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刚才女警抬手动程九珠头发的时候,她紧张地几乎要跳起来,可现在展浩也将手放在了她的头顶,她的身体却没有做出相应的防备措施。
大概是因为他救了自己两次,连身体都已经接受,并默认他是个好人了吧。
可即便如此,这依然不能掩盖他对她隐瞒姓名的事实。
“展先生。”程九珠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你为什么要说自己是‘王培源’呢?”
展浩收回自己的手放回口袋里,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其实别墅那天本该去和你对接的是王培源,但他临时有急事离开,所以临时拜托我和你对接。我并不是专业的设计师,怕多生事端,就假借了王培源的名。”他脑袋微微一歪,“他说你们没见过面。”
“其实见过一次,可能王经理不记得了。”程九珠突然意识到什么,眼睛骤然瞪大,“这么说你早就知道我知道你不是王培源这回事了?”
“你的反应很明显,不过你没有拆穿,我也不想多事。”
“那天的展太太是您的——”
“是我母亲。”
展浩转头看了一眼派出所里面,“还有问题吗?“
程九珠抿唇:“没有了。”
“那好,王连翔的父母很快就会出来,时间也不早了,我劝你还是尽快离开派出所。”他说
说道。
程九珠这才意识到,现在竟然已经到了十点多。
她从包里拿出手机,松了口气——幸好她妈没打电话催她,否则她还不知道怎么解释。
“开车?”展浩问。
程九珠摇头:“我家就在附近,步行就可以。”
“我送你。”他说。
“不用……”程九珠下意识想拒绝,但想起最近一段时间的遭遇,怕路上再冲出王连翔的什么亲戚拿刀捅自己。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点头,“那麻烦您了。”
两人走在回程九珠家的路上。
因为心里一直在想着王连翔的事,程九珠走路的时候也不怎么专心,本来就只有两个路口,还差点因为沉思而闯了红灯,幸亏展浩及时伸手把她拉了回来。
“身体不舒服?”展浩松开她的手臂,问。
“没有。”程九珠看着已经十点却依然车流如织的路口,“我是在想王连翔自杀的事。”
路口正对着她的方向正好有一座三十层高的写字楼,程九珠从这边看过去,抬起手指从下往上一个一个数到十三层。
“你说,从十三楼坠落是种什么感觉啊?”她喃喃自语。
展浩在一旁听见她这么问,脸色一沉,大手抓着她的肩膀就把她从路口拉到了人行道上。
程九珠还茫然地指着信号灯:“变绿灯了,不过去?”
“程小姐,你现在的精神状况实在有点糟糕。”他表情严肃,仿佛一个老父亲面对着自己刚从网吧揪出来的女儿,“你的家人知道你来派出所这件事吗?”
“我连之前酒店的事都没敢告诉我妈……”程九珠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手指绕在一起。
“打电话给你的朋友,你今晚不适合一个人呆着。”展浩直接伸手从她的风衣口袋里抽出她的手机,强行塞到她手里,强势地命令道,“打电话。”
“哦。”
程九珠接过手机,听话地打给了贺优。
经纪人威哥接的电话。
电话那边很声音嘈杂,程九珠一听就知道两人还在外面,不知道是参加什么活动还是在拍戏。
“威哥好。”程九珠老老实实地打招呼,“贺优现在方便接电话吗,我有事找她。”
“我可以转达。”
“哦,那也行。”程九珠深吸一口气,“上次在酒店差点迷-奸我的那个男人,今天下午坠楼死了,我现在刚从派出所出来,一个人有点害怕……”她说到这里,突然一股酸意冲上鼻头,她喉头一哽,眼泪就这么止不住地开始往下流,“我有贺优家的钥匙,麻烦威哥你帮我给她说一声,今天晚上我想去她家住……”她哽咽着,几乎咬不清楚字。
刚才在派出所里一直压抑着的情绪,此刻对着电话那边熟悉的声音就再也忍耐不住。
她以为她很坚强,实际上并不是的。
王连翔死了,她很害怕。
上次贺优来医院也是威哥陪她过来的,王连翔的事他当然也知道。他给贺优做经纪人这几年,和程九珠的关系也不错,此刻听她这么一说,再加上明显感觉到她差劲的状态,他立刻对电话那边的程九珠说:“贺优参加活动刚结束,马上就出发去停车场,你现在在哪个派出所,需不需要我们过去接你?”
可这边的程九珠现在情绪已经有点崩溃,她刚才说完自己的话之后就捂着嘴蹲在地上,拿着手机的手垂在一边,根本没听刚才威哥说了什么。
威哥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喂,九珠,你在听吗?”
