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人不说暗话,冯文希就喜欢说暗话,因此可以推断,她不是明人。
然而此番逻辑对职场新手程九珠来说并不熟悉,她只当冯文希是在夸奖她，一边心里有点儿惊讶，一边暗暗感叹搞行政的人就是不一样,明明无人的时候说话针锋相对句句带刺，但旁人在场的时候就能夸奖得这么真诚。
果然不简单。
与此同时,周兰渊眉头微微一皱。
他用余光偷瞄刘正，刘正听了冯文希的一番话之后脸上的笑容未动分毫。
“哪里哪里，设计师都是这样的，这只是海伦和我的工作而已。反倒是周总一直跟着我们的进度,还找了很多高管和专家帮忙，汇报会一次不落,自己还要兼顾酒店的工作，也很辛苦。”程九珠真诚地说道。
刘正闻言转头看向周兰渊,伸手拍了他后背一下：“这段时间确实把周总累得够呛。前段时间你家里出事我也听人提起过,怎么样了？”
“只是被吓到,现在都没事了。”周兰渊转头指向桌边坐着画画的周翎飞,“那个就是我侄子，刚才满场跑来跑去,打扰到大家了。”
刘正看了周翎飞一眼，对周兰渊说：“行，等酒店工程做完,我出钱，给你们一家人放个假，出去玩玩放松放松。”
“那先谢谢刘总了。”
“是啊，到时候九珠也可以和周总顺便去度个蜜月。”
周兰渊这边刚心里松了口气，那边冯文希突然又插话。
刘正闻言也是一愣，好奇地问：“怎么，这位美女设计师是你女朋友？”
“误会，真的纯属误会。”周兰渊立刻自然地笑着解释，“我刚离婚，还没享受几天单身生活呢，哪能这么快又把自己交代出去？”
“那倒真的说不准。”程九珠认真地看着他，“这工程至少还得两年，两年后周总可能真的要考虑度蜜月的事也不一定。”
“那说好了，你可得帮我介绍一个。”周兰渊一只手叉着腰，“提前说好，不能像你这么漂亮的，免得到时候还得担惊受怕。”
刘正和桌上其他人听了这话都笑了起来，冯文希也跟着笑着，眼中寒光微微收敛。。
“刚才表现不错。”
周兰渊带着程九珠回到座位上，让周翎飞坐在自己腿上，一边抽了张纸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一边夸奖程九珠。
程九珠：“……还行吧，其实我挺紧张的。”再说她也没说几句不是？大部分时间都在旁边微笑着装花瓶来着。
“你和那个冯主任什么深仇大恨？上次汇报会上她处处针对，这次在刘正面前也阴阳怪气。”
“她阴阳怪气了吗？”程九珠眼神茫然，“刚才她不是夸我来着？”
“夸你？”周兰渊拍了周翎飞后背一下，“翎飞，你去画画，叔叔和姐姐聊点事。”看着周翎飞离开，他才重新转头看向程九珠，表情颇有些无奈，“她刚才听上去句句夸你，实际上每个字都藏着针呢，挖好了坑就等着咱俩哪句回答不好往里跳——我刚才看你那么自然，还以为你是大智若愚，行，夸你的那句话先收回。”
“周总，不带这么讽刺人的吧。”程九珠瞪了他一眼。
不过她刚才还真的没细想冯文希说的那些话，现在回想起来……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还没咂巴出味儿？”周兰渊问。
程九珠诚实地摇头：“那周总您帮我品品？”
“行，我来给你分析分析，就当给你这初出茅庐的小姑娘上节课。”周兰渊眼神瞥了瞥旁边。
程九珠立刻心领神会，拿过茶壶给他的陶瓷缸子满上，推到他面前：“周总请用茶。”
周兰渊抬起杯盖，在杯沿滑了两下：“还记得她怎么夸的你吗？”
“呃……说我一个人扛着这个项目，很辛苦。”程九珠纳闷，“这不是很正常吗？”
“工期短任务重，设计只是所有环节的第一步，你情愿冒着拖延整个工期的风险，也不多找几个人帮忙，是因为想一个人领功。”
“当然不是这样！”程九珠矢口否认。下一秒她突然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哦！怪不得她在前面铺垫了这么多，什么涉及很多知识，又工期很赶的！原来都在这儿等着我呢。”
