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狂士楚歌(1 / 1)

覃绰第一个冒出头的想法便是:他被某个人出卖了。

因为这个想法太过强烈,几乎趋于笃定,覃绰竟然忘了辩驳,满脑子都是惊惧与愤恨。

——到底是谁出卖了他!?

郑平揣袖回到左侧的漆案旁,往上首看了一眼。

坐在上首的县衙轻轻颔首。若非心里有鬼,覃绰怎么可能被一句话唬得哑口无言,很显然,在巷中殴打祢衡与盗窃御赐之物这两件事,覃绰至少参与了其中一项。

此时他对郑平已是有了点佩服之意。既然按照郑平的计策摸到了关键的线索,他便按照之前郑平事先说好的方案,摆出一张威严的脸,用力一拍桌案。

因为没控制好力道,县尉的脸扭曲了一瞬,在覃绰的眼中,则是县尉对他露出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

本来他就被郑平的话惊得六神无主,下意识地信了七八分,见到县尉的狠色,剩下两三分的怀疑也被吓得飞灰湮灭——

原来“祢衡”说的都是真的。县尉一定是知道了真相,这才对他露出这般狠厉的表情。

覃绰几乎被吓破了胆,两股战战,不敢再作狡辩。

县尉疼得龇牙咧嘴,哆嗦着收回手,藏在案后轻轻搓揉:“你招还是不招?”

哪怕已有在劫难逃的预感,覃绰也不打算在这个时候主动供认此事。

“这几人我确实认识,但我不知道他们供认了什么……或许其中有不尽不实之处,恳请县尉,让我与他们当堂对峙。”

若非被郑平抓了个正着,又猝不及防地落入圈套,还听到同伙供认不讳的消息——以覃绰的诡诈与伪装,不可能这么快露出破绽。

但他好歹没有真的犯傻,主动承认一切。他既没有再次否认自己的罪行,也没有承认,而是模棱两可,提出要和其他人对峙的要求。

为了掩饰内心的想法,他低着头,没有看到县尉在听了他的要求后,又朝郑平投去惊讶的一瞥。

覃绰的后续反应,竟然又被郑平说中了。

县尉压下心底的复杂想法,对站在门口的公差道:“来人,将这份名册上的几人带上来。”

旋即转向郑平,“你跟我出来一趟,我有话问你。”

县尉唤郑平出门的时候还是一身的威严与正气,一出了门,走到别人看不到的地方,立马秒怂,客气中带着几分微不可查的讨好,询问道:

“祢处士,莫非真有‘青杏大盗’这一号人,犯案后爱在失窃者家中用刀具刻下青杏叶的纹路?”

接收到县尉好奇而又极富求知欲的目光,郑平意味不明地轻笑:

“布告上只说‘青杏大盗’出没,作案后会在失主家中留下一片青杏叶,没说这片叶子是真的树叶,还是刀剑的刻痕。”

县尉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不由睁大眼。

“若覃绰留下真正的青杏叶,那么‘青杏大盗’便喜欢用刀剑留下青杏叶的刻痕;若覃绰留下刻痕,那‘青杏大盗’自然是个喜欢在现场扔青杏叶的盗贼。”

城中有“青杏大盗”出没,本来就是县衙请示过曹操之后放出的假消息,“青杏大盗”留下的是怎样的青杏叶,当然由他们说了算。

县尉意识到其中的阴险之处,越加觉得郑平这人不好惹。

他的态度更客气了一些。经过刚才的对话,他已经肯定这“青杏大盗”子虚乌有,乃是郑平随口编造出来的角色。

县尉不知道的是,这“青杏大盗”其实真的存在,只不过这人并非活在大汉,而是郑平前世认识的熟人。

——即便是诈谖的谎言,基于真实而编造的谎言也比凭空虚构更容易取信于人。

“青杏大盗”之所以被冠以青杏之名,确实和他喜爱用短刀刻青杏叶的这一行为有关。但是对不认识亲信大道的寻常人来说,听到“留下青杏叶”这几个字,第一个想到的是在现场留下青杏的树叶,而不是用刀刻。

郑平道:“等名册上的几人归案,县尉勿忘了按我们事先的约定,将几人押居别处。”

“这是自然。”县尉一口应下,又想起堂内的覃绰,“我们先审其余几人,恐会耽搁不少时间,是否会让覃绰这边生出疑心?”

