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孟府,我拉着丁四平坐下,“安济堂的大师傅是凤相!”
“这些个产业里头,大多有贵人撑腰,否则哪里开的安稳。”丁四平敲了敲那个红瓷瓶,“这是盛氏瓷器厂的,这便是王府的管家掺和其中了。”
见了我诧异的眼神,丁四平嘿嘿一笑,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当年我也是京师贵公子,贵族玩器样样精通。公子如玉这句话,就是那些贵小姐们说我打马球的样子。”
“行了。”
知道他在臭美,我也懒得揭穿他。
“凤相不知道有没有认出我来,但他说王府的人今日也去买了烫伤膏。”
“京师这么大,买烫伤膏的人不少,万一是意外……”丁四平往门外一指,“他们回来了。”
是那几个被派出去盯着医馆和泥瓦匠的金甲卫们也回来了,他们纷纷围过来,“孟老爷,丁大人。”
“有人在京师里各家医馆搜罗烫伤膏。”
“还有人请了几个泥瓦匠。”
“这些人都在昌平坊里上了一辆车,那辆车停到垂拱门那里去了。”
垂拱门往里就是尹川王府。
答案不言而喻。
我又拿起安济堂的那红瓷瓶,瓶底“盛氏瓷器”四个字有些晃眼。
凤相到底有没有认出我来?
此刻我心里也拿不准了。
于是我戴上纱帽,走了几步,又捏着嗓子说了一句话,“认得出是孟非原吗?”
那几个金甲卫都摇了摇头,唯有丁四平点头道,“大概是太熟的缘故,总觉得是孟老爷在拿腔作势,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那凤相与我算不算熟?
我也不知道。
说熟吧,似乎总缺了点什么,不够火候。
说不熟吧……似乎也不大妥当。
“哎不管了。”我把纱帽摘下,与红瓷瓶一起收了起来,“总之他们是尹川王的人。”
这孟府有条暗道,这暗道是通向尹川王府的。
我很惶恐。
这件事情,我必须要进宫当面向圣上说清楚。否则从别人口中透露出去,我这个饵便也失去利用价值了。
我看了丁四平一眼,“随我进趟宫。”
想了想,以防万一,还是又带了两个便衣金甲卫。
从三曲街到承庆殿,要过一条大栅栏口,那条路宽阔平坦,适合纵马。虽说往日那里并没什么人纵马,但如今时节特殊,我也多了个心眼。
丁四平赶车又快又稳,快进大栅栏口时,我看到另一辆车,从王府的方向,比我们更快的驶了过来。
……
尹川王。
我连忙叫两个金甲卫想办法去拦住他,那两个金甲卫也不迟疑,翻身越出。一人足尖一点落在车顶,一人甩开长鞭,冲着尹川王的马卷过去。
他们的车慢了一拍,丁四平一挥鞭子,“驾——”
到了承庆殿,又是海公公候在外头,见我来了,连忙摆手道,“凤相和方大学士在里边,老爷且先等一等。”
我在门口转了两圈,见圣上还无召见的意思,俯身长拜,高声道,“圣上,下臣孟非原有事要奏!”
海公公一唬,到底没拦住我。
不过片刻,凤相与方瑱便先后从里头出来。一样乌紫的衣摆,也不知是谁在我身边站了站。
然后我才听见圣上苍老的声音,“进来罢。”
承庆殿里还烧着地龙,圣上正拥了薄被斜靠在榻上,零散扔了几册折子,显然刚刚发过脾气。
我连忙躬身,“圣上,下臣今日吃过早饭时发现藏书楼里有一条暗道。”
圣上拿帕子擦了擦嘴,也不答话,该是叫我继续说。
于是我鼓足了勇气道,“原先买这处院子便是图便宜——圣上知道,下臣家里贫寒,能买得起这处院子,也还是得了钟毓资助。后来听说那院子闹鬼,也没大当回事。”
“鬼怪在人心啊。”
圣上将帕子扔在桌上,看着我,“宅子闹鬼,是心里有鬼吧!”
“圣上英明!”
我一句马屁没有拍完,便听到门外海公公的声音,“王爷,圣上在里头和孟老爷议事呢。”
“孟非原?他能议什么狗屁事?”
圣上看了我一眼,“你继续说。”
我舒了一口气,极快的说完,“那藏书楼里有一条暗道,下臣怕里头有什么虫鼠之辈,便烧了辣椒水去浇,不想听到了人的声音!”
“也不知这暗道——”
我把“连着谁家”四个字咽了回去。
尹川王闯进来了。
他穿着一身红衣,张扬肆烈,身后跟着楚意,而楚意半张脸都烫满了泡。
还不待我向他请安,他已将手中马鞭挥向我,“孟非原,这是不是你干的好事?”
