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ew）
曾经不止一个人对展浩说过这句话——
“你过得太顺了。”
展浩屡屡听到,每次都不以为然。
他能走到现在这一步,靠的是他在绘画和空间想象能力方面的天赋、在学校的刻苦学习、以及对每一个项目都投入百分百努力的结果。
“你的天赋是父母给的,因为他们让你出生在一个富庶的家庭,所以你才能从小学画画，还永远不用担心学费和生活的问题。”展浩的舍友在毕业那天晚上，喝多了,揽着他的肩膀醉醺醺地说，“你知不知道,我们多羡慕你……和王熊猫，你们俩家里都有钱，什么都不愁，我……我要还助学贷款,家里还有个马上就要高中毕业的妹妹，这种每天早上一睁开眼睛就要精打细算着花每一笔钱的感觉你体会过吗？能考来这里,我比你付出得要多得多！”
当时展浩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他想反驳,就用他自己心里的那套想法,可在红着眼眶的舍友面前,他也只能沉默。
毕业后大家分道扬镳,那个八人的微信群从一开始每天的热火朝天，渐渐变得冷清,大家口口声声说着每年不管多忙都要找时间聚一聚，可是每年餐桌上的人越来越少，到最后,似乎每个人都默认了，接受了这样的沉默和疏离。
这些年展浩除了王熊猫，也没有多余再联系其他人。
本来是打算趁着这次和程九珠一起去北京过年，再见一见自己这些老朋友的。
他站在阳台，看着窗外。
以前在项目上遇到再棘手的问题，他都能在最短的时间理清思路，抽丝剥茧找到解决办法。
可是现在面对程九珠突然的质问和挂断电话，他却有了不知所措地感觉。
没有头绪，脑海里一片茫然。
展浩拿出手机，下意识地回拨给程九珠，可电话刚打出去，他就自嘲地笑了笑。
怕是又会被直接挂断吧，他想。
可是没想到，电话却通了。
展浩迫不及待将手机凑到耳边，听着电话另一边的呼吸声，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恰如毕业那晚面对舍友的他，说不出一个字。
“展浩。”电话那边传来程九珠的声音，带着寒冬的凉意，“去北京那件事，先放放吧，我们彼此冷静一下。”
展浩靠在冷冰冰的墙上，低下头：“好。”
怕程九珠又挂断，他连忙追问，“只是冷静，不是分手，是吗？”
“……”程九珠沉默半晌，“我不知道。”她的声音也带着微微的颤抖，“展浩，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虽然知道你不想听，但我还是想解释一句。”展浩飞快地说道，“当年那笔违约金确实帮我度过了难关，可骗取违约金这个主意，并不是我提出的——”
“我知道，是冯倩榕帮你想的主意，你只是听了她的建议，觉得这个方法很好，所以就施行了吗！”电话那边程九珠突然怒上心头，“这是诈骗！展浩，我没想到现在你还在开脱自己！冯倩榕为了你在这个行业里无法立足，即使转行婚纱设计也只能自己开一个小作坊，而你现在却为了自己开脱——”
电话这边的程九珠失望地扶着自己的额头，一字一顿，“展浩，原来不管是当年的你还是现在的你，都是那么自私。”
说完，她再一次挂断电话，将手机扔到一边，自己趴在桌面上。
一夜未眠。
第二天早上海伦给她打电话商量年后工作进度，视频里看着她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吓了一跳。
“gem，你是不是生病了？”
“没有，只是遇到了点烦心事而已。”程九珠强打起精神，“刚才说到哪里了”
“制图分工。刚才我说，道牙、花池、景墙图我出，你来出水景、喷泉和泳池部分，这样可以吗？”海伦说完，没等到对面的回应，一看手机屏幕发现对面的人竟然在对着窗外发呆。
“gem。”海伦叹了口气，严肃地说道，“如果你的身体出了问题，我建议你还是先把身体养好再讨论工作。我知道你们中国人喜欢宣传‘带病工作’，但很显然这很不利于保证工作的效率和质量，这在我看来是非常不专业的表现。”
“对不起，海伦。”程九珠抿抿唇，“好，我现在就去休息，晚上我们再沟通可以吗？”
“gem，你是项目的主心骨，一定要保重自己。”说完工作，海伦的神色也放松了些，“对了，听梁超说，你今年要和男朋友去北京过年？记得给我带点北京特产回来哦。”
“……好。”
眼看着快过年了，程九珠也不想用自己的烦心事打扰海伦。
原本计划上午和海伦商量工作流程，现在猛地取消，她一时竟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想逼着自己像答应海伦的那样快点休息，可人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愣愣地半天也无法入睡，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全都是自己和展浩曾经一起经历过的那些画面。
