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天上的星河点缀着深夜,暮色苍茫一片,四周烟雾轻笼环绕,眼前少年的身影亦随着月影的光霭暮色在不断地变幻,看起来有些莫测难辨。
褚枯背对着宿槐低垂着头,阴暗处他的表情满是狠戾与冷漠。
褚枯手上带着双医用的白手套,白皙修长的右手上轻攥着一只精致小巧的手术刀,刀口锋利,带有细小刻痕。此刻上面沾满了殷红的鲜血,正不住地往下滴答溅落一地。
褚枯拿着条纯白色的丝帕慢条斯理地擦着,他身前的地面上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具具的尸体。尸体皆是残破不堪,面目全非,只是那些伤痕处刀口整齐干净,一看便知道动手的人是个老手了。尸首分离的也有,断肢残骸一片,现场惨不忍睹。
褚枯神情冷漠地将刚刚擦拭完的手帕随意地丢到地上的尸体上。忽然,一阵微风吹过,自殷红的手帕上渐渐地溢出了丝丝缕缕的黑雾,正轻轻袅袅地附上了地上的残破尸体。
片刻过后,跗骨黑雾逐渐散去,只余下那原地空空如也,尸体皆是不见踪影了。除了那早已趁机逃走的陈清清,其余方才来得浩浩汤汤,甚至嘴里仍叫嚣着要除了褚枯的几十人皆是葬身此地,尸骨无存。
宿槐眯眼看着眼前充满杀戮之气的少年,其周身黑雾缭绕,阴邪之气源源不断地自四方汇聚于他身上,渐渐地自他身后凝出了一个正对着宿槐张牙舞爪的黑影来,显得格外地阴森诡异。
四周安静异常,宿槐只听得少年的喃喃自语,声音微不可察。她凝神细听,这才听得褚枯的低喃:
“本来她已经让我放弃了杀了你们这群死老鼠的念头的,本来都不想理睬这群地沟鼠了,所以为什么要自己送上门来找死呢?”
忽而他又啃噬起手指骨,语气半担忧半害怕地颤抖道:“她说过不喜欢我滥杀人的,是不是因为我杀人了,所以她才离开我的?所以阿槐是不是不要我了?所以她不关心我了?可是…可是,他们怎么可以说是人呢…?他们都是畜生,都是畜生……!”说到最后,他忽地拿出怀里的枯槐铃睁着双眼睛死死盯着,眼中红血丝遍布。片刻之后,他蓦地将其死死按于胸前,手上青筋暴起,神情癫狂而绝望,令宿槐也不禁有些异样的别扭。
她别扭的是褚枯口中的“阿槐”,宿槐不会那么傻白甜地认为这是另一个与她同名同姓的女人。
宿槐之名,魑鬼专属。人间无复,难得其音。
宿是独属于魑鬼一族的姓氏,乃魑鬼之言灵氏,即便是人间帝王亦无权使用。若是人间界有人占用了魑鬼之姓,魑鬼一族必追究至始亦同死。
《魑鬼宿传》上有记载:暮色春秋,战国纷争。有一生者,□□皆无,谓四大皆空,乃人间霸王。日,偶遇魑鬼宿槐,万种风情,只谓此生不枉。后缅其美态,忽觉宿字甚美,遂欲与之同宿。魑鬼一族晓,千里追至,生死一线后,终是消得其自冠宿姓之妄言。
而从另一方面来讲,也有蹊跷。
宿槐细细回想前段时日褚枯对她的种种言行举止,以及方才金毛几个口中的宿槐,皆已表明这褚枯乃至其他人都认得自己。
因此,如今问题的关键是——自己从未见过这些人,对关于这里的一切皆毫无半分印象。可为何他们会有关于自己的记忆呢?且看样子自己与他们也有过不少交集。
宿槐确定自己之前从未来到这个初原中学,甚至槐柳镇亦是。即使她因重伤沉睡多年而被迫封印了些许记忆直至如今世事变迁,可她同样清楚自己那些暂时还未完全恢复的记忆里并无关于现代社会的内容。
此外,褚枯手中的枯槐铃究竟是怎么回事?这才是宿槐此刻最关心的。
她垂眼看着挂在腰间被当做挂坠的枯槐铃,心下疑惑:虽气息与现在自己手里的枯槐铃不太一样,可她确定褚枯手上的枯槐铃便是她手上这个。这便令她更是迷惑不解。
褚枯机械地走到池塘边,舀了桶水便低垂眼眸沉默地清洗双手。只是手上的血却似是沾了胶水般,怎么洗都无法洗净。
他渐渐开始烦躁,动作也开始不耐起来。所幸到最后,鲜血终是被清洗殆尽,露出他那双原本白皙的双手来。
褚枯低垂着双眸,双目呆滞地看着自己颤抖的手心,虽是白皙,手心却是布满薄薄的茧。
宿槐慢慢走到褚枯面前,因着他比她还高一个头,因此她微仰着头,便几乎与他脸碰着脸,鼻尖也几乎要贴在一起。
凉风习习,将一人一鬼的衣角吹扬起,在空中交相纠缠。
宿槐眸内带着探究,檀口轻启幽声问道:“我与你明明素昧谋面未曾相识,你又为何会对宿槐执迷不悟?”