“你好。”
电话那边突然传来陌生的男声。
威哥立刻心生警惕:“你是哪位?”
“我是程九珠的同事。”展浩拿着她的手机讲道,“我和她现在在向阳大道和窄新路交叉口,她现在状态不好,你们大约什么时候能到?”
威哥大约估算了一下时间,然后又和电话这边的展浩快速嘱咐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威哥快步回到酒店大厅,把还在和朋友聊天的贺优拉到一边,说了刚才程九珠打过来电话的事。贺优一听立刻变了脸色,两人在保安的陪同下从酒店的电梯直接到车库,给等在车库里的几个粉丝签了名,然后匆匆上车。
到了展浩电话里说的地方,贺优在车里扒着窗户朝四周看,威哥下车走向距离路口不远的一张木质长椅——刚才挂了电话之后,展浩就带着程九珠坐在这里。
她大约是害怕的劲儿上来了,抱着自己的膝盖缩在长椅上一直在抽泣,秋天夜里风凉,展浩把风衣脱下来披在她身上,自己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衬衣端坐在冷风中。
威哥小跑过去,停在两人面前:“九珠,我和贺优来接你了,走吧。”
程九珠抬起迈进膝盖的脑袋,两只红肿的眼睛费劲地辨认了半天,才认出面前的人是威哥:“威哥……”她抬手揉了揉眼睛,“我隐形眼镜好像掉了……”她刚才哭的时候揉得太用力,把眼镜揉掉了,现在眼前一片模糊,只能看得清人的大概轮廓。
威哥看见她无助的模样,忍不住想起自己家里的女儿,他心疼地叹了口气,伸出手扶着程九珠站起来。
“慢慢的,好……咱们走,贺优在车上等着你,没事的。”威哥扶着她走到车边,打开车门,看着贺优把程九珠拉到车上,程九珠靠在贺优肩头两人开始说话,他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
刚才只顾着照顾程九珠,完全忘记她的同事当时也在长椅上坐着。
应该感谢他一下的。
他转头看向长椅方向,可是展浩已经不在哪里。
算了,既然是程九珠的同事,还是等她平复心情之后自己亲自道谢比较有诚意。
刚才威哥独自下车的时候,贺优已经给程母打过电话报备,所以一接到程九珠,三人就立刻开车回了贺优家。
展浩说的没错,程九珠今晚根本就不适合一个人呆着。及时是在家里,要面对毫不知情的程母,程九珠也根本没办法成功掩饰自己的情绪。
贺优给程九珠放了热水让她泡澡放松,可是当程九珠独自站在洗手间里的时候,不知道怎么的,看着镜子,突然王连翔的脸就浮现在她脑海里。在他活着的时候她根本记不清长相的一个人,现在打扮、五官、甚至每一处肌肤纹理竟然都在她脑中清清楚楚地再现。
她看向镜子,镜子里的王连翔朝她走过来,那鲜血从后脑勺涌出,顺着流到脚下。
“啊——”
程九珠尖叫一声,捂着脑袋闭着眼睛蹲在地上。
明明根本没有见过坠楼现场。
她从没有像现在那样痛恨自己丰富的想象力。
门外的贺优听到尖叫声,立刻跑到浴室门口,拉开门跑进来,看见程九珠蹲在地上,扯了个浴巾给她披着,扶着她从浴室走到客厅的沙发坐下。
“这个贱男真是恶心,连死了都让人不舒坦!”贺优一边咒骂,一边起身走到自己卧室,再出来的时候她手上多了个穿了红绳的玉坠子,抬手给程九珠套在了脖子上。
“这是我妈去年去普陀山找人开了光的,你先戴着。”她抓着程九珠的肩膀,一字一顿地说,“放心,是他对不起你,他不敢来找你的。”
冰凉的玉石贴在胸口,程九珠围着浴巾坐在沙发上。贺优刚刚塞了个抱枕给她,她低头看着抱枕,白色兔子傻乎乎的笑容像是有魔力,真的让她脑海中那张恐怖的画面渐渐淡去。
可是那害怕恐惧的心情却依旧存在。
当初报警、诉讼,程九珠都没有丝毫犹豫。可是现在得知王连翔死了的消息后,她开始害怕了。
王连翔的遗书里写了她的名字,那么她也是推他走向死亡的原因之一。甚至如果不是她当初坚持告他,他可能就不会有如今这个结局。
是她做错了吗?
可什么是对,什么又是错呢?
如果当初她做的是对的选择,那么现在为什么又要她来承受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