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川实弥十四岁的那一年,被前任风柱从街边拎回了家。
他当时满身都是泥土和血污,脸上一阵阵的疼,嘴角擦破了皮,全是前半个小时被那帮混混打出来的伤,但实弥也没有让他们占到便宜,在这个路过的男人将他与那些人分开前,他大概打断了三四个人的肋骨。
就算这样,不死川实弥还是伸出手试图把自己从这个男人手底下扯出来,充满了无力的暴躁和愤怒。
“喂!你到底是谁啊!把我放下去!”
男人穿着藏青色的和服,脸上有一道横过左眼的伤痕,微眯着右眼打量他,嘴边的笑意从始至终都没变过,右手藏在和服里一直没有伸出来,但只用左手的力量就轻松地制服了那些混混。
此刻被这只手抓紧了后领提离了地面,实弥也没有办法挣脱,那只手像铁钳一样悍然不动。
“哦?受了那么重的伤还挺精神的嘛,看来不需要我帮忙你也能走得回去。”男人笑意满满,松开了擒住他的手。
“你叫什么名字?”
“跟你有什么关系?”虽然刚刚也算得到了帮助,但就算没有他,不死川实弥也不会输给那帮人,对这个擅自将他拎起来的人没有一丝好感。
“当然有关系了,因为我在考虑要不要收你做弟子。怎么样,你要跟我来吗?”男人指着自己的脸对他说,“你脸上的伤不是人类造成的,以前遇到过鬼吧?”
那时的不死川实弥其实并不知道害他家破人亡的怪物该被怎样称呼,只是一种长年流浪所磨练出来的敏锐直觉,判断出这个人说的鬼和他痛恨的怪物是同一种怪物。
“还是自我介绍一下。”他说,“我叫黑泽多丸,以前是猎鬼人。”
不死川实弥跟着黑泽多丸回他家的路上,他已经用简洁明了的叙述向不死川实弥解释清楚了鬼、鬼杀队和鬼舞辻无惨的存在。
“没学呼吸法就能凭自己击杀鬼,你相当有天赋,我看你刚才打架的样子也知道你战斗的经验不少。”说到最后他又向不死川实弥问了一次,“要不要跟我学呼吸法?你要是不愿意待在这里,我可以给你引荐其它呼吸法的育士。”
彼时不死川实弥全然不知呼吸法的区别,也没考虑过合不合适的问题,对他来说能有更好的办法杀掉那些鬼是求之不得的事,因此没有犹豫地答应下来。
黑泽多丸便拍拍他的肩膀,领着他进门的时候才想起来,补充了一句:“我还有个弟子,要比实弥大一点,你们要好好相处啊。”
不死川实弥满心以为他的弟子应该是个很厉害的剑士,结果看见他一声呼唤后从屋里跑出来的女孩,结结实实地愣住了。
鬼杀队还收女孩子吗?他当时满脑子盘旋这个念头。
他不是看不起女人,只是在过去的人生里接触到的最亲密的女性,就是妈妈和妹妹们,无论哪一个都是娇小而柔弱的。
其实她也一样。
这个前任风柱唯一的弟子,不死川实弥头一回见到她的时候,完全无法将她和猎鬼人联系起来。
不知她是在做什么,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匆匆拿了发绳将头发绑起来,和服上东一块西一块沾着像炭灰一样的东西,一定要说的话只有脸和手是干净的,半是好奇半是意外地看着老师身后的他,清澈的眼睛里映着他狼狈的样子。
“是你的新师弟哦,名字是不死川实弥,往后要好好相处。”黑泽多丸拍着他的肩将他往前一推,“好了实弥,这就是你的师姐,森川明赖,叫她小赖也行。”
他却说不出半句话,在她期待的目光里沉默了半晌,只给了她两个字,“你好。”
就是这么粗糙的回应,她也不介意,声音软和得像云朵,“你好。”
“话说回来你怎么搞得全身脏兮兮的?”老师问。
他新上任的师姐望着老师,轻轻眨了眨眼睛,平静、缓慢地说:“唔……我想,再努力试一下。”
“……”
老师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忽然又问,“厨房没事吗?”
