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郑平扔在地上的是一只竹箧,里面装着一块素帛。
曹操取出素帛,将上面写着的文字看了数次,压下心中的震动,探寻地看向郑平:
“这东西是真的?”
“或许是假的。”
听到郑平这话,曹操反而信了几分。
他自己也没意识到:假若郑平直接把好处拿到他眼前,既没有索求,也没有抬杠,他反而会认为郑平别有用心,认定他送来的重要军/情是伪造的。
而郑平现在提起了“索赔”,又一如既往不耐烦地与他顶嘴,这让曹操下意识地给予了信任,对郑平放心了不少。
“你有什么需求?”
这份军/情对曹操而言无比重要,他从不会因为个人情感影响大局,因此在权衡利弊后,他放下对祢衡的偏见,心平气和地与郑平商讨条件。
至于“这情报你是从哪里拿的”,“你用了什么手段搅乱侯军”,诸如此类的问题根本没必要问,就算问了也是白问。他知道郑平不可能告诉他。
“我的需求,应当已经通过传令兵知会司空了。”
郑平把他在通传前对传令兵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我在回乡的半途中,因为被乐进将军与侯成的交锋波及,丢损了许多财物。侯成那边对此觉得很抱歉,已将我遗失的马匹如数赔来。我相信以司空的信义,侯成能做到的事,司空没理由做不到。”
曹操被郑平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惊住,瞪眼瞅了半天,没在郑平脸上看到一丝一毫的不自然。
“半个月不见,祢处士让人着恼生厌的本事依旧,脸皮见长啊。”
那侯成还在帐外骂阵,诅咒盗马贼呢,他是怎么若无其事地说出“侯成很抱歉”,“把马匹如数赔来”这样的话的?
郑平笑道:“不及司空。除了遗失的车马,其余之物皆为孔文举所赠之手信,与准备带回乡送予家人乡亲的伴手礼。俗语有云,‘礼轻情意重’,赠礼乃是无价之宝。丢失如此之多的无价之宝,衡心痛不已,只好来找司空,一诉心中的苦楚。”
曹操仿佛怒吞了旁边那张桌案一般,觉得自己噎得慌。他没有在郑平面上看到任何苦楚,左瞧右瞧,这混账就差没在脸上写明“找事”,“碰瓷”四个字。
如果不是对方送来重要的军/情,正好挠中曹操的痒处,就凭刚才的那些话,曹操绝对会叫人干脆利落地把他丢出去。
曹操掂量着手中的素帛,终究顾念着“拿人手短”,没有再与郑平较劲。
“直说了吧,你要孤补偿什么给你。”
郑平没有再说那些似是而非的废话:“听闻司空辖下有一处擅长冶炼之术,所锻的兵器精密且锋利。衡正好需要几柄防身利器,不知司空能够割爱?”
若是金银宅邸,良田美玉之类的东西,曹操给了也就给了,眼都不会眨一下。但郑平的要求和武/器/军/备有关,涉及到立身根本,哪怕所要数量不多,曹操亦忍不住皱眉。
郑平知道这个时代的工艺敝帚自珍,因此没有出言强求,只是耐心等待曹操的回答。
曹操思量再三,想到那个军/情的重要性,又想到郑平手持如此重要的讯息,完全可以用它威胁,逼迫自己交易,可郑平并没有那样做。
而讨要几柄精良的兵/器,比起这个军/情的重要度来说,这个要求一点也不过分。
对郑平呈无限负值的好感度勉勉强强地回升了一点,曹操想到虽然郑平今天仍带着一张让人生厌的嘴,却没有在实质内容上为难自己,暗道这祢正平或许没有他想象的那么讨厌。
又想到郑平在侯军中作乱,不经意间帮了自己的忙,曹操难得宽厚地加了一句:
“只需要几柄兵/器?以这个消息的价值,你可以再一些别的要求。”
郑平没想到曹操突然一改平时的针对与挖苦,还为他着想,劝他再提一些要求,跟曹操一样感到很不习惯,忍不住怀疑曹操是不是昨晚没睡好,脑子发昏,又或者有别的图谋。
他仔细琢磨曹操的话,没多久领会到曹操之所以这么说的原因,于是澄清道:
“司空似乎误解了什么。衡之所以来送这份军/情,不是为了讨要报酬,而是为了归还人情。”
见曹操因为人情二字若有所思,郑平不客气地戳破道:“别想了,不是你。”
他没有去管曹操的脸色,竟是继承了原主的遗志,在曹操发怒的边缘反复试探,“司空切莫自作多情。”
和谐的假象就此打破,曹操不豫地指责道:“既然是还人情,你为何还要讨要兵/器?”
回答他的是来自郑平的奇怪注视:“不是跟司空说过——我因为司空与敌军交战损失了许多财物,特来找司空讨要补偿?”
捕捉到那仿佛看一个健忘老年人的眼神,曹操忍住想要喷他一脸的冲动,按住自己被佩刀吸引、意图砍人的手。
他就不该跟这小混账说这么多!
