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二、墨三目送着大王子跟着农夫走进了一户农院,半人高的土墙里围着几间泥草垒起的屋子,砖石瓦料并不多,这种屋子也就挡挡风遮遮阳,若是遇到大风大雨,屋里漏雨不说,屋顶都可能会被掀掉,可这种破落小屋却是随处可见,西玄近些年虽说国力日盛,但强的是兵武,而非百姓,连年争战,百姓的日子是益发的清苦艰难了。
这位农夫肯收留玄赢,看似勉强,其实已是极大的恩惠和良善了,尤其是见到持家的农妇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汤时,玄赢眼眶都红了,忙借着面汤的热气掩饰。
农夫一家吃得都是粗黑的面馍配野菜汤和几根腌菜,玄赢用竹筷挑起面片,才发现碗底还卧着一只雪白晶莹的剥了壳的煮鸡蛋,玄赢愣住了,呆呆地看着捧着粗陶碗正喝着野菜汤的一家人,换做玄据肯定是不会清楚一个鸡蛋对于农人而言有多珍贵,可是玄赢却是知道些的,农家养的鸡所生之蛋往往是用来换取盐和布料这些贵重物品的,平日里是几乎没什么人是舍得吃的,除非有人生病了或者给小孩子解解馋。
农妇见玄赢不吃,还以为是吃不惯,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这位小公子,乡下地方没啥好东西,委屈你了,看你的模样定是在家中被爹娘疼爱着宠着的,这些粗食小公子就勉强吃些吧,等明日回了家就好了。”
“大娘,”玄赢将碗底的鸡蛋夹出,“这个我不能吃,还是给大叔吃吧。”
“哎,你这小公子,怎么这么不爽气,让你吃就吃,我一个大男人那需要吃那些?吃饱了好早些休息,明日一早你不是还得赶路吗?”农夫粗糙大掌将鸡蛋又推回到面碗中,低头呼噜一声喝了一大口野菜汤,然后咬下小半个黑馍,嚼得香甜。
凌越趴在一旁,他虽过过苦日子,但这个时代的农民过得也确实忒清苦了,菜汤里连一点油腥儿都没有,看得出这户人家已是尽最大能力招待小孩了。
农妇看到玄赢有些红的眼眶,忍不住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怜惜道:“看你长得这样俊秀,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小公子,别难过了,明早我让善儿送你,有他带着你们也能走得快些,赶紧吃吧,吃完了让大娘帮你洗一下身上的衣衫,明日也好干干净净的回去见你爹娘,否则让你爹娘看见了,还不心疼死?快吃吧。”
“谢谢大娘,”玄赢抽了抽鼻子,低头挑起一口面片送入口中,面是用麦子磨的,口感不如宫中的来得细腻爽滑,但是自有一股麦香。
吃了一口后,玄赢停下筷子,看了眼正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小狗,再看着大叔恳求道:“大叔,我能不能喂一些面食给我的小狗,他一日未吃东西了,我知道食物来之不易,可这小狗是我朋友,救过我的命,所以想请大叔见谅,我能与他分食这碗面吗?”
一家人都停下了筷子,诧异地看着少年,玄赢硬着头皮抱过小狗,低声道:“他吃不了硬馍,大叔,我可以和你们一样吃这些,就给他留一些面食行吗?”
凌越愣怔地看着为他求食的小孩,这孩子究竟是傻还是圣母?连人都吃不起的东西他居然去求人家给狗吃?那个黑馒头有多难吃他又不是不知道,这孩子真是宫里长大的?怎么还没被人弄死呢?
农夫沉默了下,然后虽有些无法理解但还是点了点头,“这面已是给你吃的,就由你做主了,你要分给它也行,但多了就没有了。”
“谢谢大叔,这些就足够了,”玄赢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脸上也就带着少年独有的灿烂笑容看向了姑娘,“青儿姐姐,能麻烦你再给我一个碗吗?”
被少年俊朗笑容晃了眼的青儿脸一红,忙起身慌张道:“可以可以,我这就给你去取。”
看着急奔入厨房的女儿,农妇摇头乐了,看了女儿长大了,是该到给她张罗婆家的时候了。
蹲在树杈间已与鸟作伴许久的墨二,默默从怀中掏出干饼,用牙咬下一小块,嗯,饼很扎实,耐饿!饼很干硬,耐坏!饼很坚强,耐磨!qaq,为毛突然很羡慕大王子怀里的小狗啊……
扭头看向另一棵树,嗯,平衡了,墨三也在啃同一款干粮。
大王子与小狗分食、两个手下蹲树上啃干粮时,潇洒的大统领韦吕正悠闲地坐在河边垂钓,而墨一正眼巴巴地蹲在身后等着大统领钓上鱼好烤鱼吃,火堆他是早已生起,干柴都去捡了两回了,奈何大统领的鱼钩始终没有动过,可鱼真的就在河里游来游去啊。
墨一的手在袖子里摸了又摸,真的很想一鞭子将在竹叶边游来游去的鱼抽上来,免得它啃完竹叶还用白眼轻视某个拿了个竹枝就想钓鱼的人类。
手指真的很痒啊……墨一悄悄地挪了下蹲坐的姿势,都半个时辰了,再没鱼他又得去捡柴枝了,大统领这是在练功吗?