“嗯……灶台需要再修一下。”
就好像谜语一样,不死川实弥完全没听懂,黑泽多丸已经拿袖子遮着脸直叹气,“老师错了,老师再也不说想吃小赖做的东西了,你收手吧,这个月第八回了。”
不死川实弥结束四海为家的生活的这一天,在认识了黑泽多丸与森川明赖不到半天的光景,翻新了对他们的认识。
在他被强压着丢进浴室洗完了澡之后出来,面对往后即将要一起生活的人,不死川实弥非常不自在,过惯了独自一人的生活,要想再度学会与人相处,对他来说还需要时间。
只是这些他不曾表露出来,还能保持从容地走入和室。
桌子上摆着一团黑漆漆的东西,闻起来一股糊味,像烧焦的木炭,又带着一丝腥气,不死川实弥未免多打量几眼,没看出那是什么。
黑泽多丸与森川明赖都坐在旁边,对着那盘本体不明的东西,一个面色凝重,一个紧张又带着一丝期待。
“啊,实弥你出来了。”黑泽多丸发现他,很欣喜地招手,“来来,尝尝这个味道怎么样。”
听起来这个东西居然是食物,不死川实弥看着它可疑的外表问:“这是什么?”
“是烤鱼。”黑泽多丸仍在怂恿他,“试一下吧。”
不死川实弥不傻,怀疑他是想捉弄自己,但就算是老师他也没有理由要配合这种无聊把戏,于是毫不客气地说:“这种连材料都看不出来的东西,根本算不上是食物吧。”
屋里莫名安静下来,他一说完发现森川明赖在看他,女孩脸上雀跃的神色消失了,垂头丧气地端起那盘被他认定不算食物的东西,起身走出去,“我去处理掉。”
她一出去,黑泽多丸立即带着松了一大口气的表情,对他竖起了大拇指,“做得好,实弥。”
“哈?到底怎么回事?”发现自己好像还是被愚弄了,不死川实弥异常恼火。
“其实吧,那个东西——”他呃了一下,才说下去,“是小赖努力了一上午的成果,是她做的。”
“……”
“哎呀,因为她的表情太沮丧了,我忍不住想安慰她一下,‘看起来糟糕说不定尝起来意外不错呢’,不小心这么说了。”他还一脸感慨,“还好你过来了。”
不死川实弥明悟了,对着如今名义上是他老师的男人,拳头已经捏紧起来咯吱作响,“既然说出来了,那就给我咬紧牙关把它吞下去。”
“可那个东西,吃下去会死吧。”黑泽多丸严肃地推测,“也许根本等不到看医生,马上就会死也说不定,冒这个险不好。”
“那就说出来啊,喂,谁都没强迫你吃吧?”
“这样也不好,毕竟是我说想吃,小赖才那么努力的。面对爱徒充满心意的成果,却说做得太烂了没办法吃,我不就成了人渣师父了吗?”
“你本来就是人渣!”
“啊,比起那个,先来说说你的修行安排吧。”
不要说生疏尴尬了,根本就是跳过了尊敬爱戴的过程,不死川实弥从第一天开始就在自我怀疑为什么拜他为师。
作为曾经最顶尖的猎鬼人,黑泽多丸在指导他修行方面没有疑问的可靠,但在平常生活中就跟靠谱沾不上边了。
不死川实弥不知道朝他怒吼过多少次,这男人既没有因为他的举止生气,也不会因为他的喝骂改变,随性自我到了极点。
“因为风之呼吸,就是这样自由自在、不受约束啊。”
黑泽多丸发表这个即兴感言是在吃饭的时候,从不死川实弥来了之后,做饭的职责就落在了他身上。
此刻不着调的老师不管说什么,都无法引起他的注意。
不死川实弥紧皱着眉毛,目光的焦点在对面而坐的女孩身上,不能不说她在很努力地将食物咽下去,但眼里却浮现出一种痛苦之色,完全在勉强自己。
“不想吃就不要吃了。”
她因为这句话抖了一下,抬起脸时带着古怪的惊慌,扫了他一眼,又飞快地看向老师。
黑泽多丸留意到她的异常,“又到那个时候了吗?”
