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宿槐是在窗外一片嘈杂的叽喳鸟声中苏醒的。一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上方那色调微黄的天花木板。
身旁的初莳还在熟睡,微热的呼吸扑洒在她脖颈边,带来些微痒意,胸口有些闷,身体好似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无法动弹。宿槐木着脸,感觉到某人的手脚牢牢桎梏在自己身上,稍微动一动,便能感觉到某个不可描述之物此刻正精神抖擞地抵在她的大.腿边。
她极少深眠,因此睡觉也向来安分,与初玖同床时还好,两人都不爱乱动。偏生初莳例外,是个不安分的主,每每睡觉都需找个东西抱着才安心,她回回跟他躺一张床上的时候都得给他当回抱枕。
宿槐斜眸望了眼初莳,他还在熟睡,额前柔长的碎发凌乱地披散着,遮挡住了他的眉眼。少年此刻的睡颜看起来倒是恬静乖巧,下眼睑处的那颗精致小巧的泪痣此时也收敛了所有气势,很是安分。
宿槐戳了戳他的喉结,初莳眉头一皱,无意识地抬手挠了挠,嘟囔了一句翻了个身继续睡。宿槐心下哂笑,许是昨日睡多了,昨夜又受了刺.激,他昨夜翻来覆去折腾了许久,直至天方初霁之时才沉沉睡去。
宿槐揉了揉疲倦的眉心,坐起身缓神。门口传来细碎的敲门声,初玖刻意压低的声音自门外传来:“宿槐,可以起床吃饭了。”
宿槐低低嗯了一声,候了一会,听见脚步声渐愈离去,她抬脚踢了踢旁边的初莳。
“该起床了。”
初莳含糊不清地唔了一声,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艰难睁开惺忪睡眼,迷糊之际望见宿槐坐在他身侧,挪了过去抱住她的细腰蹭了蹭,撒娇道:“不要嘛,槐姐姐我要睡觉觉~”
宿槐面上一僵,偏头凝眸仔细观察了他片刻,忽地凑近他的耳边问道:“……公子是何方人士?家住何处?姓甚名谁?”
初莳眼睫毛微微颤了颤,眼皮子微微睁开了些,迷蒙雾眼呆呆地看着她。
宿槐心里一动,故意压低了嗓音,轻柔如羽毛,故意撩.拨他的心神。
“说嘛,小公子呀~”
初莳浑身一颤,望着她媚.惑的眼眸不由自主道:“……吾乃晏氏晏词,家住槐畔,是宿氏阿槐的小郎君……”
“……”宿槐满头黑线,对这厮脸皮之厚十分唾弃。
槐畔是她从前的寝殿,里面至今也只让初玖初莳进去歇过寝,这家伙竟敢自诩为她的小情郎,真真比宿臻那厮不要脸多了。
(等等为什么她会联想到宿臻那小贱.人?orz该说果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么……)
不过她倒是知道了这厮的本名了。
晏词。
姓晏啊……
恍惚记得地府的府君也姓晏呢……
可真是巧。
晏词见她迟迟没有回应,轻哼了声耷拉下眼皮子继续睡了。
宿槐眯起眼,望着晏词的眼里充满了猜测与探究,良久才平静地移开目光,径直下了床,在衣柜里随意挑了套灰色的阔腿背带裤换上。
今天她要去见阿姝,自然得穿得美美的。
身后的晏词缓缓睁开眼,偏头望着她将睡裙褪下,幽沉的眼眸里映出她赤果的后背,内里隐在墨发中的两片白皙精致的蝴蝶骨若隐若现。
而在那一头柔顺墨发的遮挡下,依稀可见到黑色的胸.衣紧贴着她白皙柔滑的肌肤。随着宿槐微微侧身换衣的动作,隐约可见她那被紧紧包裹住的雪白酥团以及饱满起伏的胸线,黑与白的极致对比下形成了鲜明强烈的视觉冲击,极具诱惑性;再往下是她两条修长白嫩的秀腿,及臀长发堪堪遮住那抹春.色,却更是有种欲遮还掩,欲拒还迎的风情。
晏词望着她的动作,眼神逐渐热切,呼吸亦不免变粗了些,安静的房间里除了宿槐换衣时的细碎声响,就只有他微微粗.喘的呼吸声了。
待最后一件衣物穿好,宿槐将长发自衣襟里撩出,随即站在全身镜前细细打量了下镜子里的自己,左右侧了侧身,见没有任何不妥才满意点头,转身临走前还意味深长地白了他一眼。
晏词目送她离开,直至木门被毫不留情地关上后才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望着头顶的天花板发呆,而他身.下那处此刻正直挺挺地立着。
他咬紧牙根,缓缓抬手搭在眼前,掩在手背下的薄唇微抿,缓了许久呼吸才渐趋平稳。默了良久,他忽地勾唇轻笑。
“槐姐姐,你可真坏……若是想要我的命,你随时都能勾走我的魂儿了……”
……
宿槐昨晚同初玖商量了一下,觉得她还是得亲自去阿姝那里走一趟才行,不然人偶行踪诡秘,要想寻出她也得费一番功夫。
“姑娘觉得,那人偶想要找到红槐曲是为了什么?”