“不必担心,正是要他尽情遐想才好。”

原来,郑平说的“其他人都招了”这句话是假的,只是为了诈一诈覃绰。在缺少证据的情况下,县衙不可能因为郑平的几句话就去抓人。

而就在刚才,根据覃绰看见名单时的哑然失态,县尉基本可以肯定名单上的人确实与案件有关,和覃绰之间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所以他派人去“请”剩下的几人,先行审理。县尉通过郑平有次序的安排,隐约知道郑平是想打一个时间差。但要怎么让这些人认罪,这是县尉怎么也想不透的地方。

他多了一分自己也没料到的期待,吩咐衙吏开道,带他们去中堂左边的审室。

县尉让郑平坐在审室中等候,谨慎周到地让人送了专供饮用的丁香水过来,自己去后面仅一墙之隔、可供旁听的小房间,准备看郑平如何发挥。

他也给自己叫了杯丁香水,饮了一口,唇齿生香。

正清闲舒适,准备歪一歪身子,坐得更舒适的时候,房间的小门开了。

县令先一步进门,还侧身相让,恭敬地做了个请的姿势。

县尉一惊,下意识地坐直,起身相迎。

一袭秋色朝服率先跨过房门,闯入视线。随即是颀长适度的身型,文雅清宁的容貌,随着行步而左右晃动的印绶与佩剑。

来人竟是司空曹尚书,侍中荀彧。

县尉不明白荀彧为何会和县令来这处地方,不敢托大,连忙上前说明情况:“隔壁稍后将作审理案件之用,恐怕会打扰荀君与令长……”

后知后觉地接收到县令的眼神示意,县尉闭了嘴,眼巴巴地看着县令与荀彧。

荀彧含笑道:“听闻衙中恰有一案,举案者乃祢正平。恰好我与祢正平有旧,故前来问上一问——此案是否准允旁听?”

县尉:……

他差点就直白地脱口而出:荀君说的“有旧”,是指祢正平说你“只有脸好看,可以凭着颜值去吊丧”这样的“有旧”吗?

好在他混迹官场多年,没有因为几次三番的震惊而昏了头。

他压下心中乱七八糟的想法,有些虚弱地道:“自然可以……”

于是,县尉便与顶头上司以及更加大n号的顶头大佬,一同在狭小的房间里坐着,相对无言。

荀彧坐姿端正而挺秀,长睫微垂,静得好似一幅闲雅的墨画。

坐在他旁边的县令与县尉同样坐得笔直端正,却显得几分不自在与僵硬,显然,哪怕荀彧中正平和,不难相处,他的到来还是让两人感受到了不小的压力。

荀彧敏锐地察觉到二人的异状,状若闲聊地问了几个问题。一问一答间,二人竟不知不觉地放松了下来,不再觉得难熬。

侍从奉上蜜水,荀彧没有饮,侧耳聆听隔壁审室的动静。

几声不甚清晰的叫骂声传来。

原是去找人的公差回来,正押着名册上的几人,从庭院进了隔壁的审室。

郑平早已察觉隔壁房间不止一人,他没有在意,挂着与原主如出一辙的神态,用如刀的视线在几人身上一一划过。

几人本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抓,除了一个脾气暴躁、沉不住气的富户子弟骂了几声,其余人都不敢作闹,只一个劲地向公差旁敲侧击,询问缘由。

等到他们看到审室中的郑平,终于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有一两个的眼中闪过心虚、不安的情绪,剩下几个都恼恨地盯着郑平。刚刚骂了一路的富户子弟正是其中翘楚,不但露骨地对郑平露出敌意,还就地开骂,听得审室中的主簿脸色难看,恨不得捂耳朵让他闭嘴。

“放肆。”

其中一个公差将腰间的佩刀拔出一小段,成功制止了富户子弟的音波攻击。

“观几位的反应,想来已经知道这次过来是为了什么了?”

几人中看起来比较冷静的一个学子率先开口:“祢正平,虽然我们往日里有点嫌隙,但也只是言语上的摩擦,你不用一有什么事就怀疑我们吧……”

“你也知道‘只是言语上的摩擦’。”郑平看向那个出言的学子,眸光幽冷,“我与你们只是言语上的摩擦,而你们与我……”

他走近几人,唇角的弧度如若开刃的刀锋:

“什么样的深仇大恨,让你们对我痛下狠手,欲置之于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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