“她的话很高明，如果刘总是个有心人，能解读出很多东西。例如她说酒店设计涉及到很多方面的内容，有些连她都不懂。意思就是在说你这么年轻，不可能样样俱全，如果你回答不好，那就会给人留下不懂装懂、不会合作沟通的印象。还有，她说海伦几乎听不懂中文，是在质疑你们的工作效率，同时也在可以让人对海伦的专业性产生怀疑。”周兰渊耐心地给她分析。
“我怎么记得她一共就说了几句话……为什么能分析出这么多东西？”程九珠眉头紧锁，“周总，是不是您想多了？”
“你觉得以你和冯文希的关系，她会主动开口夸你吗？”周兰渊挑眉。
程九珠若有所思地点头：“那倒是。”
“她三言两语给你挖了四个坑，后来你的回答填上了三个，还以为你聪明，没想到是运气好，傻人有傻福。”
这话程九珠刚才听着生气，现在觉得说得真对。
“周总，您刚才说我还有一个没填，是指她质疑海伦这点吧。”程九珠问。
“刚才是，不过现在不是了。”周兰渊示意她看向那边。
她顺着看过去，原来是海伦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刘正身边，正指着头顶的发包手舞足蹈地说着什么，刘正笑得满脸褶子，而海伦身后站着的，正是周兰渊的秘书小韩。
“原来您让小韩带海伦过去的。”程九珠收回视线，忍不住对着对面的男人竖起大拇指，“周总，您太高了。”
周兰渊欣然接受了她的赞美：“海伦的中文进步很快，我记得刚来的时候她一句中文都不懂，现在才不到四个月，虽然只是口语，但也让人惊喜。如果不是这样，我也不能让小韩带她过去帮你填坑。”
“她中文进不可不是我的功劳。”程九珠摆摆手，正色道，“对了，后来呢，后来冯文希还插了一句话的，那句话有没有玄机啊？”
“你自己猜猜看。”
“她说让我和你去度蜜月，就是在说我和你是情侣关系咯，这直接否认就好了，没什么问题吧？”程九珠问。
“我问你个问题：我在别人眼中是什么形象？”周兰渊向后一靠，双手交叉搁在胸前。
“钻石王老五，霸道总裁？”程九珠尝试着回答。
“换个说法，你之前听说的我是什么样的？”
“喜欢附庸风雅，指手画脚，吹毛求疵——”程九珠声音越来越小。
不过这些周兰渊早就知道，自然不会生气：“冯文希没有接触过我，自然也以为我是这种人。上次汇报会上我开口为你解围，我给你送花追过你的事酒店内部很多人知道，而你有男朋友的事你们公司内部也有很多人知道，两相结合，她自然会认为，我追不到你，就算不对你心怀怨念，提到涉及我们之间感情的问题，也一定会让我们尴尬。”
“真是小人！”程九珠咬牙，“她这种心思龌龊的人，怎么能想到我们两个现在是朋友呢？”
“所以她第二回合又输了。”说了这么多，周兰渊拿起杯子喝了口茶，润了润干涸的喉咙，“其他人不会像我这么愿意教你的，且学着吧，小姑娘。”
这次程九珠诚心诚意地拿起水壶给周兰渊的杯子添水：“周总，您真棒。”
周兰渊挡了一下她的手腕：“行了，别加了，我胃里还得留点儿空喝酒呢。”
程九珠点了点头：“是啊，刚才还听他们说，今天的红酒是私人酒庄的佳酿，我不会喝酒，周总您可以享受享受。”
周兰渊瞥了她一眼，似乎带着点儿哀怨：“享受佳酿也要看场合和气氛，在这种地方喝酒，我宁愿喝白开水。”
说完，就看见旁边有人端着酒杯朝他们这边走了过来。
周兰渊也起身回到自己的座位，刚坐下，那人就在他座位后站定，下一秒周兰渊立刻挂上了笑脸，执起酒杯起身，和那人熟络地聊起天来。
程九珠明白周兰渊最后一句话大概就是在感叹人际交往和应酬的艰难，关于这一点她是深有体会，不过幸好，她不需要怎么交际。
翎飞在舞台旁边的台阶上坐着画画，海伦和刘正说完话也不知道跑去了哪里，程九珠自己百无聊赖地坐在位子上，除了玩手机，偶尔也会偷瞟一下邻桌的冯文希，眼神中还带着那么点儿防备——刚才幸亏自己运气好，再加上周兰渊帮她解围和岔开话题，才逃过一劫，否则真的让冯文希得逞，在刘正那儿留下自己的坏印象，恐怕以后想接中赢的其他项目就难了。
她得盯着冯文希，如果她朝自己这边走，自己就赶在她过来之前溜之大吉。
不过程九珠冷眼瞧着，冯文希似乎并没有特意过来为难她的意思，反而一直低头看表，还一直盯着会场门口的方向，好像有什么急事，或是在等什么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