜宴上,她好像回来了一样。
但那暗藏沉郁的明亮双眸,让一切如愿变成了唯愿。
“润玉,真是麻烦你了,昨日劳累你为我儿一天在镇上和村里来回奔波买东西。”
“玥叔不必客气,举手之劳。”
“玥虎快谢谢你润玉兄。”
“润玉兄,来,喝一杯。”
二人落杯,玥虎又说:“润玉兄何时办喜?”
润玉侧了头,目光融入追逐北柠的余光里,“快了。”
玥虎:“到时小虎一定送份大礼。”
润玉:“好。”
润玉与人侃侃而谈,有说有笑。是她教会他不必装模作样自囚于漫漫长夜的清寒里,偶尔进入尘世喧嚣中惹一身俗情。撇去清高孤傲,与人相处,才能修得德行,体会疾苦,才懂得生灵要什么。
为帝之道,先为君者。
润玉捏着杯子,映着她笑颜双眼沉了一瞬,忽而自嘲轻笑。
想来也是讽刺,当初爱自己的行动何其艰难,他在被抛弃被鄙视的岁月里长大,谈起好好对自己容易,可骨子里还是逃避,他怎么也想不到,到最后,竟然是她教会他如何面对过往,如何从不堪回首的往事里挣脱,做自己,爱自己。
这个过程,让他没有一丝挣扎和痛苦,潜移默化就改变了。
原来,最好的爱是一剂良药,令心中创伤痊愈,也让他透过爱的人,看到了最好的自己。
润玉有了大彻大悟的感觉,可他不知自己与北柠之间,是否为时已晚。
“润玉,你看,我得了红包和喜糖。”
北柠走过来,把红包和喜糖都给了他,“我厉害吧,大家一起抢的,我最多。”
“厉害。”润玉伸手,温热指腹轻擦她脸颊上的灰。
北柠愣住,心当下跳得很快。
玥然:“小柠,快来,他们又要撒糖和红包了,快来抢啊。”
润玉掌心握着红包和喜糖,听言,仰目与北柠对视,含笑,对她说:“去吧。”
“……哦。”北柠仓促地转身,脸上的绯红更明显,她拍了拍脸,小跑了几步,回首,看向润玉,他在与人说话,她心中不知为何,异常苦涩,像经历了许多年的风风雨雨,沉甸甸地压在心头,悸动不已的心跳逐渐放慢。
她有种情绪,道不明,好像是受了什么伤,不想再去怎么样了。因何而伤,仿佛蒙了尘,令她想不起来。
北柠沉浸在喜宴的氛围中,心头沉事很快就忘了。
她抢来的喜糖都给了润玉。
额头冒汗的她,站在他面前,咧嘴笑说:“多吃糖,常爱笑。”
她的笑和糖,对润玉而言,是馈赠也是惩罚。
北柠不记得润玉,连感情都没有了,可她仍然是那个最懂他的人。
忘与不忘,她好像一直都能轻而易举地追溯他从容背后的压抑,天上人间,只有她才会时时注意他是开心或者难过。
润玉刹那明白,他曾错过的人,何其珍贵。
世间无一物可比拟。
有时,说是馈赠,多的是惩罚。
“你开心。”润玉将甜甜的糖递到她唇边,“我就开心。”
北柠笑得腼腆,更多的是不解,“为什么?”
她总觉得润玉奇奇怪怪的。
润玉在她身上,从不吝啬自己的爱和付出,有些话,很直白没什么内涵,可他觉得因她而变得开怀的自己胜过从前内敛沉默,连对喜欢的也掩饰克制的自己。
他说:“柠儿才是最甜的糖。”
到底是含蓄的人,杀伐果断的天帝,像个小女子,说完没让眼前人开心起来,他倒先败下阵来,耳尖红红,目光逃到他手中的糖上。
北柠心中一暖,笑着拿走他递来的糖,含在嘴里,另一只手伸手,递给他一颗糖,“那我们一起吃糖,一起变甜。”
千万年,这是润玉最开心的一刻。
北柠身体孱弱,闹个一两回就很累了,润玉让她坐在身边,自然的给她倒了一杯茶,“看到新娘了吗?”
