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眠之夜五
人的手指外包裹了橡胶手套,江岩那边初步判断,是plus大约八小时前咬下的。
断指的主人戴着橡胶手套,不明企图进入梁孟冬住宅。在他进入前,很可能没有料到会遭遇plus,当时plus一定经历了一场恶斗。
他分别在plus的颈部、身前,采集到部分干涸血样,这些血样极有可能是人血。
十音听见他身边的小护士在哭,声音瑟瑟抖着,在问江医生要不要报警,江岩说:“正报着呢。”
“十音,孟冬才到南照不多日子,这下肯定是懵了。就算帮我的忙,人我交给你,你一定替我照看好。有什么问题,你耐心一点,一个一个慢慢问。”
“好。”
“别难为他。”江岩说,“他之前有得罪的地方,我替他道歉。”
十音听了难过:“得罪什么,没这回事。”
江岩知道十音性子好,但依旧不大放心:“孟冬脾气不大好。”
脾气不好的人冷哼了一声,十音看看身边人,倒是笑了:“挺好的。”
“孟冬,”十音挂断电话,神情严肃起来,“你能不能确认,刚才出门的时候,屋子里没有其他人在?”
“不能。”
一到家plus就扑上来了,他发现它不好,直接打给江岩,不多久就带它去了宠物医院。
“家里……有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十音问得很客气。
这算什么问题,如果有,你要怎么办?
他想为难她,可脑中全是她一晚上忙前忙后的身影。想起她捧着蜂蜜杯子对他笑,那蜜特别甜。
“没有。”
“我们一会儿得去你家,”十音看他面色坦荡,暗暗舒了口气,“我指,我的队友,需要保护现场、勘验、取证。可以么?”
梁孟冬也算警属,他当然从小就知道,遇紧急情况,无须搜查证,也可进入搜查。藏毒嫌疑、外加此刻也许就有人携带凶器躲在房子的哪个角落,那人也许少了两根手指,或许还有其他人。
今夜这种情况,显然极端紧急,征求他,有什么意义?
“你看着办。”
十音打给吴狄,让他带人协同技术部门直奔梁孟冬住所。
“一会儿你要在场。”挂上电话,十音说,“你先留在车上休息,等我通知,你再上去。”
“用不着。”
“配合一下。”十音说,“必须确保你的安全。”
一个混账,就这么长成了一个说一不二的大人。她现在很强硬了,虽然表面那么客气。
“你呢?”
“你也听江岩说了,我得进去,先排除危险。”十音轻轻地,耐着性子劝,“孟冬,我一直在想,能不能有机会找你聊聊。你可能知道,上月那个炸|弹案,最后两名嫌疑人都落了网。但你不知道……”
十音告诉梁孟冬,根据嫌疑人供词,他们是从网上接的订单。至于谁下的单?嫌疑人不知道,四队也没查到,付款户主是经查身份证遗失人员。而且,这个案子同时还和同晚的另外三起爆|炸案存在关联,很显然不是巧合,嫌疑人却怎么都不肯承认,说他们不知道。
“目前案件全都是孤立的。我出任务刚回来,正在申请这几个案件的复验权,嫌疑人那里突破不了,到时候请你帮忙,从你这里反推他们的动机。”十音说。
开头说得像要叙旧。不过是嘴上工夫,几时找他聊过?到头来,其实是为了案子。
现在他大概也是她的嫌疑人吧。山遥水远,跑得生不见人,就为了做这些事情?
他铁青着脸,完全不想搭理。
“我知道,你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过心,江岩肯定不想你再遇到危险。就这件事情,你一定配合一下。其他的事情……”她低着头,轻轻碰了碰他的左臂,“孟冬,全都是我的错。”
他不过心?她刚说到江岩,他就更火。
梁孟冬第一反应是直接抽开,动作就有点大。
十音的手顿在空中,慢慢收了回去。
“错哪儿了?”他忽然问。
十音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愣在那里,在想怎么答。
空气凝固了很久,梁孟冬忽然轻轻说了声“算了”,又把房门密码报给她,654345。
十音松了口气,笑了起来,谢天谢地,他还是肯配合。
“不过你这密码偏简单,不安全。”她说。
他有些事拼起来不要命,有些事却懒,懒到无以复加。
“哼。”
十音悄悄揉了下眼睛,梁孟冬把左臂放回原处,故意撞了她一下。
可她不再碰他。十音其实在想,伤的不是右手么?
她讪讪问:“左边是不是……腱鞘炎?刚才被我弄痛了对么?对不起啊。”
腱鞘炎在这个位置?
