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祯展颜:“好,好,就按你说的办。”
四人入座,准备入席。
以往景善英一向少话,景祈不时插科打诨负责烘托气氛。今日景善英却不似以往那般沉闷,未有外臣,提及一些幼年在宫中的趣事,几人都很有感触。
而高涵念及高欢和父亲,强颜欢笑。景祯瞧出,握了握高涵的手,不再参与他们俩的讨论,陪着她静静的坐着。
景祈亦是瞧出其中端倪,于不经意间改转了话题。
高涵一时失神端起杯盏,开口要饮,发觉杯盏中装的是水不是酒。高涵暗自轻笑,这帮宫人还挺细心。自打有喜后高涵久为参加饮宴,仍像往常一样景祯与她面前皆放杯盏,高涵这边的杯子自是不会倒酒,杯盏放在那里一来是取双避单的意思,二来也是怕皇后吃席会口干。
清水寡淡,饮之无味。
景祯看出高涵不悦,一个眼神递给李公公,小李子立马跪在景祯身边听他吩咐。少顷,便有宫女端着一壶热牛乳给高涵满上。
牛乳中加了蜜枣,饮之甘甜香糯。
已有六个月身孕的高涵,食量增大,景祯不断往她碗中夹菜。
漠北的寒风冻坏了高小侯,锁在营帐一角烤着火。腹中暗骂乌克察,抓自己过来还要每日看着自己,生怕自己跑了不成?每日这般大眼瞪小眼相看两相厌,早已看他看得够够的。
乌克察每日要么拿着书信,要么拿着兵书,一坐一天也不觉着闷。高欢心想,都听说胡人坐不住板凳,最是看不得书,就喜欢出去狩猎骑马,可这乌克察一点儿也不,比自己还爱看书瞧字的样子。
账内安静,高欢憋闷,忍不住嗷一嗓子:“诶,乌克察,你为何每日都让我跟你在一个帐篷,你手下那么多人,还用得着你亲自看着我?”
乌克察听了高小侯这一嗓子,不紧不慢的放下手中正在读的书信阖上又用手指压平,方才抬眼看着蹲在帐角边的高欢。挑起嘴角,很是斯文的回他道:“本王每次称呼高小侯都十分妥当,还请高小侯称本王为突厥王。”
高欢腹诽,给你脸了?突厥王你个大头鬼。
乌克察看高欢在那里撇嘴翻白眼,继而说道:“本王暂时是突厥王,过不了多久便是平定天下的皇帝。高小侯早晚都是要尊称本王的。”
这下高欢被激怒,皇帝你个鬼啊,老子死也不承认。高欢在那里冷哼一声,暗自道他在做梦,嘲讽道:“想得美,你要有那本事,干嘛一直躲着,不去迎战呢?”
乌克察抬眼望过去回他:“本王没躲,本王在想,要对你好点,打起仗来刀枪无眼,难免会伤着高将军,到时候还怕你姐怨恨与我,只能加倍对你好些,说不定可以稍稍消解高涵的怒火。”
乌克察并没有直面回答高欢的问题。高俨领兵从中原一路赶来,直入漠北,驻扎下来。刚开始势必士气高涨,待时日久了,天寒地冻,战士们军心动摇,到时候再出其不意一举拿下。正是兵法上所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
况且在漠北打仗,乌克察十分熟悉地形和气候,作战对他有利。自己所在处高俨并不知晓,而高俨所在处自己一清二楚,形成他在明,己在暗的有利形势。乌克察打算等待高俨松懈之时,突袭他们。
乌克察说了一些不相干的话,并未表明自己的真实意图。看这高欢一股耿直的样子,提到他姐,他一定会怒火冲脑,旁的什么都忘了。
高欢听后,果真十分恼怒,这次未有像往常那般要与他进行“友好”的切磋,而是直接夺门而出,乌克察看着他的身影轻笑道:“高小侯,要去哪儿?”
高欢头也不回,气冲冲吼道:“小爷我去找我爹,让他立马过来灭了你!”
刚走出两步来至在账门边,两个侍卫便拿着枪戟交叉挡在他面前,乌克察一扬手让他们散开,任由高欢走出去。
已经入夜,高欢畅通无阻的走出乌克察的军营,赌气要走到高俨在牟盖驻扎的军帐那里去。外面冷极了,乌漆嘛黑没一处人家,没一盏灯火。冷风裹挟着几声野兽的叫声,寂寥可怖。
高欢回乌克察营帐的时候,他正在吃茶,乌克察眼都未抬,忍着笑道:“高小侯,回来了?”