褚枯的那个执念,看样子便是她。所谓要等的人,让他等“她”的那个人——便是幻境里的宿槐。
眼前的少年眼神空洞,眸里蔓延着无际的幽黑,无喜亦无悲。似是浓的化不开的墨,又似是无望深渊。
他忽地眸眼泛着光色,此后眼神里仿佛都带着光。
宿槐还以为他是发现她了,心中还有些微讶异。只是下一秒,自少年眸中溢出的滴滴泪珠,却是令她无端刺眼。
少年蓦地抬手紧紧捂住双眼,手指紧扣额发,喉间发出低低的哽泣呜咽声。滴滴泪珠自他指缝间穿过缓缓淌下,如那断了线的风筝,止不住地往下坠落。
宿槐静默地看着他,心里竟是微微生出了些许恻隐之心。
宿槐轻抬皓腕,手心虚虚抚着他的头发,算是在无声的安慰眼前这个在她眼里还只是个半大小孩的少年。
眼前暮色渐暗,烟雾自远而近缭绕周身,周围朦胧亮光逐渐隐去。
顷刻之后,烟雾散尽,四周渐渐灯火通明。
宿槐睁眼,眼前只有红衣男子微扬的唇角,眉眼弯弯。
她抿唇,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宿臻。”
宿臻唇角弧度愈大,只是眼里悲伤亦愈甚。
她张了张嘴,片刻却又合上了,满腹疑惑尽藏心底。
宿臻许是知晓她对他仍心存警惕,无奈浅笑。只是那脆弱的表情转瞬即逝,随后他又换上了一副嬉皮笑脸的态度。
“阿槐,好久不见啊~常言道:一日不见,如三秋兮。阿臻对您,便是那一日不见卿,思之如狂的郎君呀~”
他的声音如那朦胧的月光,玫瑰的晨雾那般温柔,语气间又似情人间的密语芳醇甜丝,如那微风拂过琴弦,轻轻地拨动着宿槐的心弦。
她倏而就笑了,媚眼弯弯,眸子里如同暗夜星子于暮天里闪闪烁烁。
“是啊,好久不见君,吾亦甚是想念~”
宿臻面目一呆,似是未曾料到她竟是这样的回答,一时不免有些恍惚。
宿槐心情很好地轻哼着歌,转身便化作一道红烟自原地消失。徒留宿臻仍在晃神当中,久久不能自拔。
身后一道黑影凝现,少年低哑的嗓音自他身后突地响起——
“你玩不过她。”
宿臻低垂着眼,手指轻揉指间白槐,声音低柔,“那又如何,我乐意。”
褚枯冷声嘲讽道:“呵…也是。你的心早被她要走了,又怎么可能会怕呢…”
宿臻勾唇笑了笑,并无欲反驳。只是下一秒,他也化作一道红烟自那原地消失,只余空气中淡淡的槐花香和梅花香交织缠绕,难舍难分。
褚枯抬眼,眸中如有岁月沉淀,满是腐朽。他冷眼看着二鬼消失的方向,片刻之后,他亦也随着二鬼于原地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