临出门前,初玖问她。
宿槐沉默,过一会方才耸肩笑道:“我也不知呢,所以还是直接找到她问来得痛快。”
初玖默,宠溺地看着她也无奈地笑了。
一旁的晏词见状瘪嘴,强行挤入两人中间,揽住宿槐的胳膊径直将她拉出门。
“槐姐姐,我们再不出门,天都要黑了~”
宿槐满头黑线,抬眼望了下天空。此时恰逢雨后初霁,天方初晴,蓝天白云,晴空万里,半点没有要黑的样子。心知他在故意找事,她也懒得搭理,转头招呼了声初玖。
初玖应了一声,折身从旁边的木篓里拿出两把伞便跟了上去。
几人路上走着走着,却发现了个奇怪的问题。
“奇怪,现时才上午,为何我们一路走来都没见到半个人影?”宿槐蹙眉环顾四周,疑声低喃。
初玖听得她的话,也觉出点不对劲来了。
他们现在走的这条路已不算偏,反倒是村里人每日耕田打猎的必经之路,往日里这个时辰都能遇到不少村民经过。然而今日他们一路走来却是没有遇到过一个人,往日嘈杂的小路此时安安静静的,静得有些异常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一旁的晏词忽地眉心一凝,指着前方疑惑道:“咦——前面有一群人诶,不过怎么觉得行踪有些古怪?”
其余两人顺着他的手指望去,便见到不远处有群所谓的村民皆是衣着怪异,身形摇晃,目光呆滞,正动作僵硬地朝他们走来,形如僵尸。
“是纸人?!”初玖有些惊讶。
宿槐也有些讶异,她记得这些纸人属阴,向来都只能在夜里行动……哦,对了,那傀儡人偶的纸人自然非比寻常。不过她记得她上次能控制纸人白天出现的数量并不多——要不然她不可能只带了那么几只小纸人。可如今只不过短短数日便能驾驭这般多的纸人在白日出现。
作为一个傀儡,短短几日内阴气便能涨得如此飞快,不免有些不正常,想来其中定有蹊跷。
等等——
“纸人为何现时出现?难不成人偶去找季老道了?!”
初玖也是这样认为的,只是现在赶过去定然来不及了。那群纸人看似行动缓慢,实则极为迅速,此时已经与他们近在咫尺了。
宿槐随手向纸人甩了几瓣红槐,红槐甫一落到对面就纷纷化作红菱缠,将周遭的纸人死死缠住。初玖没有带道器出来,便将唱槐簪变成法杖,也朝着纸人们挥去。一触及闪着金光的法杖,那些纸人便纷纷动弹不得,藏匿在村民体内的鬼魂也在瞬间被槐花颂吸附了进去。
然而纸人数量依旧没减多少,那些村民倒下后便有其余的鬼魂填纳进去,倒着的村民又纷纷睁开眼,重新加入了这场混战中。
“可真不妙啊,我们的鬼力都被这人界的那位领主限制了呢。”晏词在一旁凉凉道。
宿槐也觉得不对劲,他们作为异界闯入者,被削弱了鬼力实属正常。可是那人偶呢?她也该被限制了阴气才是,为何此时见着却是越战越强?
见不惯晏词漫不经心的态度,初玖蹙眉沉声道:“晏词,现在不是玩闹的时候。我知道你未受这天道所制,现在仅凭我和槐姑娘抵挡,季老那边怕是就来不及了!”
宿槐倒是没想到晏词这么厉害,竟也不会受这位领主限制,又见他此时还这么懒散,不由睨了他一眼。
晏词最受不了她的冷眼,赶忙对着宿槐赔笑道:“哎呀槐姐姐,我这不是在找个时机好一招制敌嘛~你可别听他胡说,我哪里这么不顾全大局了?”
宿槐心想,你什么时候顾过大局了。只是现时她已经懒得吐槽了,只敷衍应了一句。
晏词嘟嘴,愤愤地瞪了初玖一眼,见没人理他,转头将气全洒在面前的纸人身上了。
都怪他们,要不是他们出现,槐姐姐又怎会不理他!
有了晏词的帮忙,局势便瞬间逆转。宿槐见两人差不多也可以应付过来,于是同初玖道:“这里你俩对付就行,我先去找季老道。”
初玖点头,晏词却是不愿意了。
“不要嘛,槐姐姐,我要跟你一起……”
宿槐瞪了他一眼,冷漠道:“要不你留下来,要不你自己去找。”
晏词没话说了。
宿槐朝初玖点下头便闪身离开了。
晏词白了初玖一眼,“嘁——”
初玖没有理他,边引诱那些纸人进入他方才画的一个法阵,边控制着法杖在圈里画符。
“你要是想快点见到她,那就不要耍性子。”
晏词沉下脸,终是将那吊儿郎当的性子收敛,沉声问:“要我做什么?”