反复默念“为了军/情为了声誉要保持宽和主公的形象”,曹操压下暴躁的怒火,吩咐士兵去武备处把他那柄锋利的青釭剑拿来。
“出征在外,武器不宜轻动。先把闲置的青釭剑给你,其余武器,等战事结束,你自己列个清单去许都取。”
公事公办地交代完,曹操不想再跟郑平说一句话。
郑平亦见好就收,没有再刺激曹操的神经。
主帐附近的几个士兵都听到了隐约的争执声。后见亲卫传来,询问缘由,得知曹操竟让人去取青釭剑。
其中一个士兵乃是曹丕的亲兵,平日里有几分小聪明。听到这个消息,他结合以前的事迹,迅速补全逻辑,立即冲往曹丕的营帐,把他脑补出的“真相”汇报给曹丕。
“……祢衡被带去主营,与司空争吵了起来。司空让人提青釭剑来,说是腰上的佩剑不够锋利,要用青釭剑砍下祢衡的头。”
曹丕闻言一惊,蓦地站了起来:“阿父要杀祢衡!?”
同一片营帐内,郭嘉本过来向曹丕商讨后勤诸事,听到士兵这句话,亦是一愣。
随即,他眸光一凛,带着几分微寒的冷意,锁定在士兵的身上:“此言当真?”
士兵想也不想地道:“自然是真的。”
“主公豁达自制,能容人所不能忍。他若要举剑杀掉祢衡,必是被气得急了,被冲动之意左右。如若主公冲动得失去理智,又怎会在意手中之刃锋利与否,能不能一刀断下别人的头颅?”
士兵一愣,对上曹丕同样注入怀疑的目光,心中发慌,不敢说是自己自作聪明的推测,只好强辩道:“或许是威胁恫吓祢衡也不一定……”
郭嘉笑了一声,点到即止,不再说话。
曹丕听出端倪,气愤地蹬了士兵一脚:“你好大的胆,竟然编造事实,蓄意编排主帅?到底是何居心!”
士兵不知道自己究竟是那句话露出破绽,连忙趴伏在地上,两股战战:“小的绝无此意,只是听漏了消息……”
“你平日里就爱卖弄,我当你机灵,却不想竟是自作聪明。如此自作主张,我这里是留你不得了,你自去领十记军棍吧。”
赶走吓得连滚带爬的士兵,曹丕坐回案后,老神在在地叹了口气。
“二公子为何叹声?”
“我识人的本领,竟未继承阿父的一星半点。”
“二公子若以为主公帐下没有方才那样的人,那可错了。”
曹丕老成稳重的脸上罕见地露出惊讶之色。
“对于主公而言,所有人皆可用,这正是——唯才是举,不计其他。用其才而监其德,使用他的才华而不被对方所蒙蔽,这才是上位之道。”
曹丕听了这段话,忍不住想到某个反例,质疑道:“人皆可用?可是祢正平——阿父就没有用他。”
郭嘉笑意渐深:“你怎知——主公是没有用他,而不是在寻找该如何用他的方法?”
郑平从曹操营帐中走出,腰间别着一柄青釭剑,步履生风。
他被士兵带到一个刚铺好的帐篷里,还没休息多久,便有人过来找他。
来找他的不是别人,正是送了他一只难吃的烤麻雀的李进。
李进一迈入营帐,就见到郑平腰间那柄吸人眼球的宝剑,不由多看了几眼。
“哪来的?”
“忽悠来的。”
李进才不信他,在外面搬了块硬石头当试金石,怂恿他试剑。
郑平本不会理他,但正好他也想试试新武器的手感,便抽出青釭剑锋,对着石头轻轻一按。
如同切豆腐一般,石头变成了两瓣。
郑平不由讶然。
史书中并未描述曹操所持之剑的剑名,青釭剑这一说法,出自《三国演义》。郑平在刚拿到这剑的时候,虽然知道这剑十分锋锐,却从未想到它能锋锐至此。
它确实如《演义》中所讲的那样,削铁如泥,堪称绝世利刃。
李进盯着这柄宝剑,眼睛红得似一只兔子。
“你不是想要我的那把匕首吗?我觉得我现在可以给你……”
郑平毫不犹豫地收剑入鞘:“你在想屁吃。”
李进被他突然冒出的某个不和谐词汇震了一下,眨眨眼,迟缓而不可思议地重复:“你刚才说什么?”
“无他。你过来就是看我试剑?”
对他这说完不和谐词就若无其事当没说过的态度,李进不满地瞪眼。他想仔细分道分道,又觉得这事确实没什么好说的。
他对郑平道:“当然不是,我又不知道你拿了一柄利剑回来。”
李进顿了顿,突然压低声音,对郑平道:“祢是你的假姓吧?你的名字是‘衡’,那你有没有一个弟弟……名字叫‘暄’?”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为什么好几次设定存稿箱定时,主页都跳不出来,一定要手动清缓存好几遍,我对存稿箱失去信心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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