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很长,梦境很短。
“啪嗒…”
半梦半醒间,忽然感受到手腕上有滴水珠溅落,随后迸溅出几颗更小的水滴,尽数打在她的眉心,卷翘的睫毛上,热腾腾的烟雾缠绕在她周身,温暖的触感犹如梦里初玖落在她脸上的吻那般潮湿又炙.热。
“滴答滴答…”
一片虚无的寂静中,耳边忽然传来时钟滴答的走步声。
宿槐懒懒地睁开眼,睡眼惺忪地扫了眼墙上挂着的时钟。
已经快要接近凌晨三点了。
三点啊,可真不妙…
这般想着,她又懒懒地耷拉下眼皮子,垂眸感受着她身体里正在四处游动着的红槐曲之灵。可真是勤奋呢,在她未曾注意到的时候,已经没日没夜,不知疲倦地修复着她魂体上受损的地方许久了,仿佛誓要将她的魂体恢复成曾经的那般完美无暇。
生命可真奇妙啊,於宇宙洪荒中醒来,而后孤单地在世间漂流,见证世间人生百态,生老病死,几经辗转,最终又归於万籁俱寂的尘埃。如此孤零零的来,又孤零零的返,途中各自都在不断地遇见,又在不断地告别。
“哗啦啦…”
宿槐倏地自浴桶中起身,浴桶里的水随着她起身的动作纷纷溅出了一地。
她自身前的屏风处拿起搭在上头的睡裙穿上,然后推门走了出去。
客厅里一片黑暗,唯有墙壁上挂着的小夜灯散发着柔和的暖光。
宿槐走到卧房门前,伸手想要推开。只是她的手才刚抬起,沉吟了片刻便又放下,转而闪身来到了初玖的房间。
安静的房间里,唯有初玖清浅的呼吸声。
宿槐站在他床边,垂眸看他。初玖睁开眼,视线便对上她凝视的目光。
“怎么还没睡?”宿槐轻声问道。
初玖坐起身,揉了揉眉心道:“睡不着。”
说着又转而问她:“姑娘怎么也还没睡?”
宿槐笑笑,倏地凑过去拥抱住他。
“想你了,睡不着。”
初玖被她突如其来的亲昵抱了个满怀,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不过他也只怔了片刻便也伸手轻搂住她,有些奇怪她的反常。
“姑娘是怎么了么?”
宿槐摇头,蹭了蹭他的脖颈,柔滑的发丝带来丝丝痒意。
“没有,只是觉得…我们好像一直都在错过,遇见了又分离,而后再次遇见…”
她抬起头,伸手触摸初玖的脸畔,眼神温柔而哀愁。
“不知为何…感觉我好像曾经失去过你,也好似即将要失去你了…你仿佛…就真的在我眼前消失了,不再同我说话了…”
初玖眉眼温和下来,抬手覆上她的手,轻轻摇头道:“宿槐,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宿槐凝眸望着他,看着他虽有些羞涩但更多的是坚定的眼神,倏而笑了。
“真的么?”
初玖定定地看了她良久,忽地松开桎梏著她的手,而后从她怀里退出,脚尖着地下了床。
他站在宿槐身前,眸光紧紧盯着她,接着后退了几步,而后双手合十,向她深深鞠了一礼,语气温柔而坚定地同她说:
“宿槐殿下,请记住:您是我永生最忠诚的信仰,我是您门下最虔诚的信徒。我将成为您手中最锋利的剑,只为您披荆斩棘;我将成为您最孤勇的武将,甘为您背水一战;我将成为您最忠诚的奴仆,只认您一人为主;我将成为您最真挚的爱人,为您献上我的灵魂。”
我将永远赤诚,我将掩饰天真;我愿化做你手中利刃,刺入所有向你而来怀着恶念的眼神。我不再是那个追随你的少年,我已能独当一面;我依然是那个爱慕你的少年,只是早已能与你肩并肩。请相信我,请将后背交于我,我将誓死追随,永不背叛。
初玖单膝跪地,仰头看着坐在床上的宿槐,脸上的梅花鬼纹在此时尽数显露,他也终于不再掩饰眼里近乎痴迷的爱慕与执着。
我是这般的爱您啊,早在您认识我之前,更早于那晚在槐柳镇的初遇。我早已将您深深刻入灵魂里,哪怕是死亡,也依然无法阻止我爱您。
宿槐垂眸,安静地看着他,明眸如月光般柔和且温暖。她用近乎缥缈的语气轻声问道:“你会永远忠诚于本殿,即便赴死也心甘情愿么?会永远爱慕本殿,哪怕是死亡也没有怨言么?”