怎么都赶不走。
接下来的两天，程九珠都是这样一个人呆在家里。
好在她也习惯了，再更早的那些日子里，她就是这样自己一个人在这个房间，做了六年的缩头刺猬。
展浩一次都没有联系她。
大年三十，她起了个早，听着音乐做了半小时瑜伽，然后裹上厚厚的羽绒服去了超市，提着三袋子蛋奶蔬菜、零食饮料回来站在门口，低着头在包里翻钥匙。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程九珠拿出来一看，竟然是母亲打过来的。
她放下手里的塑料袋，深吸几口气，这才接了起来。
“怎么了，妈？”
“没什么，就是问问，你和展浩到北京了吗？”
“到了。”程九珠自然地回道，“刚到宾馆，正收拾东西呢。”
“哦，那让展浩听电话，我嘱咐他几句。”
程九珠一愣，随后笑道：“您找他干什么，有事儿直接和我说就成，他和我不在一个房间，我还得过去找他，怪麻烦。”
“不再一个房间就好。”程母又问，“那你们年夜饭准备吃什么？”
“呃……”程九珠看到自己袋子里买的半只烧鸡，灵机一动，“他说带我和他几个朋友一起吃呢，大概就是北京烤鸭之类的吧。”
“是吗？”程母那边“哼”了一声，“我倒是不知道，原来咱们小区开了家吃北京烤鸭的地方呢，还是芜城现在改名叫北京了？”
“妈，您说什么呢……”程九珠笑容僵在嘴角。
“我刚才都看到了，你自己提着那么多东西上楼！”程母一边说，一边伸手按下电梯按钮，“我这就上去，等见面再说。”
程九珠看着手机，叹了口气。
没办法，只能先翻出钥匙打开门，把采购的三大袋东西拎进屋，再出来的时候，电梯门正好打开，程母黑着脸走出电梯进了门。
程九珠狗腿地递上拖鞋，程母没好气地接过。
“怎么回事？不是说好去北京吗，怎么现在你还在这儿？”
“妈您也是。”程九珠撇嘴，“说好回老家的，怎么又在楼下晃荡了呢？”
“你二姨妈定了年后的旅行团说要一起走，我没带身份证回来拿，要不是这样，就被你糊弄过去了！”程母伸出手指抵了抵她的脑门。
“那既然回来了，就别走了呗。”程九珠撒娇着搂上程母的腰，“今年就还像往年一样，咱们娘俩在家过年。”
她指了指地上的大袋子，说，“你看，我买了好多菜，今年的年夜饭我来做，好不好？”
看着程九珠傻乎乎的样子，程母忍不住问：“是不是和展浩吵架了？”
“……没有。”
程九珠转身，弯腰把袋子提到厨房，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分门别类地往架子上归置。
“那为什么不去北京了，之前不是还说什么……现场看春晚？”程母跟着她走进厨房，看着她忙碌的背影，愈加肯定两人肯定是出了问题。
“他家里临时有事要处理，我们商量以后决定不去北京了。，以后找时间再去”程九珠平淡地解释道，说完，她还转身，无奈地笑道，“妈，真的没事，我们没吵架，放心吧。”
“真没吵架？”程母还是不信，“那我刚才问你的时候，你怎么说自己刚到宾馆？”
“这不就是怕您再多想吗，再说您在老家和您姐妹玩儿的这么开心，如果知道我一个人在家，还不得丢下她们跑回来陪我啊？您都那么久没回去和她们一起过年了，我也不忍心打扰您不是？”程九珠一咬牙，把手机递给她，“要不你自己打电话问他。”
好在程母相信了她的解释，也没真的接过电话。
“那现在怎么办？”程母喃喃自语，“我给你二姨妈打个电话，就说我还是不参加她那个旅行团了——”
“哎！”程九珠拦住她拿手机的动作，按住她的手，“妈，您和二姨妈不是约的年后吗，不耽误的，还是去吧，别取消，这过年期间的旅行团可难订着呢！”
“那你二姨妈让我今天就要给她身份证去旅行社办手续的呀……”程母为难。
“我一会儿开车送您去。”
“那来回一趟，再回来岂不是要到晚上了？”程母摆摆手，“算了，我还是不去了。”
“我今天和您一块儿回老家吃饭，明天早上我再回来，这样总行了吧。”程九珠说道。
一听不喜欢热闹的女儿这次愿意陪自己回老家过年，程母自然是开心：“好好！那我这就给你二姨妈打电话……哎呀我和你说，你那些哥哥妹妹也好几年都没见了吧？哎哟，都还念着你呢！对了，你表姐生二胎了，你现在是长辈，回去的时候可要准备好红包……”
程母絮絮叨叨地嘱咐着她，眼角的笑意怎么都遮不住，程九珠看着母亲开心的样子，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今年，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