接着,他又看向圣上,“皇叔,这个狗官,把楚意的脸烫成了这样!”
“在哪里烫的?你府上还是他府上?”
因我在前说了来由,故而圣上并不拿正眼去瞧尹川王。
“你向来与游新不睦,知道他在里头,就不要进来找不痛快。还有,你连王府几个姬妾都管不好,整日里由着那个谁兴风作浪!别以为寡人不知道你,最近不调香粉,又跟着那个谁开始配爆竹了?”
圣上一气说了许多话,看了我一眼,我连忙递了一杯热茶过去。
“那张脸是他自己作的,不要什么都赖给游新。他才刚回京师不久!”
楚意低着头,从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
他自是也没什么权利说话,承庆殿里的人看他,向来与看妓子没什么两样。
只是圣上这句话倒叫我吃了一惊。
尹川王近来在做什么,圣上如何知道的?是尹川王从不遮掩?还是他身边也有圣上的耳目?
随即我想起了奉议司。
我了然。
自以为揣测了圣上设立奉议司的意图。
只是圣上这样明目张胆的护着我,倒叫我一时不知该如何答复。
尹川王“哼”了一声,又示威性的用马鞭指了指我,“孟非原,别叫本王再看到你。”
待他走了,盯着他的离去的方向看了一会。好一会儿后,圣上问,“尹川王这个人,怎么样?”
“若要叫旁人来看……”
我斟酌着词句,“许有些玩物丧志的嫌疑。”
“那你呢?”
今日圣上精神不错,先前不知与凤相和方瑱说了些什么,又要处理我与尹川王之间的纠纷。如今尹川王走了,圣上又看向我,一口气都不叫我多松一下。
“下臣觉得……”
当年与明诚之上朝也是如此,圣上特意点了我的名字,借我的话逼着后宫两位皇子放手兵权。
一如往昔。
圣上心里其实早就有答案了,只是他偏要从旁人口中听到,自己才安心。
于是我敛眉躬身,“明时永乐大帝,先前只是燕王……”
承庆殿里太热了。地龙烧的旺,圣上身旁又笼着暖炉。
暖炉里用的是银丝碳,这碳烧起来只有白烟,也不熏眼睛。此刻却与博山炉里的香雾搅在了一起,轻盈的白交织缭绕,如蝶翼,落了一丝在我鼻端。
有些痒。
我知道自己额上已出汗了。
此刻不止额上,就连后背也是密密一层,微微一动便觉得出来。
明时燕王朱棣装疯卖傻,篡了朱允炆的权。
时称永乐大帝。
如今尹川王沉迷男色香粉爆竹,又何尝不是前人用过的把戏?
圣上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只是他等着我说出来。
承庆殿里静的很,博山炉里燃尽了最后一段香,“噗簌”一声。
我微微抬头,“圣上,下臣总觉得,若白与楚意,都非寻常人物。尹川王借此二人所行之事,也并非玩乐之事。若白擅医药,药何尝不是毒?楚意调香制爆竹,安知动几个方子,就不是炸/药吗?”
“圣上。”
我加重了语气。
这一点,也是刚刚才想到的。
唐时就有了爆竹与炸/药的方子,无非是配比问题,若是尹川王借着爆竹的由头,囤积材料,悄悄做炸/药呢?
“何况下臣府中暗道通尹川王府,谁知道那条暗道里还藏着什么!圣上何不动用铁浮屠,去查王府里到底还有多少秘密?”
说完了这番话,我忽然觉得自己没有发挥好。
条理不够清晰,重点不够突出。
如果能把这一切都抹去重来一次的话,我一定会先打个腹稿。
但此刻,我只能轻呼一口气,等圣上再开口。
“这是他们骂你的折子,你自己看看吧。”
圣上开了口,却不再说先前的话,反倒将那几本折子扔在我面前。
我捡起来,大致一翻。
“寡人把你升任兰台令的事儿,与他们都通了一口气。”
六部尚书,大多盯着兰台令这块肥肉,虎视眈眈。如今被我横刀夺爱,自然什么话都说得出口:“竖子误国”、“佞臣”、“政途劣迹斑斑,竟敢入兰台净地”……等等等等,不一而足。说来,基本上是从年龄,政绩两方下手,将我贬斥了个体无完肤。
其中,当要数钟卿邵用词最为考究。他说,“虽初露锋芒,到底羽翼未丰。天真烂漫之辈,不涉世事,难与共言。”
最后两本是方瑱和凤相,我拿起来顿了顿,见圣上毫不在意,便依次翻过。
方瑱说,“仁善坚韧。”
凤相说,“可堪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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