这蠢死士还真是蠢啊……身后忽缓忽急的气息在韦吕的眼前成了背后某个死士一会儿着急一会儿失望一会儿惋惜的各种表情,想着这小死士原本一张面瘫脸上现在出现的各种情绪,韦吕莫名地觉得有些好笑,嘴角也不自觉的微翘了翘。
又过了半个时辰,墨一已放弃了今天能吃到鱼的希望了,回过头一看火都快熄灭了,纠结了下是不是要去捡第六次柴?再偷瞄了眼大统领,岿然不动,依旧一往情深地盯着河面,月光已将这神一般的男人给包裹住了,有如玉雕般的令人不敢直视。
嗯,好吧,从落日前夕钓鱼一直钓到细月悬天,大统领应该是真的很想吃鱼。
墨一悄悄收回视线,心中暗暗希望大统领就这样一直钓下去,十三年了,这是他第一次有机会如此靠近大统领,或许也是唯一的一次机会了。
腹中早已感觉饥饿,怀中揣有干粮,但大统领未发话墨一并不敢擅自取食,况且心底里尚藏着奢望,若是能吃到大统领钓上的鱼,此生该是无憾了。
不出声地朝着大统领叩首,然后默默爬起身,准备去捡第六次柴枝,这套动作已重复了五回了,大统领从未回过头,但墨一却未敢有半点懈怠。
转身、抬步……然后就摔了出去,前方恰好就是正等着烤鱼的火堆。
河面水花一起,竹枝带着大白鱼从河里飞了上来,大白鱼掉在火堆边,竹枝托在了墨一身下,墨一朝前扑倒的身体仿佛被这悬空的竹枝给托住了,而后缓缓地朝着地上放了下来,带墨一眼前恢复清明时,人已是毫发无损地趴在了地上,一条还在扑腾的大白鱼正在他脸旁边奋力的摆着尾巴,清凉且带着些许腥味的河水溅到了脸上。
忙一骨碌的爬起身,还未及请罪就听见大统领慢悠悠地吩咐道:“把鱼烤了。下次若是再如此无用,自废武功吧。”
墨一心中一凛,忙叩首道:“喏!谢大统领!”
韦吕看了一眼严守规矩的死士,突然又觉得吓唬这种人其实挺没意思的,这死心眼估计会当真,哎,这么比起来还是和那个大王斗嘴比较有趣啊,就是不知道大王现在搞定家事没?
正在和韩妃母子进晚膳的玄襄王突然鼻子一痒,打了个喷嚏,一旁的韩妃忙放下玉箸,关切道:“大王,可是受了风寒?来人,快传太医。”
玄襄王摆手制止,“爱妃,莫大惊小怪,孤无事,别吓到了据儿,来,据儿,这是父王特命御膳房给你做的,多吃些快快长大,好随父王征战四方。”
“谢父王!”玄据双手捧起碗接过父王夹过来的菜肴,小脸上一副严肃的表情,“父王,老师有教过据儿,讳疾忌医是不对的,父王若是身体有不适却不看太医,是对西玄失责。”
“据儿,不得对你父王无礼!”韩妃赶紧喝止,却听见玄襄王大笑道:
“爱妃,据儿此话有理,据儿,你的老师教得很好,以后你要刻苦才行,将来才不会对西玄失责失德,懂吗?”
“喏。父王,据儿记下了。”玄据暗暗在案几下捏紧了小拳头,他一定要让父王更疼爱自己,这样他才能得到最好的,而不是被人抢去了心爱之物。
火堆上终于有了滋啦作响的烤鱼声音,墨一小心地翻着,以免鱼皮被烤糊,这种鱼的皮富含胶质,若是烤得恰到好处,外皮金黄内里还是弹性十足,鱼皮的滋味远胜于鱼肉。
大统领站在上风口,正负手瞭望夜空,一袭从不染尘的月牙白长衫在风中微摆,背后那把从未离身过的钩离剑将出尘的背影镌刻上了杀伐的冷意,清冷月光下钩离剑似有轻吟而出,恍若下一刻此剑就会出鞘,而后这人也将御剑而行,远离这污浊尘世。
墨一蓦地心一紧,忙眨眼,大统领好端端地还站在那里……手中的鱼忘记翻面了,一面的鱼皮烤焦了。
夜空中有道黑影滑翔而下,冲着韦吕撞了过去,墨一大惊,丢下手中烤鱼,还未来得及抽出银鞭,人已朝着大统领扑了过去。
“蠢货!站住!”韦吕一抬手,一股浑厚之力将墨一定在原地,另一臂则抬起,那黑影唳鸣一声,翅膀欢快地扇动数下,稳稳地落在了韦吕的臂上,收起翅膀,头一歪,小眼睛看着韦吕,再次轻鸣几声,竟让墨一听出了此扁毛畜生在向大统领撒娇之意。
“飞鸾,可有消息?”
鹧应飞鸾似通人语,打开右翅,长羽之下藏着一片竹衣,竹衣上几行小字。
墨一此时已知此鸟乃传消息之物,从来只是听说大统领御下有个比墨部更神秘的组织,向来只听大统领一人之令,就连大王都未能插手。
韦吕扫了眼消息,不知为何,微叹了口气,而后将竹衣递到鹧应口边,那鸟一张嘴将竹衣吞下。
韦吕拍了拍鸟头,然后看了眼地上已沾上尘的烤鱼,并指朝河中一点,一条大鱼猛地被激上河面,还未等扑腾如水,飞鸾已俯冲而下,一口叼住,翅膀一挥飞回岸上。
“飞鸾,这人太蠢,今日你就吃生鱼吧。”
飞鸾叼着鱼,小眼睛不满地瞅了瞅已看呆的墨一,而后三口两口地将还在摆尾大鱼吞下,震翅一展,很快又消失在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