“帮我将他们引到阵里去。”
晏词随意瞥了一眼他画的法阵,倒是啧啧称道:“啧啧,初玖,没想到你可比我想象的要狠多了。连这些只是被利用的地缚灵都要赶尽杀绝,竟也半分不在意这些人类的躯体是否会因此受损么?到时候一个个都痴傻了那可就有趣了。啧啧,出家人不是向来自恃慈悲为怀么?”
初玖充耳不闻,继续手里的动作。
晏词眸光一闪,也不再多言,懒洋洋地将那些纸人往法阵里赶,瞧着就像在赶羊似的。
另一边,宿槐来到季老的屋里。果不其然,只能见到满地的狼藉,屋里空空如也,没有一个人影,她来晚了。
正凝眉思考着他们会在何处,身后便传来阿姝略微带着急切的声音:
“她们在山上的破庙里,师父也被她捉走了——”
宿槐转身便看到阿姝一手捂着渗血的胳膊,面上急切,面容看起来有些苍白。
她眯起眼,没有轻举妄动,只冷淡道:“当时你也在?”
阿姝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呆滞,随后点头。
“那你怎么逃出来的?”宿槐边说着边向她走去,指尖红槐蠢蠢欲动。
阿姝愣了一下,缓缓放下手,面上逐渐露出一个诡异的笑来:“果然是宿槐大人呐,小槐与您一比,简直相形见绌呐~”
宿槐望着她,没有说话。
“可是我没有骗您哦~那老家伙真的在那破庙里哦~”
‘阿姝’朝她甜甜一笑。
见宿槐身影自原地消失,她身子一僵便倒在了原地。
宿槐来到破庙里,却没有见到季老和人偶的影子。此时破庙上空阴沉沉的,四周烟雾缭绕,一看便知道有古怪。宿槐嗤笑,对这人偶的伎俩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无非就是搞背后偷袭战罢了。
果然,没一会儿,她便感觉到身后有东西朝她快速袭来。与此同时,身前也有道红影朝她飘来。
哦吼,前方高能呀。
宿槐勾唇,伸舌舔.舐了下嘴角,似是见到了猎物一般眼里满是兴奋。她指尖悄然凝出一把软剑,待到红影与身后来物袭至身边,身影顿时自原地消失,下一秒,她便出现在人偶身后。
人偶动作一僵,身上便被一把软剑缠住。软剑一触及她的身体,便瞬间化作一条细长的红索,将她紧紧缠住,而后逐渐收缩。
“呵呵,我在这儿呢。”她身后忽地响起了宿槐嬉笑的声音。
人偶眼珠子一转,一缕红雾自她体内飘逸出来,身体瞬间四分五裂开来,随后又自原地消失了。
宿槐后退,避开身旁袭来的怨魂,红菱缠掷过去,将其捆住吞噬。
“嘻嘻嘻……”
四周时不时传来人偶诡异的嘻笑,一会在左边一会在前边,捉摸不定。宿槐听了心里厌烦,感受了下季老的方位,抬脚朝那边走去。而在她的周身,无数闪着红光的透明红缎在她周身游荡漂浮着,将那些袭来的怨魂悉数吞噬。
“嘻嘻,不愧是魑鬼之主,吾等小辈这些雕虫小技对大人来说都是小意思呢~”
前方忽然出现人偶小小的身影,宿槐目不斜视,抬手将其斩杀,人偶躯体瞬间分裂成无数小红点,向着某处飘散去了。
不过是些掩人耳目的傀儡罢了,与之前出现的躯体一样脆弱,一杀便死,无需理会。她如今更要紧的是找出人偶的本体——那唯一的,真正由她亲手捏造出来的傀儡人偶,就藏在这座破庙里。
走着走着,身前烟雾逐渐薄淡,宿槐也渐渐看清庙里的样子了。
与上回来时看到的满室纸人不同,这次庙里一片空荡,不见半个人影,只有几条自房梁上垂落下来的破烂纱布,将破庙遮出一片隐秘的空地来;伫立在供台上的是一尊灰扑扑的河神像,河神立着,手里持着一柄剑,眼里满是普度众生的怜悯。上面落满了灰尘,依稀可见底下脱落得七七八八的金漆。
宿槐歪头望着那把剑,眼里带着怜惜与讽刺。河神可不是手持刀剑的将士呢,也只不过是个持着毫笔的书生罢了。
真可怜啊……人们敬仰你的时候,你就是他们的救世神。他们为你修建神庙,为你献上祈祷;当他们不再需要你的时候,便转而将你推翻在地。唾弃你,厌恶你,将一切苦厄与不幸都推到你身上。
信徒不再敬畏,神明从此陨落;神像落灰,苦厄便是原罪。
感受到身体里微微有些起伏的那部分神力,宿槐突然有些同情槐城了。
纵使为神,失了信仰,只能魂灭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