高欢冷冷“嗯”了一声。
乌克察接着揶揄道:“外边儿冷吧,有没有冻坏了高小侯。”复又接着道:“哦,忘了提醒了,这四周荒凉,鲜有人烟,野兽时常出没。最常见的是狼,他们时常成群协作,一只咬喉咙,一只咬腿,一只咬手臂,一只......”
高欢眼前浮现出一幕幕瘆人的画面,吓得咽了一口唾沫。
高欢看清形势,凭借一己之力与他正面对抗是不大可能的,还是要想想旁的法子协助父亲打胜仗。这乌克察一直躲着父亲的大军,必定是在憋什么坏,这时候最要紧的是把消息传出去,让父亲知道乌克察现下所处的位置,一举将他拿下,方才解了自己这些日子受的窝囊气。
乌克察看高欢被吓得安静老实不再吭声,便继续拿起桌案上的书信来读。一日案牍劳顿,乌克察脖颈有些酸疼,脑袋仰在椅把上歇歇脖子,把书信拿起来看,方才舒服些。
书信透过案上烛火之光,隐约映衬出字迹来,这字迹高欢十分熟悉,很像是朵儿的笔迹。朵儿的汉字是自己教的,她的笔迹自己认得最清。(小伏笔哦,细想有诈呢。)
高欢心下五味杂陈。朵儿果真是乌克察的奸细。
明月轩的杯盏举了几次,几人吃酒吃得身上暖和,高涵饮下热牛乳,也是升起暖意。几人都喜清淡,酒菜很合口。
席间,高涵似是无意看了一眼景善英问道:“娴公主瞧墙上那幅画,画得怎样?”
景善英抬头望着高涵所指方向,瞧得那副画,正是刚才一进门时,景祈看得入迷的那副画。自己只顾着和他逗嘴,全然未曾留心这画。自己一向远着高涵,她也很识趣儿,很少打扰。二人交流不多,此时提及这画,必定别有深意。
景善英是个才女,所以和书香门第的王韶华互相欣赏,方才抱团。那俩人一直当高涵是个只有妖媚皮囊的俗人,只喜欢脂粉首饰华丽衣衫,二人时常暗地里在一起鄙夷这庸俗“美人”。景善英也时常替那位不值,天底下什么好女人找不到,好好一个美潘安大才子,偏偏放不下个俗物。
景善英心中冷哼,怎的,这高涵还欣赏起画来了?景善英便煞有介事的仔细去看那副画,不过是个童子牵牛下山的寻常画作。
一旁的景祈早已看出端倪,一进门便注意到这副画。时至年节又是在宫中,怎会挂上这种口彩不好的画来。原是高涵她有意为之。其中深意,景祈再联想画上景象,也是猜出个几分,八成暗示劝诫景善英悬崖勒马,莫要被他人利用。
景善英诗书才气与王韶华不相上下,自然也有几分王韶华那般的酸腐气。面上对高涵恭敬和善,实则心中不大能瞧得上她,不觉着她是懂诗画的人,便随口回道:“此画甚好,画得传神,童子一副憨态可掬的样子,彰显田间小趣。”
高涵对景善英的回答并不满意,明显的只是些场面话,轻皱一下眉头:“哦?未看出别的?”
景祈忍不住给景善英提示,一面赞高涵道:“皇后娘娘果真诗画精通,娘娘在书画方面的造诣真是臣等望尘莫及。”接着转头似是对高涵说的话,却看着景善英道:“真是好画,看这小童子,眼神半睁半闭,似是昏昏欲睡的样子,这样牵着牛下山,真是有趣,还有上面盘着的猛禽,着实也添了几分意思。”
说罢,复又转过头来,对高涵和皇上一直夸赞,收了这番话的尾。
景善英被景祈这般一提点,反应过来。
景祯也随着去看那幅画,眼神向高涵望过去,心中暗叹,这家伙又操心了。自己这个妹妹打小性子倔,丧夫之后看似沉静实则变本加厉。景祯时常心疼她。
景善英哪里是个听劝的主儿,明白了高涵的意思,似笑非笑,对景祈道:“善英愚钝,不及五哥聪慧,真是瞧不出这画有何深意。那小童的眼睛看似半闭,可也半睁着,看着路呢。”
一番话,实则是说给高涵听。
意思便是,我景善英的事,用不着你来管。
景祯听了几人这番暗里有深意的对话,眉头一皱,望向景善英:“善英,你既然自知愚钝,便要多听人劝解才是。”
景善英心头一冷,自己的亲哥竟被那个狐狸魅惑,与她站边来敲打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中有个很隐蔽的看似是疏漏,实则是伏笔的地方,亲们有兴趣的话可以猜一猜,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