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暮色几近昏暗,漫天飘舞的雪花簌簌而下,落自远处的丛山,及至近处山脚的村舍。中有白色的槐花与红色的梅花于村舍的阡陌间纵横交替,红白掺杂。山脚下点缀着三三两两几处农家村舍,旁边有条清泉潺潺流淌,在这寒冬中竟是未曾结冰,只上面盖了层轻雪。极目尘间万物,皆在霜花的覆盖下掩息敛神,一片的皑皑白雪。待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终于隐入远处的山峦,橙光隐去,夜色开始逐渐接替,悄悄笼罩住山脚的这座古老的小山庄。
“混账!咳…咳咳…”本一派安静祥和的木屋忽然传出了不合时宜的怒骂声,紧接着的便是阵阵剧烈的咳嗽声,撕心裂肺,似是要将肺都咳出来了。
随之而来的便是刺耳的“砰嚓”声,听起来像是个茶碗被人大力砸掷到地面后受力破碎的声音。
门关紧闭的屋子里,一个背对着门口的少年静默地站着,背影萧瑟孑孓。
而他的对面则坐着一位身形瘦削的老者,一身的灰衫长褂,留着板寸头,头发已近斑白了,面目看起来有些刻板严肃,只是他的面色不怎么好,精神亦有些不济。此时他两条花白粗眉直竖,一手仍保持着砸东西的样子,而另一手则是捂在胸口上,呼吸显得有些急促。
老者身旁有一衣着靓丽的少女,此刻忙躬身问候老者,表情很是关切。
“哎呀,师父,有话好好说嘛!咱别动不动就摔东西呀。您身体不好,可轻易别动这般大的火气,仔细气坏了身体呐。”
她语气关切,边说着还不忘伸手给老者顺了顺气,动作很是轻柔。
老者欣慰的看了看她,随即又狠狠地剜了门口的少年一眼,冷哼道:“哼,还是女娃子好,老朽养个男娃都能养出个白眼狼来!”说完又不忿的捋了捋花白的长须。
边上本正在躬身泡茶的少女忽地冷冷勾唇,嘲讽一笑。只是她嘴角弧度转瞬即逝,且她的面容又隐于阴暗之中,故也未被其他二人发觉。
宿莳沉默不语,对老者的冷嘲无动于衷,只默默地弯下身子,捡拾起地上破裂的茶碗。
老者本偏着脑袋,等了半天都没等到宿莳的回话,不由得心生疑惑,偷偷斜眼看向他。这一看不要紧,竟是见这铁憨憨竟直接徒手便准备去捡拾地上的碎片。要知道这秋瓷茶碗可是用某种极其锋利的黑曜石磨炼而成,其碎片的锋利程度不输于剑匕了。如今这铁憨憨竟敢直接用手去捡,简直是蠢到家了。
“诶诶诶,宿莳!你个憨憨!这可是秋瓷茶碗,你以为是那些劣等次品呢?还敢直接用手捡?是嫌自己血多还是怎的?阿姝,还不快去拿笤帚过来扫掉?!”
一旁的阿姝恭敬地将手中的茶杯递给他,随即躬身低头应道:“是,师父。”说着便要退下去拿。
宿莳眼疾手快,避开阿姝伸过来的手,便抢先拿过门边的扫帚。他垂眸低声说道:“不必了,我自己来。”然后便低头扫起了地上的碎片。
阿姝默默地看了他一眼,便又退回到老者身侧了。
老者见此眉头紧皱,“宿莳,这些琐事交给阿姝就好了,你……”
宿莳冷漠出声打断他的话:“既然这茶碗是因为我而碎的,那便该由我自己收拾。”
老者听此不悦皱眉,只是见宿莳面无表情,也未再说什么了。
待宿莳将地上的碎片清扫完毕,老者这才斟酌着开口道:“既然你回来了,那便在这多待几天吧。院里的梅花开的正好,槐花也香着呢。接班的事,过几天再说吧。”
见宿莳似是有话要讲,早已预料到他要说什么的老者当机立断道:“老朽乏了,先去歇会儿了。你自便吧,就是别吵着我。”说着又转头对着身旁的阿姝嘱咐道:“阿姝,你与宿莳也有些时日未见了。这次他回来了,你们二人便好好聊聊联络联络感情吧。老朽便先去歇着了,可记得,别让任何人打扰老朽休息了!”
阿姝垂眸恭敬道:“是,师父。”随后便扶着老者进屋去了,只余下宿莳独自一人立在原地。
宿莳知道他这是怕自己又偷跑,特地派阿姝盯着他了。至于他方才说的传授衣钵予他……宿莳原地伫立了一会,思及此,无奈地吐了口气,转身便出门了。
夜色沉寂,繁花却自顾地悄声绽放。
院子里的槐花开得正好,串串白槐丛丛簇簇成序状,错落有序地堆挤于墨绿色的槐叶中,显得格外洁白如霜。与深绿色的槐叶相衬交映,便是与上面覆盖的皑皑白雪融为一体了。乍眼望去,于夜色中苍茫一片;墙角的栏栅处有几棵红梅间杂其中,此刻也开得正盛。红梅错落在枝娅上,此时已是悄然绽放。
恰是应了某句诗句:“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槐花的芳香与梅花的沁香夹杂,扑鼻而来。花虽嫣然不语,人却早已半敛气息,生怕惊着了这幅如画美景。
眼前美景醉人,身后却忽然传来一个不合时宜的女声,语气冷漠,很是煞风景:
“你回来干什么?”
阿姝冷冷的盯着眼前人的背影,目光凛冽,似是要将他盯出一个洞来。
宿莳头也不回,“与你无关。”
阿姝咬牙切齿道:“是与我无关,所以你可千万不要留在这抢我的东西,该是我的就是我的,别妄想分一杯羹。”
宿莳直冷笑,语气嘲讽道:“呵,你想做什么与我无关,只是你可千万别把我拉下水。我可不陪你玩过家家,你那些恶心的小把戏就自己好好收着吧,可别拉出来丢人现眼了。”
阿姝的拳头猛的攥紧,长长的指甲狠狠地掐进肉里,带来阵阵刺疼。
“我最后再警告你一次,别插手我的事。他本来便该死,我只是提前送他一程而已。”
见宿莳不为所动,她气愤地将衣袖一甩,便转身离开。
“如果你执意要插手,就别怪我翻脸无情对付你了!”
宿莳垂眸盯着眼前的白槐,充耳不闻。
“聒噪。”
待烦人的家伙离开后,宿莳这才冷笑出声:“呵,不是早就对付我了么?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么?还真当我好糊弄啊。”说着无欲再理这些烦心事了,只低头轻嗅方才掉落于掌心的槐花。
“都是槐花香,怎么她更好闻呢……”宿莳轻轻合眼,享受着这片刻的安宁。
“谁在千里外,云垂中跋涉。心被故人牵动,却不肯牵扯……”忽然响起宿槐哼着小调的声音,空灵而悦耳。
这是宿莳趁着宿槐无聊在哼谣时偷偷录下的,被他设置成了手机铃声。只不过平时碍着宿槐在场,他不好意思怕她们发现,一般都是将手机调设为振动。不过此时她不在这,他自然也就无所顾忌了。
宿莳看了眼来电人,显示陌生人。正欲挂掉,手指却是鬼使神差地摁了接听。一个熟悉的女声自话筒对面传来——
“阿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