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胤礽已经不忍直视眼前的一切。
偏偏小二半点眼色劲也没有,他发现小小年纪的胤禟居然知道扬州瘦马以后,一边暗暗感叹富贵人家的教育果然不同寻常,一边乐呵呵地冲着胤禟挤眉弄眼:“小少爷说得没错!小少爷真不愧是——”
话还没说完。
瓜尔佳侍卫单手握拳放在嘴边重重的咳嗽一下。
小二一脸疑惑的看看瓜尔佳侍卫。
随即他发现现场的气氛着实有些古怪,两位年长些的少爷脸色忽青忽白的——小二这才明白自己是真闯祸了。
这一次他可真不敢乱说话了。
左右看了一眼,小二连忙讪笑着退下。
胤禟没注意小二脸上的古怪神情。
他双手搭在栏杆上,望眼欲穿地看着高台等着小姐姐们登场,嘴里还咕哝着:“不知道会表演什么节目来着?”
太子胤礽:……
四阿哥胤禛:……
两人面面相觑,眉来眼去示意对方上去吐露真相,偏生两人你推我我推你半响也没说出口。过了这个村哪有这个店,错过了时机太子胤礽和四阿哥胤禛只能坐立不安地望着胤禟。
要是可以他们恨不得立刻把胤禟拖回行宫去,偏生事已至此只怕说走胤禟非得闹腾不休。正当两人纠结万分的时候,胤禟指着下面兴奋地欢呼起来:“二哥!四哥!似乎开始了!”
话音刚落,喧沸的丝管弦乐从高台上一直传到酒楼里。紧接着太子胤礽等人就看着坐在四周桌旁的宾客们也齐刷刷的站起身,凑到空旷的栏杆前朝着下面指指点点。
“今日不知是谁家的花魁出来?”
“只怕是仙来馆吧?采葑姑娘可是许久未见了!”鲜衣华服的清秀公子哥脸上带着一丝红晕,禁不住眉飞色舞的望着下面。
“你这人消息太过迟了吧!?那采葑姑娘早已被东二胡同的庞老爷买去做小妾,要我说萋萋姑娘才是最佳!”另一名手持象牙扇子的粉面公子哥斜睨了他一眼,嘲讽的开口。
“什么!?这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穷鬼连拍会都不知道还装什么阔气!”粉面公子哥冷笑一声:“怕不是从来没去仙来馆里走一遭,在这里装装模样罢了。”
“你——!”清秀公子哥气得脸红,险些冲上来打作一团。
下面正戏还未开场,眼见着酒楼里倒是要上演全武行了!这场景显然是常见,几名小二涌上前来哈腰点头的将公子哥们分开——到底公子哥们都还要脸面,只冷笑了几声便也分开了。
太子胤礽扫过这帮子公子哥,随即将视线转回到高台之上。乐曲还在进行之中,最开始的齐奏之后,曲调逐渐变得分明,伴随着悠扬的乐声,一行袅袅娜娜的少女漫步登上高台。
这比赛说是比赛,更像是才艺表演。
只见或有少女上台清唱歌曲,声音娇柔婉转别具意趣,也有两三少女联袂起舞,彩袖纷飞舞姿诱人。技艺虽然不如宫中的舞者,但也排得上三人出宫以后看到的顶尖行列之中,胤禟三人居高临下看得可谓是津津有味。
尤其是最后这一场。
乐班子再次卖力的吹奏起来,一群姿容俏丽的妙龄舞女在台上翩翩起舞,如众星拱月般烘托着中间戴面具的美人。这遮住容貌的美人身姿曼妙纤弱,举手投足之间风情万种,让人挪不开视线。
乐声渐止,一曲告终。
伴舞的女子们齐齐退下,独留戴着面具的美人亭亭玉立在高台之上。花灯柔和的光芒落在她的脸上,美人手指轻轻颤着落在面颊之上,停了一瞬后将面具缓缓摘下,一张明艳动人的脸庞让下面观赏的百姓们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
就连太子胤礽的呼吸都微微一滞。
胤禟意犹未尽的咂咂嘴:“真不愧是杭州花魁,的确是长得漂亮能歌善舞的小姐姐!二哥,要不明天将她们请来到……里面再来表演一番?二哥?”
太子胤礽双目直直落在下方尚在出神。
似乎还未曾完全从歌舞之中摆脱出来——当然当胤禟的话语在耳边响起时,就像是一盆冷水从天而降,将他心里头那一丁点不可名状的想法浇得一干二净。
召花魁回行宫表演?
他敢招,明天翰林院掌院学士张英、侍读学士王掞、侍读学士徐元梦、内大臣佟国维、费扬古、左都御史马齐……他们就敢上折子送往京城弹劾自己。
胤禟是不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太子胤礽面无表情的瞅着胤禟,望着他天真单纯半点没有欲望的双眸,再次被无数箭矢戳中了良心。
他鼓起莫大的勇气。
太子胤礽试图拒绝胤禟:“这……”
还未等太子胤礽将拒绝的话说出口,旁边那一群公子哥倒是率先狂笑起来。
手持着象牙折扇的公子哥醉意醺醺。
他是其中笑得最为大声的,好不容易止住笑声,公子哥靠着椅背冲着胤禟比划了下他的身高:“奶娃娃,你还是回家抱着奶娘去喝奶吧!这台上的姑娘们可不是给你表演歌舞用的!”
“就是就是!”
“那位是你家哥哥?让他收了去还差不多!”