初玖虔诚地低头,语气平缓而坚定地说:“是,我永远忠诚于您,永远爱慕于您,至死不渝。”
宿槐盯着他的发顶,月光打在两人身上,平添了几分明亮的柔光。他的面容隐于黑暗中而难以窥见,可她依然能从中感觉到他赤诚的内心。
她倏地伸手,食指轻轻触了下初玖的额头。
“…好,愿你能成为我最虔诚的信徒,我最锋利的剑,我最孤勇的武将,我最忠诚的奴仆,以及…我最真挚的爱人。”
初玖抬头,眼里隐约有雾水浮现。他复又低下头,改为双腿跪地,然后缓缓俯下.身,抬起她的一只脚,轻柔的吻落下。
宿槐垂眸看他,心里也不再彷徨,好似终于有了安定的理由了呢。
你既对我赤.诚以待,我又怎舍独自离开,徒留你在。
她抬脚勾起他的下巴,美眸顾盼道:
“初玖,看着我。”
“我还是不懂何为爱,何为喜欢,我也分不清自己对你抱着什么样的感情,一见钟情也好,日久生情也罢,终归不过一句陪伴。我信赖你,我也同样依赖你,你与初莳在我最落魄的时候出现,予我陪伴,予我明光,赠我勇敢,驱我孤单。不知不觉我们已认识这么多年,不知不觉间…我们已分别这么多年,可不管多么弯弯绕绕,我最终依然遇见了你们,并且再次心生欢喜。”
“我之前说过,我向来不喜迂回。总之,我也心悦你——至少,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的我确实是怀有这种感觉的,并且从未生出厌烦。”
她放下脚,伸手扯住他的衣领将他扯到身前,然后口勿住他,两人口勿着口勿着便齐齐倒在床上。良久的一吻过后,宿槐缩在初玖怀里,静静享受着这难得的温馨。
真好啊,美人在侧,美景在旁。
……
天刚蒙蒙亮,宿槐便醒了,只是手一摸身边的位置,就发现是冷的,她睁开眼,便看到旁边空荡荡的没人。
宿槐起身发了会呆,随即翻身下床,开门赤脚来到了客厅。
厅堂里只有那盏小夜灯微微亮着,客厅里一片漆黑。旁边的浴房里隐约传来了哗啦啦的溅水声,伴随着几声低沉急促的喘息。
原是初玖在里面冲澡。
宿槐想了想,便也明白过来了。
她坏笑几声,悄然无息地走到浴房门前,抬手轻轻磕了磕。
浴房里瞬间安静下来。
宿槐坏笑,扬声朝门里说:“初玖啊,记得节制点~大清早的火气不要那么大,悠着点~”
浴房一片寂静,初玖握着那物儿,面色尴尬极了。
“咔哧——”
隔壁的门忽然被人从里面打开,宿莳迷蒙着眼飘忽忽走了出来。他边揉着眼睛便朝浴房这边走来,看到宿槐,他有些奇怪道:“宿槐,你怎么在这?”
宿槐笑了笑,走过去一把揽住他,扯着他往回走,边坏气道:“先回客厅坐着吧,某人现在急需解决一些事情~”
宿莳奇怪地看看她,又皱眉转头看了眼身后的浴房,怔了怔忽然也坏笑起来。
“哦豁~看起来确实很急~”
浴房里的初玖听着两人的对话,面上青一阵红一阵的,羞恼极了。
初玖收拾好了自己,便索性出来了,客厅里的两人同时止住了话题。
几人用过早饭,便准备再去找季老聊聊,然而刚走到木屋门前,几人便觉得有些不对劲。
“屋里有些古怪,我感觉到了纸人的气息。”初玖眉关紧锁,沉声道。
身旁宿槐身影一闪便自原地消失了,初玖宿莳对视一眼,也快步跟上。
屋里,季老虚弱地坐在太师椅上,双手被缚在两边的扶手上,身上被好几张纸片人压住而无法动弹,身边也各自守着两只高大的红色纸人。而他此时正急急地粗喘着气,只是依然怒目圆睁,垂头狠狠地死瞪着身前的人偶。
“想好了吗?只要你告诉我那东西在哪,我就可以放了你。”
红衣的小人偶面上带着僵硬的微笑,只是不怀好意的意思也很明显。
季老狠狠啐了她一口,怒声道:“你就是那个把阿姝蛊惑了的东西吧?!我呸你个老鬼物,都把村里人害成什么样了,还想从我这套出神树的位置,做你个春秋大梦去吧!”
“呀?看来先生你是不愿告知小槐了?”
人偶微笑地看着他,语气里却带着威胁,“你即便不在意自己的命,也该想想你的村民吧?”
说着她又偏头看了眼身旁低垂着头的阿姝,笑嘻嘻道:“哦对了,还有你亲爱的养女呢~”
阿姝低垂着头,握着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呀!不知先生那个好弟子哪去了呀?怎的自己师父都出事了也不见他过来救你呢?”人偶僵硬地抬起头,看着正怒目瞪着自己的季老笑眯眯道。
阿姝终于忍不住了,她咬牙抬头,不敢看季老,只看着身旁的人偶,冷声道:“你要问神树就问,不要扯些别的。”
人偶头咔哧几下转到她这边,诡异的眼神直直地盯着她:“嗯?你急了?”
阿姝被她那黑洞洞的眼睛看着,心里猛地咯噔一下,有一瞬间的恐惧涌上,只是眨眼便被她强自压下。
季老冷眼看着她们,一言不发。
人偶眼珠子上下转了一圈,嬉笑道:“啊啊…看来先生还是不知道惹怒我的后果呀?”
她指尖轻抬,微笑着指甲便要往季老脸上划去。
一道红色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季老身后,眨眼间便把那几只纸人解决完,同时有片红槐自季老身后快速划出,瞬间将人偶的手切了道大口子。
即便人偶反应再快,手背依然被红槐腐蚀掉一大块。
宿槐站在季老身后,冷眼盯着面前的人偶。
人偶甫一见着她,便笑得更加用力,嘴角极力弯起,露出如小丑那般极其诡异的弧度。她面上带笑,眼睛却依然是空洞洞的,仿佛一切光进了她的眼里便无法再逃逸出来了。
伴随着身后砰然大开的木门,人偶逆光的身影逐渐透明。
“您终于来了,宿槐大人。”
好久不见,您依然这么美丽,让我日夜想念,想要早日回到您的身体里,与您融为一体,永不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