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里第一次踏上列车的时候,刚刚年满十九岁。
那时候列车还没现在看起来先进,外表看上去还是辆老旧的绿皮火车。
列车载着大家行驶在回候车厅的路上,满车厢的人,男女老少都有,吵吵闹闹的像是进了菜市场。
方里彼时刚从副本里出来,这次虽然没挂彩,但连续三天昼日不眠与npc的周旋使他身心俱疲。
他心里一直有根弦绷着,在没回到现实世界的家之前,睡是不能睡的,最多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一会儿。
阖上眼睛,他就感到了一股浓浓的睡意,这种感觉像是被人强行摁住四肢,连动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他放任自己的身体朝着座椅一侧倾斜,只是稍微倾了倾,突然从后方伸过来一双手,温柔地托住了他的头。
方里如同一只被人惊扰了的猫,立刻偏头向后方看去,看到了坐在自己身后的黑发青年。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谢柏沅,光从外表来看,初遇时对方就使他惊为天人。
谢柏沅长了一张相当漂亮的脸,冷白的皮肤给他添了几分冷淡又凌厉的气质,但方里回头的时候,看到他在对着自己笑。
“困的话可以把座椅放倒。”谢柏沅指了指自己的大腿,示意方里把椅子放倒也没关系。
方里注视了他几秒,没有答话,而是回过头去坐正了。
接下来的半段车程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再也没出现在谢柏沅的视野里。
他俩分不清是谁先瞧上谁,原本谢柏沅以为两人很少有机会交流,实际上一直在同一节车厢里,最不缺的就是摩擦与合作。
经过一番磨合,一个月后,两人已经拥有了光凭借眼神示意就能明白对方意图的默契。
但仅仅是这样还不够,谢柏沅很清楚对方甚至没有将他划进“朋友”的队列里,更何况,他是个贪心的人,想要的远比目前已有的要多得多。
谢柏沅生在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里,一家人定居在一座生活节奏相当悠闲的小镇上。父母最大的爱好是旅游,却也因为一次旅游,从他的生命里消失不见。
那是谢柏六岁的时候,有一天放学回到家,他看到父母正在仓促地收拾行李。
还在上小学的谢柏沅放下书包,将软乎乎的猫咪搂在怀里,仰头询问道:“要出门吗?”
电视机里天气预报报道着今晚台风即将登陆,本地将会迎来暴风雨。高大英俊的父亲轻轻抚摸着他的头顶,叮嘱道:“嗯,和往常一样。我们很快就回来,你早点睡觉,明天由爸爸送你上学。”
小谢柏沅追问道:“去哪儿?”
父亲说:“雾华山。”
许多年过去,父母的长相在谢柏沅的记忆里已经开始模糊,但他却记得那天父亲的语气。
现在回想起来都能感受到其中的不舍和担忧。
那一晚,台风如期而至,过境前狂风将窗户刮得震动不休,谢柏沅抱着猫窝在客厅的沙发上,强撑着睡意想要等到父母回来。
直到第二天睡醒,外面依旧在下雨,天阴沉沉地压在人头顶。
电视机依旧亮着,右上角的时间显示现在是下午两点。
该走的台风还没走,该回来的人再也没回来。
警方说,那一晚台风登陆,雾华山根本不开放。
除了父母,他没有别的亲人。两个月后,谢柏沅进了当地的一所孤儿院,手里拿着一本牛皮本,是从他父亲那堆遗物里翻出来的,上面是父亲平时记录一家三口生活的日记。
小猫绕在他的脚边,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他的裤腿。
到了孤儿院,谢柏沅依旧是整个孤儿院里最漂亮的孩子,光凭其讨喜的长相,就被领养过三次。