“……嗯。”
不知为何,他长长叹了口气,放下了筷子,“知道了,我去联系医生,今天你先忍一下,回房间休息吧。”
她像是忍耐到极点,得到许可之后,立即站了起来,又朝他投来最后一眼,像是想要说什么,却急急忙忙地走了。
“她……怎么了?”
不死川实弥与森川明赖并不熟,在第一天发生了那种误会之后,所谓的师姐大概是对他没有半点好感,能避开他的时候绝不会跟他身处于同一个空间里,不死川实弥也无法说明真实情况,干脆随便她。
“没什么大不了的,犯病了而已。”黑泽多丸又继续进餐,用过于平淡的口吻和他解释,“最近发作的时间不太规律。”
“病?”
“解释起来很复杂,日后再说吧,总之每隔一段时间她就吃不了食物,只能喝血,两三天就好了。”
那算是什么病?
实弥在夜间朝房间走去,进门前时听见细弱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实弥……”
“怎么了?”他们的房间相对而立,被叫住后不死川实弥就回过头看她。
森川明赖半边脸都藏在门后,看着自己的脚尖,声音很低,“对不起,你做的饭很好吃,只是我现在吃不了。”
“不用在意。”又想了一下,“你不要紧吗?”
“啊……嗯,没事的,明天血浆会送过来,现在还可以忍一下。”
食用鲜血只能让他联想到鬼,不死川实弥想那或许是她曾经遇到过鬼留下的后遗症——如果没遇到过鬼不可能来做猎鬼人,多半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他没有追问到底的兴趣。
但是从早上到晚间她都没吃东西,不死川实弥仍然多余地考虑了一下,“要喝我的血吗?”
遇到黑泽多丸后,他已经明白自己的体质特殊,在受鬼喜爱的稀血当中也属于特例。大概对于森川明赖来说也一样,所以她才要特意避开他。
不死川实弥有点怀疑是因为他来了,才导致她又犯病的,黑泽多丸说过她已经很久没有再出现这种情况。
“不、不用了。”她被这个提议吓了一跳,用力摇头拒绝,“我可以等到明天。”
“你老实说,是因为我来了才犯病的吧?”
“诶?不是的!”她着急起来,甚至踏出了门后的阴影,“这和实弥没关系,我一直是这样的,不是你的缘故。”
“那就把我的血喝下去。”不死川实弥已经伸出了手,语气很平淡,“你一整天没进食了,明天会没力气握刀吧?”
这是森川明赖的死穴,他非常清楚,她没有一天肯停下放松修行。
这么说她果然犹豫了,挣扎的情绪强烈地浮现在脸上,“可是这样做……就和鬼一样了。”
“我不会把你当成鬼的。”不死川实弥说,“过来吧。”
不知是那句话的魔力,还是她忍耐到了极限受不了诱惑,终于挪动脚步,握住了他伸出的手。
在不死川实弥想着是不是要在手臂上再开一道口子的时候,她已经低下头凑上去咬破了他的皮肤。
是很轻微的疼痛。
十五岁的少女与十四岁的少年身高相仿,此时她低垂着头,就显得要比他矮了。不死川实弥能看见她睫毛颤抖的轨迹,轻轻掩下来盖住了眼睛,黑色的发丝从肩上滑下来,在她脸颊边晃晃悠悠地摇荡。
鬼使神差一样,他伸出另一只手将那缕发丝勾起来,帮她挽回去,手指擦到她的脸,像是灼烧了一下,令他回神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
她依然无知无觉,似乎也像鬼一样,沉醉在他的血液里。
第一次,不死川实弥如此感谢自己的体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