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讲座听了足足三个小时,迪林席勒虽然在一开始学校领导讲话的时候都是一张司马脸,但讲座一开始他便眉飞色舞,色彩是他的毕生挚爱,没有人能在这个领域突破他，他也乐于把自己的想法分享给年轻的学生们。
韩呈碌负责在旁边翻译迪林席勒说的内容，翻译准确而流离,很快就有许多女生的实现都落在他身上，也有人小声的凑在一起谈论他。
果然,在后面的提问环节，在迪林席勒表示提问环节结束之后，有女生拿着话筒站了起来。
“同学，我们的提问环节已经结束了。”韩呈碌提醒她。
“我是有问题想问您。”
“哇~~~”
话音刚落,就激起一阵起哄声。
迪林席勒看大家的反应，也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于是一伸手重新按开话筒，上半身微微前倾,用英文一本正经地说道：“我的这位学生现在还是单身,据我所知,他还是喜欢中国女孩。”
现场立刻响起热烈的掌声。
那提问的女生倒是落落大方,待欢呼声和掌声都落下之后，才继续开口问：“请问您是我们学校的学长吗？”
韩呈碌无奈地摇了摇头：“我是北理工的学生,而且已经毕业六年了，这是我第一次来芜大。”
“那学长，您是哪里人啊？异地恋接受吗？”
“我是长江省人,目前在美国跟着老师学习，还不知道到以后要到哪里发展，所以也不想耽误其他人。”韩呈碌微笑着回答道，“不知道这个答案你还满意吗？”
那女生还站着：“说实话，不是很满意。”
周围人立刻笑成一团。
韩呈碌对此也颇为无奈。和学校约定的时间就要到了，几位坐在前排的老教授还要退场，韩呈碌只能朝台下比了个暂停的手势，先带着迪林席勒退场。
程九珠和海伦夹在两个老教授中间，教授不动，他们也走不了，只能就这么坐在这里，等韩呈碌再从后台出来，和学生干部一起送老教授离开。
“对了，九珠！”他扶着教授走了两步，还转头叫她，好像生怕她忘了似的，“别忘了门口等我。”
话音刚落，就听见后面有人小声交谈。
“那个女生是不是他女朋友？”
“可能吧，坐在最中间呢，而且刚才讲座开始之前就看到他们两个人聊天了。”
“不一定吧，说不定只是朋友，或者也是迪林席勒的学生呢？”
作为话题中心，程九珠跟在老教授后面一步步往外挪，好不容易挪出第一排，她立刻拉着海伦快步朝门口走去。
“哎哎哎！”海伦被她强行拉到门口才甩开她，“我要去后面找我爸，你等会儿就先走，不用等我了。”
说完就兔子似的朝后台蹦跶蹦跶地离开。
没三秒，兔子又跳了回来。
“对了，车钥匙！”兔子朝她伸出手。
海伦知道展浩要来接她，所以刚才两人就在车上说好，等讲座结束后要麻烦海伦帮忙，把她的车开回公司。
程九珠把车钥匙递给她：“辛苦你了。”
“那我先走了，你好好约会，拜拜。”
程九珠只能自己找了棵树下面站着，顺便给展浩打了电话，说自己已经听完讲座了。
“我也快到了，刚才有点堵车。”展浩一边转动方向盘，一边说道，“等我一会儿，马上就到。”
“那我去学校门口等你？”
“不用，在礼堂门口就可以，之前我去过芜大，知道里面怎么走。”展浩说道。
来听讲座的学生一批批从礼堂里涌出来，程九珠又向旁边靠了靠，给他们腾出地方。
看着一张张年轻充满朝气的脸庞，她忍不住又回忆起了自己还在大学的那段时光，猛然间又有些怔忡。
以前自己是从来都不愿意去想那些事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回忆里的大学时光不再只有被排挤、被冷眼，反而是前三年自己意气风发时候，那些被遗落瞬间仿佛星光，在黑夜里又一颗颗亮了起来。
她从来都知道，自己之所以一直对大学经历讳莫如深，排斥和老同学见面，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在她自己。
或许是时间的流逝和生活状态的变化，让她走到了这个可以与自己和解的时间点。
程九珠坐在树下，看着冬天光秃秃的树枝，竟然也觉得还挺好看。
“九珠。”
身后有人叫她的名字，程九珠刚才在出神，没仔细听，只当是展浩到了，就顺着声音来的方向转头看过去——韩呈碌正朝她这边小跑过来。
