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三天,就是展浩十二岁的生日了。
他从一个星期之前就开始在日历上倒数着,总算等到了这一天。
在外面出差两个月的爸爸就要回来,展浩搬着椅子坐在院子里,眼巴巴地看着门口的方向。
“小浩，外面太阳那么辣，快进屋里来！”
“刘阿姨,爸爸的飞机是十一点的吗？”展浩转头问。
刘阿姨放下洗了一半的碗筷，手在围裙上随便抹了两下,转身走出厨房绕到门口。展浩端正地坐在门口，转头仰视她。
“是啊。”她蹲下身，摸了摸男孩的脑袋，“但是现在才十二点多,展先生至少还要一个小时才能到芜城。外面这么晒，不如回房间休息,等午觉睡醒了，展先生也就回来了。”
展浩低着头,手里摆弄着自己的火车模型：“我要在这里等爸爸回来。”
刘阿姨叹了口气。
展先生外出工作两个也都没回家了,也难怪展浩听说爸爸要激动地提前出来迎接了。
她看了看四周,指着不远处院子里唯一一棵大树：“那小浩去树下坐着好吗？那里还凉快些。”
展浩看了看树下,点了点头，一只手抓着火车模型,另一只手提着椅子，乖乖地走到树荫下坐好。
还要等一个小时啊……
展浩百无聊赖地玩着手里的小货车，整个人靠在树干旁。
午后的阳光干燥而熏人,他就这么靠着，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我到家了，对。”
梦里，展浩看到爸爸回来了。
他看到爸爸站在门口，手里拿着电话。他想冲过去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但是坐在树边久了，腿麻了，一时间还站不起来，只能坐在地上，揉着小腿。
耳边传来爸爸打电话的声音。
“小浩马上就过生日了，我真的不能到你那去。”他对电话那边的人说，“都陪了你一个多月了还不够吗？”
他低头看了眼手表，压低了声音，“给你买了想要的包和口红，明天让小张给你送过去，乖。我？我现在什么都不缺，你好好照顾自己，有空我就回去看你。好了不多说了，我到家了。”
说完，他深吸一口气，掏出钥匙打开门。
刘阿姨听见开门声从楼上下来，看到就展先生一个人站在门口，还愣了一下：“展先生回来了。”
“小浩呢，在睡午觉？”他问。
“小浩就在外面的院子里坐着等您呢，怎么您进门的时候没看到他吗？”刘阿姨快步从楼上下来，和脸色骤然一变的展先生两人一起走到院子里。
刘阿姨一眼就看到坐在树下的展浩。
“在那儿呢！”
展先生立刻快步走上前，看着展浩靠在树干上眯着眼睡觉的样子，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他弯下腰，把展浩抱了起来，转身朝屋里走。
展浩一离开地面，就醒了过来。
看到眼前是爸爸，他立刻伸出手一把揽住他的脖子，兴奋地叫道：“爸爸你回来了！”
“爸爸回来了。”展先生拍了拍展浩的后脑勺，“刘阿姨说你出来迎接爸爸，怎么自己倒是睡着了？”
展浩“嘿嘿”笑了笑，整个脑袋都钻到他的怀里。
真的好幸福。
刚才他还梦到爸爸回来了，在门口打电话，没想到一睁开眼竟然真的看到了爸爸。
展浩这样想着，揽着爸爸脖颈的手臂又紧了紧。
二十九岁的展浩在床上突然睁开了眼睛。
胸膛剧烈地欺负着，那种心脏就快要挑出来的感觉，即使是在床上一动不动地躺了半分钟，余韵还一直挥之不去。
他翻身下床，摸着桌上的烟盒和打火机走到阳台，看着远处的高楼灯火，点燃一支烟，缓缓地吞吐着厌恶。
第一次做这个梦，是在十九岁。
那时候的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梦到十二岁时院子里的场景，在梦里父亲站在门口给一个陌生人打电话，语气温柔，用词亲密。那种真实感，让他开始怀疑这究竟只是一个梦，还是曾经在那天真的出现过相同的事。
或许是小时候的自己并不懂当时父亲在说些什么，可十九岁的他，面对经常“出差”的父亲，已经隐隐感觉到了不对劲。
终于，在父亲又一次“出差”的时候，展浩打车在后面跟着，一路到了城南的一个小区里。
在那里，他看到了从楼上下来迎接父亲的陌生女人，那个女人的年纪比自己的母亲小，但也绝不年轻。他看到那女人手里拿着父亲经常穿的外套，给他披在肩膀上，两个人挽着手臂走进单元门。
他等在小区门口，等了整整一天，一直到第二天下午，他看到父亲打扮休闲下楼，手里还拿着塑料袋，他走上前，直接挡在了父亲的面前。
或许是当时的展浩表现得过于冷静，父亲竟然直接将和那个女人的事和盘托出。
“我和你的母亲早就没有感觉了。”展浩记得，父亲当时是这么说的，“我们俩一开始的结合就是错误的，我爱的始终都是另一个人。”