胤禟眯着眼瞪着他。
他气呼呼的扭头朝着太子胤礽嚷嚷:“二哥!明天弟弟我就要她们上门表演!”
太子胤礽:……
什么叫做左右为难就是现在了。就理智而言他觉得顺水推舟拒绝才是,可就情感而言……太子胤礽横了那名公子哥一眼,肚子隐隐有着一团怒火就要窜起来。
“死心吧死心吧!”公子哥朝着胤禟略略略的吐舌头。沙雕的模样让胤禟脑袋上青筋乱蹦,他望向太子胤礽的双眼里晃动着泪珠,随着睫毛蒲扇蒲扇下一秒似乎便要来一场倾盆大雨。
太子胤礽:……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用手托住额头。太子胤礽不敢相信大臣们知道这件事的后果,面无表情的吩咐侍卫:“你们……去联系,明天让他们来……表演一场。”
端着茶水看戏的四阿哥胤禛惊呆了。
至于听到命令的瓜尔佳侍卫等人更是倒抽了一口凉气。
谁都知道这后面带着的含义。
至于李元亮更是面色剧变,偷偷瞪了眼九阿哥不说还疾步上前:“主子这万万不行啊……万一被皇……老爷知道了,怕不是要雷霆震怒。”
“就是。”没等太子胤礽说话,那名公子哥又乐呵呵的开口。
这一回他索性站起身,大摇大摆的走到太子胤礽的身边——侍卫们原本要拦住他,不过太子胤礽似笑非笑的示意他们停下,而是要看看这名公子哥到底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这名公子哥喝得半醉。
他全然没有周遭不少人起身将自己团团围住,倒是另外些公子哥发现情况有些不妙,一个接着一个闭紧嘴巴,大睁着双眼望着眼前一行人,暗暗嘀咕太子胤礽等人的来头。
公子哥打了个嗝。
他伸手重重拍在太子胤礽的肩膀叹着气:“哥们别想了啊!这花魁花魁可不是戏班子里的伶人,也不是妓|院里的头牌,你想请就能请——这些个人啊今儿个摘了面具,明晚上就要送去各位大老爷府上了。”
太子胤礽微微一愣。
他惊奇的扬起眉,把打算发问的胤禟塞进瓜尔佳侍卫的怀里,饶有兴致的发问:“这不是一月两回的花魁竞选吗?”
“花魁竞选?这也就是糊弄寻常百姓的。”公子哥乐呵呵的笑了声:“说是花魁,其实是仙来馆之类的馆阁楼的一个虚招,摘面具就表示可以出馆了。”
“……?”
“你不懂对不对?这就是抬高她们身价的一个方式嘛!”公子哥伸出手指摇了摇:“寻常的瘦马不过千金,可这台上走一遭的瘦马可得万金。”
“瘦马……?”
胤禟挣扎着发声:“不是扬州才有的吗?”
公子哥捂住肚子笑得一屁股蹲坐倒在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没站稳一秒钟便又再次噗通倒地。他索性坐在地上,用手重重拍着地面:“瘦马最早出自扬州,江南各地府县哪里会没有见着过?”
其他公子哥的冷汗都要冒出来了。
一人凑上前来,一边打量着太子胤礽等人一边讪笑着:“这位公子?郭少爷只是喝醉了酒,多有得罪,还望公子见谅。”
太子胤礽涵养好得很。
他没打算和一个醉酒的家伙计较,点了点头任由几人连拖带拽的将他拉开。太子胤礽按了按太阳穴,决定还是早些回宫休息就是了,偏偏他起身刚想发话,衣袍一角就被拽紧。
太子胤礽心惊肉跳。
他心底油然升起一缕不祥的预感,太子胤礽面无表情的低头看去。
只见胤禟小脸肃穆,一脸山崩地裂,饱受震惊的模样,他急急看着太子胤礽:“二哥,这瘦马到底是什么?”
太子胤礽:……
为什么这种事最后又要落在我头上!!!
太子胤礽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视线扫向四弟胤禛,胤禛迅速的低头将全部注意集中在点心上:“唔……这就是桂花糕吗?不愧是杭州城的名点,口感软糯,一口咬下去桂花的香气就在唇齿间绽放……”
太子胤礽:……切!
他视线扫向周遭的太监侍卫们,所有人在心里捶胸捣足狠狠痛恨为何自己值班的是自己,另一边他们还要小心翼翼的躲避着太子殿下的视线,冷汗禁不住从额头缓缓落下。
“二哥?”
“……啊。”太子胤礽哭丧着脸,视线直直撞在胤禟身上。看到胤禟,他就看到了……瓜尔佳侍卫?
太子胤礽眼前一亮。
瓜尔佳侍卫心中恶寒。
太子胤礽一脸歉意的看着胤禟:“九弟,其实二哥也不知道这瘦马到底是什么?只记得是寻常的舞姬罢了……”
“哎……?”
“不过。”
“不过?”
“瓜尔佳侍卫居住在宫外,以前又有出门在外的经验,想来应该知道瘦马是什么的吧?”太子胤礽使出绝招——祸水东引,又称死道友不死贫道。
瓜尔佳侍卫:……???
面对太子殿下威胁的目光,面对九阿哥求知若渴的目光,面对四阿哥和诸多同僚怜悯的目光,背锅侠瓜尔佳侍卫僵立在原地,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的视线逐渐挪到九阿哥身上。
胤禟已经清晰明确的意识到,瘦马根本不是他们想象中那么简单。他圆滚滚的眼睛盯着瓜尔佳侍卫,格外慎重且严肃的发问:“瓜尔佳侍卫,瘦马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