他身上还穿着西装，外面套了件大衣，喘着轻微的粗气在她面前停下。
程九珠从花坛边缘起来，双手抚平大衣褶皱：“韩呈碌，你……里面忙完了？”
“嗯，老师和海伦去吃饭了，说晚上放我的假。”韩呈碌看了眼手表，一脸轻松，“周围我看了，有个评价蛮不错的日料，我们去吃好不好？”
“韩呈碌，刚才来不及解释，我今晚其实早就约了别人吃饭。”程九珠眼看着韩呈碌脸上的兴奋渐渐褪去，有些愧疚感，“抱歉啊。”
韩呈碌抿抿唇：“我是……错过了什么吗？”
“你是想让我一直对你心怀愧疚是不是？”程九珠嗔怪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韩呈碌双手插在口袋里，转身看向背后的礼堂，“还记不记得，大二那年新生大会，我作为学生代表上台发言，当时我很紧张，下面几千名新生都在看着我，还有咱们学校的校长、书记、教授……我当时满脑子里都只剩下我那篇背了一晚上的稿子，上台前着急的领带都不会系了，最后还是你帮我系好的。”
回忆起过去的时光，所有事都像是昨天才发生。
回过神来，韩呈碌突然想起程九珠不喜欢提到大学时候的往事，忙又道歉：“对不起，我——”
“以前的事我当然记得。”程九珠微笑道，“你也别总是道歉了，咱们说起来也这么多年没见，拢共遇到三四次，不是我对你说‘抱歉’，就是你对我说‘对不起’，你是我所有朋友里，唯一一个不用对我道歉的人。”
“你说得对。”韩呈碌也笑了，“既然都说开了，我们现在也只是老同学重逢，再互相道歉，确实也有点奇怪。”
“哦对了，忘了告诉你了。”程九珠微微垂眸，“我有男朋友了，就是展浩——展浩是我的同事，你们之前应该见过的，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
“我知道他，咱们两个遇见那天，他是盛光天河的代表，我们吃过饭。”韩呈碌点头，“他不错，业务水平很厉害，连迪林席勒都夸奖他的作品，是工业设计里难得兼顾实用和审美的。”
“嗯，他确实很厉害。”程九珠眨眨眼，“不过你也很厉害，迪林席勒今天可是已经公开承认你是他的学生了，大师唯一的中国学生，这下面子可太大了。”
“我也没想到老师能在这么多人的面前叫我学生。”韩呈碌舒了口气，“我也算是多年媳妇熬成婆了吧，以后至少不会被人说是‘巴结大师的小喽啰’了。”
他说得云淡风轻，背后隐藏着的辛酸恐怕也是外人所不知的。
“其实迪林席勒肯定早就承认你的学生身份了，否则也不会放任海伦和你走得这么近。”程九珠说道。
“滴滴——”
身后传来汽车的鸣笛声。
程九珠转身一看，是展浩的车，展浩也在停下车之后熄了车灯，开门下车，朝她这边走过来。
“约了男朋友吃饭？”韩呈碌问。
“嗯。”程九珠点点头，有点羞涩，“今天还是第一次去他家吃饭，还有点紧张。”
“虽然说丑媳妇终需见公婆，但你也不是丑媳妇，不用担心。”韩呈碌看着自己身前程九珠微微弯腰对着自己的头顶，下意识抬手想要揉一揉她的头发，却在手刚抬起的时候，看到展浩走过来，拉起了程九珠的手。
他的手在半空中顿了一下，随后自然地朝展浩伸过去：“展先生，又见面了。”
“韩先生。”展浩和他握手，“还要麻烦你陪九珠在这儿聊天，真抱歉。”
“没事，我们是老同学，也不怕冷场。”韩呈碌收回手，微笑着说。
“那我们就先走了，再见。”程九珠朝韩呈碌挥挥手，转身挽着展浩的手臂朝汽车的方向走去。
韩呈碌在两人身后，看着他们亲密凑在一起的背影，看着上了车以后，程九珠边说边笑的样子，嘴角就微微上扬，停在一个自己习惯的弧度，目送汽车在自己面前调头离开。
真好啊。
可是，她好像忘了，当年即使是仓皇离开，他们都没有正式说一声“分手”呢。
翘着尾巴的野猫从韩呈碌的脚边走过，也不怕人，就这么蹭着他的裤腿过去，韩呈碌低头瞥了它一眼，脚背勾着它的肚子，毫不留情地把它踢到一边。
野猫的身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最后落在草坪上，翻了个滚，哀嚎着钻进了冬青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