“那你们为什么不离婚呢？”
“小浩，你还年轻，不明白婚姻究竟代表着什么，我和你母亲的婚姻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爱情。”
“那我呢？”
“你也是我们婚姻的一部分，是这个家最重要的人。”
“那如果我让你选择呢？家和那个人，你只能选择一个。爸，明天晚上如果你不回家，我会把一切都告诉妈，还会登报告诉你所有的合作伙伴，你是一个对家庭不忠的人！”
展浩靠在阳台上，手中的香烟不知道什么时候燃尽，就快要烧到手指的时候，他将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
想想十九岁时候的自己，真的幼稚。
可没想到二十九岁的他，在面对相似的场景时，竟然还是幼稚地只能逼着对方再次做出选择。
上一个选择之后，假象维持了十年，那么这一个选择之后，他还能骗自己多久？
眼前的家庭早就千疮百孔，记忆中的男孩幸福的长大了，可长大后的男人却终日活在自己想象中的世界里。
对他，对母亲，对父亲。这样究竟有什么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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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厅内，程九珠面对瓦尔，严肃地摇了摇头：“抱歉，瓦尔先生，我没办法在这件事上给予你任何帮助，就算展先生和展太太的婚姻已经名存实亡，但是婚姻事实还在，契约还在。上次展太太的选择，恐怕也已经很明确的告诉了您，比起您和她之间的感情，她更看重的还是这段婚姻关系和自己的家庭——所以，您去找别人吧，我真的帮不上什么忙。”
“可是faye从来都没带我见过她的中国朋友，在这里，我知道的和她有关系的就只有你。”瓦尔眼中带着诚恳，“拜托你了，gem，至少让我见faye一面！”
程九珠微微蹙眉：“我记得在展会那天，你还很气愤展太太瞒着你已婚这件事，你说她是骗子。”
“当时我真的很生气。”瓦尔苦涩地扯了扯嘴角，“但是我发现，失去faye是我生命中最痛苦的事，就算我被人唾骂，被所有人所不齿，但无可否认的是，faye已经成为了我生命中的一部分。所以我抛下了我的一切来到中国，希望可以重新把她找回去。”
他看向程九珠，“我知道，展浩是她心中最重要的亲人，所以我希望能见见他，和他谈谈。上次我们在莫斯科短暂的见过一面，结果非常不愉快，我不希望他对我有什么误会。”
“对不起。”程九珠摇头，“您既然能查到展浩的父亲出轨，就一定也能查到展浩工作的地址和他的电话号码，请您自己去联系他。”
“gem……”
眼看着程九珠油盐不进，旁边一只围观的王熊猫忍不住开口，不过刚叫了程九珠的名字，就被她开口打断。
“熊猫，感谢你在俄罗斯对我的照顾，也感谢你送给我迪林席勒的画集，虽然我们认识的时间并不长，但我很愿意和你做朋友。”程九珠静静地看着他的双眼，“你和你哥哥来芜城，我可以给你们推荐值得参观的景区和好吃的餐厅，也很愿意作为向导带着你们四处转转。但如果是和展浩和他的家庭有关，请不要找我。你觉得是我观念陈腐也好，说我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也好，总之，不要找我。”
话说到这份上，王熊猫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他叹了口气：“其实我们俄罗斯家庭也没有西方那么开放，当时我哥回家说这个事儿的时候，我爸也是一下子怒火上来，差点儿直接从墙上拿枪把我哥崩了，幸亏我奶奶拦着，才算是捡了一条命。不过最后他还是被枪杆子抽了四五十下，整个背上全是伤，都没发看了……”
王熊猫瘪瘪嘴，“我说这些不是打可怜牌，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哥他真的很有诚意。”
“他的诚意和我无关。”在这件事上，程九珠决定完全不参与进去，“他想要表现诚意，可以直接去找展浩。”
她起身，拿起自己的提包，“抱歉，我晚上还有事，要先走一步了，这附近有家不错的餐厅，我来的路上定了位子，等会儿号码发到你的微信上，你们可以去尝尝。”
“gem！”
“对不起。”程九珠朝两人点了点头，“如果你们想要出去玩，或者在本地遇到任何问题，都可以随时打电话找我。”
但是很抱歉，她真的要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