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云舒从小背着别人家孩子的光环长大。
——看看,云舒这次又是第一!
——看看,云舒钢琴十级了!
——看看,云舒这一手字!
……
看看,本市首富家的女儿纪云舒多么优秀!
但没人关心她背后付出了多少,为了拿第一,她从一年级就有专门的家教老师给她补习,甚至要提前学习后面几年级的功课。为了练习钢琴,就是高三也要每天练习一个小时。为了练出一手好字,她不够好的那些作业都要重新写一遍……
一切不过是因为她的母亲,书香门第出来的大小姐,决不允许自己的女儿败坏了家风,更不能让人说她嫁给首富是高攀,她要让人知道纪大首富能娶到她才是真正的高攀,连带着他的血脉也高贵起来。
最后的结果便是她们母女俩在纪大首富眼里并不比外面包养的女人和她生的女儿高贵,准确来说,她们俩可远远比不上那两个女人的分量。
得知纪大年在外面有女人有孩子的时候,纪云舒刚上大二,纪母打电话过来一改往日高贵冷艳、寡言少语的模样,哭的歇斯底里,末了让她回去。
父亲出轨,还有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妹妹,纪云舒知道了非但不难过,反而有些隐隐的痛快。回家的时候,纪父带着外室和私生女大喇喇坐在客厅里,纪母沉着脸坐的远远的,连头发丝都露出对这一家三口的嫌弃。
平心而论,那个外室无论长相气质身材,没一样能赶得上纪母。不过,那姿态可就讨喜多了,一会儿怯生生地望着纪母,一会儿柔情蜜意满心依赖地看着纪父,纪云舒琢磨换了她有的选,那也选外室。就是那个小女儿也比她会撒娇,挽着纪父的胳膊一刻也不肯松开。
纪云舒想了好久才想起,她和纪父上次这么亲密还是幼儿园。
“云云,我和你妈要离婚,你跟谁?”先开口的是纪大年,虽然和女儿一样不亲密,但到底是自己的血脉,他语气有些尴尬。
纪母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抿着嘴角没说话,转头死死地盯着纪云舒。
这话说的……
她今年十九,一个成年人,离了谁还活不了?
纪云舒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有点想笑,不过转头对上纪母的眼神,她很快挤出了几分委屈的神色,低着头看着脚尖轻声道:“我不知道,让我想想。”
如果上天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会说——
爸,我跟你!
毕竟她还没想过死。
……
纪云舒回家只是走个过场,也想回来看看纪母失魂落魄的样子,结果让她有些失望,纪母还是那个高贵冷艳的模样,好像电话里歇斯底里的是另一个人。
甚至还准备了晚宴,贴心地给那母女俩安排了客房,一副端庄贤惠的女主人模样。
纪云舒不打算看她表演,吃过晚饭便上楼了,刚洗了澡出来,纪母竟然端着两杯牛奶在房间里等她。
放假在家的时候,阿姨倒是每天都会拿一杯上来,不过纪母是不沾手的,今天亲自过来……难道伪装不下去想和她哭诉一下?
那她或许可以勉为其难听一听。
纪云舒头发都没吹,便在纪母旁边坐下了。
纪母神情淡淡的,递了一杯牛奶给她,牛奶隔着玻璃杯透出些温热,刚好。
纪云舒眼都没眨便凑到嘴边喝起来,一边喝一边看着纪母的神情,可惜还是那副模样,什么也看不出。
直到她喝完一杯牛奶,脑子开始有点昏沉,摇摇晃晃还没倒下,腹中突然绞痛,纪母神情终于有了点波动。
她伸手拉了纪云舒按回椅子里坐下,脸上露出几分愧疚,马上又变回平日里淡淡的模样,只有眼底亮的可怕,透着歇斯底里的疯狂。
“我欧阳家的女儿怎么能让人这么侮辱,要不是他当初百般追求,我欧阳琴怎么肯下嫁,他却生在福中不知福……我要让纪大年后悔莫及!”
纪云舒生平第一次产生了骂人的冲动。
醒醒吧,欧阳大小姐!大清早就亡了!您是哪里来的仙子下凡这么不接地气哟!
何况说好让纪大年后悔,那带上她一起服毒是怎么回事……
可惜她已经疼到连动动手指都难,只能看着纪母从她房间里掏出两瓶汽油倒在地上,姿态优雅地拿起牛奶一口喝完,然后坐在她腿上抱着她,抽出一张纸点燃丢在了地上。
纪云舒无力吐槽。
行吧,特么这回一定能死的透透的。
意识渐渐抽离,纪云舒最后看见火光映照着纪母的脸,神情狰狞。
心底莫名生出几分快意和悲哀,原来这个女人也是知道痛的……
……
人生啊,就是这么曲折离奇,不可捉摸。
纪云舒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英年早逝,还是死在亲妈手里。
黑暗之中,纪云舒轻飘飘浮了起来,还是她的房间,底下还有个她人事不知地靠在椅子上。
火焰已经把房间里的沙发床单等能烧的东西全部引燃了,二楼的火警报警器一直响个不停,欧阳琴捂着肚子从她身上站了起来,聚拢的火焰烧着了她的裙角,本来走路都困难的欧阳琴仿佛大梦初醒,惊恐地看着周围,大叫着“救命”。
火焰已经封住了房门,外面赶到的保姆和纪大年开了门却进不来,慌乱地到处找灭火器,欧阳琴扯了她椅子上的风衣裹着自己,瞬间如同天神附体,快速冲了出去。
房间里的‘纪云舒’一无所觉,只有鼻翼边轻轻颤动的头发丝证明她还活着。
火势太大,欧阳琴冲出去的时候身上不可避免带了火焰,往日的贵夫人狼狈而狰狞地抱住纪大年大腿:“快,送我去医院……快……”
从始至终,她没再回头看过一眼房间,也没有提起一句纪云舒。
纪大年看着房间里浓浓的烟火,闭眼沉声道:“叫老陈送她去医院。”
欧阳琴最后还是救了回来,只有她,灭完火再找到已经看不出本来模样。纪大年压下了这件事,对外直说失火,然后快速离婚,转头娶了外室,欧阳琴则被欧阳家接了回去,一身烧伤,忙于整容修复,突然就放下了前尘往事,依旧是个姿态高贵的‘仙女’。
只有她,刚好见证了一场爱情悲剧,以生命为代价为这场可笑的婚姻画了个句号。
纪云舒呆呆地回到自己的房间,这里已经重新装修过,被卖了出去,所有的东西都已经清空。纪父纪母,突然之间都有了各自的生活,仿佛这世间从来没有她这么一个人,他们没有结过婚,更没有生过她这个女儿。
她纪云舒活了十九年没有朋友,也不再有家人,她在世界上的痕迹,想来至多也不过是那些别人家家长多年后嘴里的一句叹息。
纪云舒垂着头看不清表情,她不甘心,她想活出另外的样子。可她试过了,现在这样什么也做不了。
耳边突然传来苍老的声音,“痴儿。”
纪云舒周身一暖,渐渐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