然而每次,都是不出半个月就被领养人送了回来。
理由都是同一个,三对夫妇脸上的表情是如出一辙的尴尬:“这孩子......跟我们实在是不亲。”
他的警戒心很重,旁人无论是碰他或是碰他的猫,他都会做出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
刚上初一,学校里来了一批人,是市里武术学校的老师,来他们这里比武招生。
虽然不是多好的学校,但是怎么也比这个小镇要好,再加上比武招生去的学生不需要支付学费,每学期还有一千二的补贴。
谢柏沅去了,他体型不是最强壮的,个头也不是最高大的,却把几个初三的大块头全部摔了个狗吃屎。
之后,谢柏沅理所当然地进了武校,日常生活变成了各种特训,以及代表学校去各地参加比赛。
被拖到这辆列车上之前,他刚刚结束一场全国武术学校比赛,和老师们一起坐在返回学校的大巴车上。
从小到大的经验告诉他,想要的东西就要靠自己去争取,喜欢的人也需要自己的主动出击。
谢柏沅从不后悔自己抓住机会把人堵在了厕所门口,如果不是那次大胆又冲动的尝试,两人的关系也不会这么快速地拉近。
那时候大家刚刚结束一个副本,副本将所有乘客放置在一艘巨轮上,让五十人上演一场为期五天的海上真人大逃杀。
在这五十人里,有十个“鬼”,白天人杀“鬼”,晚上“鬼”可以杀人,而他们的船只附近,始终盘旋着一只蓄势待发的怪物,外表看上去像巨型章鱼,有着一口能够轻易咬断钢板的锯齿,同样也是白天虚弱夜晚强盛。
规则安排两方势力互相残杀,最终活下来的那一方算是获胜。
这样的设置,是想培养人们相互之间的猜忌。
一方面要抵御怪物的袭击,另一方面要提防“鬼”使用手里的道具。谢柏沅花费大把精力抓出了七个“鬼”,另外三个主动站出来承认了身份。
方里用自己当诱饵,引诱怪物上钩,和谢柏沅一起巧妙地杀死了怪物。
一句话就能表述完的故事,过程却是无比艰辛,方里的脸上、肩上都挂了彩,他将外套脱下,解开衬衫,伤口处血肉模糊,还带着一股腐烂的气味。
——这是那怪物唾液里自带的腐蚀性效果。
谢柏沅站在不远处,劫后余生的人们在跟他道谢,他有一声没一声地搭着,注意力全在方里身上。
方里背对着他,从甲板上站起来,一个男人走过去跟他说了几句话,看样子像是在感谢。
男人一过来,方里就重新拉上了衣服。
他在外面总是如此,永远不喊疼不说累,不让别人知道他的伤势有多严重。
谢柏沅皱了皱眉,在内心腹诽:他的小猫一点也不知道爱惜自己,好歹先回房间里处理一下伤口再出来当救世主吧。
下一秒,眼前的人动了动,谢柏沅看到的是方里身子软了下去,他似乎想要抓住扶手,但整个人都脱了力。
他脚下的甲板在方才与怪物打斗时被砸出了一个豁口,谢柏沅看见方里从豁口处坠了下去,右臂上插着一根针管——这是只有“鬼”才会有的道具,会使人失去行动能力。
在被查杀的七人当中,有一个女人是假冒的。
她与真正的“鬼”是情侣,第一天就知道了男朋友的真实身份,片刻的无措之后,她选择了隐瞒这件事,帮助一个“鬼”杀人,甚至在被发现之际选择了站出来替男友挡刀。
只因男友许诺过一定会带她下车。
谢柏沅此时脑子里却无法思考任何前因后果。
在方里坠落下去的瞬间,他箭步冲上甲板,翻身越下船。
海水灌进耳朵,吵闹成一锅粥的人群被他抛在身后,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心跳得很快,从来没这么快过,像是沉寂了许多年的死水终于活络了起来。
这段时间以来两人刻意保持的距离也被一并丢弃,这次,再没有什么东西能够阻隔他游向方里。
作者有话要说: 外面狂风暴雨一整晚......现在终于小了很多,还能听到屋子后面的蛙鸣。
我终于敢放心去睡觉了,之前风呼呼呼的,好担心我的小破屋会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