混账就是这样,认错也好、安慰也罢,心都不诚,她存心不去找准那个点。
无论你有怎样的喜怒哀乐,她都能趁着将发未发之际,轻描淡写地让它们消弭掉。仿佛它们不过是些笑话。
看到吴狄的车进入,十音预备下车,梁孟冬“喂”了声。十音对他笑,知道他一直是这样,面冷心热,是真在担心她。
“那么久,我判断人早就离开现场了。其实未必有什么危险。”
他仍想起身,十音急了,回过身,手往他肩头按了按:“你受了伤,再这样我派人在这儿看住你。说到做到。”
他眼眸凶戾,十音又笑了:“别这样,那么多增援呢。你小坐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好像还是昨天的事,还是十音当年的家,某个傍晚,他们还在那个逼仄的弄堂口道别。
十音让他别进去,妈妈会问。这人像个监工,说你今天琴就没练够时间,吃完饭给我滚出来接着练。我就在这等,不来你试试。十音赶紧哀告,说梁大师饶命,我去去就来。
这么多年,她完全不敢回首看,怕烟尘滚滚、黄沙没顶。
可他这会儿就坐在这里,还是那么凶。
十音同吴狄一道进了公寓楼,一边嘱咐众人:“一会儿遇到提琴相关的物品,取证时千万注意保护,先问梁先生,不要擅作决定。”
“他怎么在你车上?”吴狄问。
“他是报案人。”十音催促,“先上去。”
梁孟冬很快就回到了自己的公寓,屋子确认是空的。
队员来到物业管理处的监控室,这一天的公寓的楼门及电梯监控记录显示为空白。
物业管理处派人来检修,发现大楼及楼层的监控线被全部剪断。根据记录的断裂时间判断,它们是应该是在白天开始前,遭到了人为损坏。
技术部门采集到一些脚印;指纹样本很多,暂时只能搜集回去,一并分析;厨房瓷砖缝里采到了疑似人血,现场是被清理过的。
按现场脚印采样分析,那个被plus咬下手指的不速之客,很有可能是独立进入屋子的。此人戴了橡胶手套,在自身重伤的情形下,采取了一定的止血措施,并且没忘记清理现场,有意图掩藏身份。
“还挺敬业。”吴狄感叹。
房子很新很干净,是梁孟冬上月刚租住的大平层。
屋内没有其他发现,没发现任何违禁品。除了酒。
酒当然不违禁,但对于一间新居来说,梁孟冬贮藏的酒类多得过于离谱。
队里的苗辉在给梁孟冬做笔录:“今天白天你在哪里?”
“南照大学。”
苗辉:“和哪些人在一起?”
“校长,音乐学院的院长……很多人。”
苗辉问了很多,继续写:否认有同居住客。
“您并非本省人,为什么选择在南照租住房子?”
“工作、任教。”梁孟冬说。
“长期?”
“还不确定……这并非我一人能够决定。”
他的目光捉不到那个人,她太过忙碌。
她还在和那个副队长分析断指客进入住宅的方式,但是,他说了什么,那个混蛋,想必听得到?
十音和吴狄已经基本确认,门锁没有被撬动,智能锁没有其他人进入的记录。厨房窗通室外悬空的消防通道,窗边发现一人脚印,窗框上残留少量血渍。
厨房的窗框较高,断指失血还能脱身,与江岩那边断指客为青壮年男子的初判,正好得以互证。
苗辉拿出平板电脑,展示证物图片,是江岩从宠物医院发来的plus喉咙取出物。苗辉指着那一小包海|洛因图片,循例在问:“请问照片中这包物品,梁先生是否认识?”
“不。”
苗辉:“经现场法医初步认定,这可能是一袋重约30克的海|洛因,请看包裹它们所用包装物,梁先生是否认识?”
“不。”
那是一枚安全套,随处可以买到。
苗辉习惯性地调用审讯手段,边记录,边面无表情地问:“为什么这么确认?”
“没有购买过。”
苗辉提示,他们可能会在适当的时候,与他再确认一遍实物证据,因而梁孟冬近期不可以离开南照市。
苗辉给他做完指纹取样,让他在笔录上签字,最后走开去找吴狄。他告诉梁孟冬,一会儿须由他与副队二人陪同去一趟洗手间,采集一些样本。
其实就是尿检。
plus喉咙里毒|品的所有人存疑,梁孟冬暂时也不能排除藏毒嫌疑。针对藏毒嫌疑人,第一项必须排查他的吸毒嫌疑。
队里都听说过梁孟冬,知道他的来路,省领导好容易请来的贵宾,也明白这样多少有些冒犯。
但所有的程序都合理合规,并且一想到吴队那天描述的音乐厅后台……这样对待余队的人,无所谓冒犯不冒犯了。
梁孟冬包着纱布的手签着字,十音正好走过来。
她面露歉意,低声说:“委屈你。”
他低哼,目光锁着她,用别人听不见的音量:“你没想过,说不定没委屈?”
怀疑她的职业素养,还是自黑成瘾?
十音好脾气地笑:“我看得出来。”并且,还闻得出来。
就算跑了一趟医院,嗅觉受了一遭消毒水味的侵袭,又隔开这样漫长的八年,他的味道,她还是能够分辨得出。
那种感觉,其实很难用嗅觉来描绘。如果嗅觉可以和触觉相类比,他的气息好就比是一种石头的触感,冷、硬、棱角分明。像是暗藏着一个寂静,却惊心动魄的世界。
十音望着他:“我们会查个水落石出,会给plus一个公道。我保证。”
梁孟冬平时心脏挺好的,这会儿却觉得,快被她气出心脏病了。不用誓天指日,你就摸着良心说,你的保证有用?
想到气味,十音想的却是另一件事,她这两天反复担心的事。
该不该当面问他?会不会太过唐突?
吴狄他们已经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