“看到了。”北柠点着头喝茶,“小巾穿着红裳很美。”
润玉抿茶:“你也很美。”
逗得北柠乐呵呵的笑。
一桌,旁边的妇人听了去,侃他俩,“年轻人,不嫌腻得哟。”
润玉笑:“多甜都不腻。”
他说这话时,目光定格在北柠看新娘出阁惊喜不已的脸上。
妇人:“新娘真好看,润玉,你看小柠的表情,她也是个好姑娘,不可辜负啊。”
润玉的目光扫了一眼被北柠注视的红衣新娘,在回看她是,眼底沉浮着坚定与深刻入骨子里的浓情,他说:“会有一天,我会亲手为她穿上婚衣。”
神也羡俗。
他无比期待可以像小虎一样,牵着爱人的手,对天地起誓,在众人的见证下,让她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妻子。
吉时到。
摆席上菜,北柠才回到位置上。
润玉起身盛了一碗饭放她面前,舀了半碗鸡汤放一边凉着,“吃了回去休息。”
北柠听到又要回去,蹙了眉头,吹了吹他夹在碗里的菜,“我又不是孩子,玩一会吧。”
润玉夹了鸡肉放她碗里,语气很温柔:“你是。”
北柠从碗里抬头,“润玉你放心,我不去林子采花儿了。”
她时常想起一段一段的,润玉习惯了,也就没怎么惊讶,不妥协,“不行。”
“不讲理。”北柠推开他舀的鸡汤,“还不是想着你会喜欢那花才去的嘛。”
她有时记事记一半,偶尔会吵闹润玉,这次旁人忍不住想替他说话,但被婉拒了。
北柠闷闷不乐的吃着饭,润玉夹来的菜,倒是乖乖吃了。
她闹脾气也不是认真的,就是想多玩一下。
她知道自己的身体不好,但后果,是不清楚的,她明白润玉是为了她好。
润玉对于她休息这件事近乎苛刻,从不妥协,这是也一样,她闷了一会就不闹了,夹了青菜放他碗里,语气焉焉儿的:“我知道了。”
润玉笑起来,特别温润。
北柠想了想,说:“润玉你喜欢我种的那些花吗?”
润玉:“不喜欢。”
北柠有点沮丧,“哦。”
北柠用筷子戳了几下碗,塞了一些饭在嘴里,腮帮子鼓鼓的,闷闷不乐地咀嚼着。
润玉好像……帮了她很多,在这个村子里无依无靠,他一直守在身边,她很感激,本来想为他做点什么的……
哎,可是给什么,他都不喜欢。
润玉在一旁,看了北柠两眼,最后,偷偷地笑了。
吃饱喝足后,玥叔说喜宴后面还有更好玩的,让宾客们常留,一起开心开心。
北柠不想回家,抬手,扯了扯润玉的长袖,“待会儿?”
润玉摇头。
“就……一会儿。”北柠拿糖收买。
润玉接过时,她开心得还未笑起来,就听见他说:“不可以。”
孱弱的凡躯迟早消殒,逃不掉,但尽量保持良好的状态,可以减轻将死之时要承受的痛苦。
剜心和禁术反噬之痛,她所承受一切的那些残忍画面,历历在目……
所以这件事,润玉绝不妥协让步。
回家的路上,道路两旁草木随风摆动。
他跟她并肩走过一石一沙的路,骄阳下的双影上半身交叠,如同不顾一切相拥的恋人。
一片叶子划过润玉的清冷双眸。
风中,她听见了他的声音:“我不喜欢花。”
北柠仰目看他:“那你喜欢什么?”
润玉垂眸与她相视,浅浅地笑,伸手牵住了她垂在身旁的手,语气很隆重。
他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