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舍的灯亮着,叶清站在门口,迟疑了很久,直到透过门缝的灯火变得微弱,他听到里面有脚步声,才慢慢推开了门。
软榻前烧着一盆炭火,景行舟背对着他,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回头时,手上拿了一根蜡。
景行舟神情须臾间有些恍惚,不过他很快便回过神,坐回软榻上,揉着眉心,“怎么回来了?”
“我不放心这边。”叶清刚要替他把新蜡换上,景行舟便制止住了。
“就这样吧。”景行舟看着他,“暂时不用换了。”
叶清将蜡放下,回头找了个地方坐着,轻声说道:“乐天消失了,人找不到,但是不死林那边,暂时控制住了。”
景行舟点了点头。
叶清偷偷瞥了他一眼,景行舟侧着身子,随手找了本书,正在看着,叶清说:“我会找到乐天的,等杀了他后,再带你离开承山,可不可以?”
不知为何,叶清心里就有那种感觉,景行舟他,就是想杀了乐天,不是为了承山,也不是为了他自己。
景行舟目光定定地落在手中的书上,无意识地应了一声。
叶清看他,对方依旧是微微侧着脸。
等到景行舟约莫翻了七八页书后,烛台上的蜡‘嗤’地一声,熄灭了。
叶清漆黑的双瞳依旧明亮,他问:“还不休息吗?”
景行舟说:“白日一直在睡,晚上便不困了。”
沉默几许,叶清点了点头,“那我先回瑶华阁了。”
叶清出了门,他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一回头,发现景行舟披着外衫,正倚靠在门上。
他是真的睡了一整天,头发都散着,方才也不曾注意,头顶上还有一撮呆毛,叶清还想上前给他压了压,但只是这样想了想。
“续断峰上有些无聊,我回头吩咐一声,送个弟子先上来伺候着,你有属意的人选吗?”叶清看着他。
景行舟摇头。
“那就知乐吧。”叶清最后还是没忍住,走上前来,用手掌压了压他的头发,不过无济于事,“你头发乱了……下次回山来,我给你带样东西。”
景行舟点头,“好。”
瑶华阁其实并没有叶清什么事,有仆参在,许多时候,他都不用出面,不知为何,乐天销声匿迹后,不死林也跟着沉寂了下来。
窗子推开时,太阳刚好照在软榻上。
知乐方才送了些糕点上来,但是景行舟没什么胃口,就让他带走自己吃,躺了没一炷香的时间,困倦便压不住了,只是睡意还未深,门外便传来几声清脆的鸟叫声。
景行舟一睁眼,扶着矮茶几起来,门也开了。
叶清左肩上立有一只通体乌黑,嘴脚却是乳黄色的凤头八哥。
见屋内有人,小八哥立即扑起翅膀,蹦跶了几下,嘴上极为乖巧,叫了声:“先生好!”
景行舟愣了下,随后浅浅一笑,招着手让他过来,“在哪里弄了个这小家伙?”
“回来时在一个小镇上看到的,觉得好玩,就买了。”叶清坐在榻前,将那根拴在八哥脚上的绳子给了景行舟。
景行舟问:“有名字吗?”
叶清笑道:“没有,你来取吧。”
景行舟说:“暂时没什么好想法,日后再取吧。”
叶清点头,余光瞥见屋内火炉上还烧着水,迟疑了下,起身去翻了翻茶罐——已经空了。
他叹了口气,景行舟还在逗那只八哥,叶清回头,“我先去拿几罐茶。”
景行舟懒洋洋地抬了个眼,看到他手上的空罐子,想了片刻,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茶叶啊,好久都没喝过。
景行舟已经忘干净了。
叶清回来时,火炉上的水已经咕噜噜地沸了起来,景行舟侧躺在榻上,系着八哥的绳头用杯子压着。
叶清将茶罐放下,走过去,把茶几挪开,一条腿压在榻上,双手撑在景行舟身前,低下了头,“先生?”
景行舟呼吸绵长,叶清抿了抿唇,垂着眸,眼底温和一片。
“行舟。”他的指腹轻轻摩挲过他的眉眼,最后将垂落下的一缕青丝别入景行舟耳后。
初秋的天还是有些冷。
叶清盖上被子,一伸手,将景行舟揽入怀中,然后闭上了眼。
天蒙蒙亮时,景行舟便醒过来了,他把门窗都打开,回身正叠放被子着,耳朵一动,转过头,叶清刚好提着食盒进来。
看见他,叶清皱了皱眉头,“怎么起来这么早?”
“不早啊。”景行舟说,“刚赶上吃东西,那是什么?”
“一碗杏仁豆腐。”叶清坐在榻前,把小茶几放上,手推开盖子,“我还加了勺桂花蜜,看你喜不喜欢。”
景行舟坐下来,凑近闻了闻,“新摘下的桂花,看起来不错的样子。”
叶清将瓷碗推了过去。
景行舟握着勺子尝了一口,白瓷碰得碗壁叮当作响,他认真想了想:“今日还有事吗?”
叶清讷讷地应了一声,“一会儿去瑶华阁。”
窗外一阵风吹进来,有些凉,叶清余光瞥见景行舟身上单薄的衣衫,起身去把窗户关了,抬眸时,又瞧见他嘴角沾着的桂花蜜,一时也没有多想,倾身曲指。
景行舟的唇很软,垂着眼,手上动作也停了下来。
叶清意识到他的举动有多么逾矩时,已经迟了,他忙不迭地缩回了手,脊背挺直,有些不自在道:“这一趟时间会有些久,大概初八能回来。”
景行舟点了点头。
两人都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之中。
等到叶清走后,景行舟才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先生?”
“先生。”
景行舟睁开眼,看到树下的人,恍了恍神,“知乐啊……”
看他眼角眉梢都带着几分倦意,知乐有些担心,“您最近脸色不太好,要不要唤司辞君来?”
景行舟垂眸默然片刻,重重地叹了口气,“你一会儿去趟天枢峰吧。”
知乐点点头。
“您前几日托我去太岁峰找这银风铃,熊真人知道是您要,就直接给了。”知乐踮起脚来,把一样东西捧起,摇了摇,没有任何声音,“不过先生,这银风铃根本响不了,用它做什么?”
景行舟从树上下来,拿过银风铃,眼帘低垂,说:“用来听风。”
他的声音有些低,加上突然传来几声清脆的鸟叫声混在耳边,导致知乐一时根本没听清,“是什么啊?”
“一只八哥。”景行舟侧身,抬了抬下巴,“窗前压着。”
“啊?”知乐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果然看见一只黑色的鸟,不过是绳压着,他走过去,趴在窗前看了看,那八哥不怕人,跑出来蹦跶着,知乐回头,问:“先生,您没给喂东西吃吗?”
景行舟:“还需要喂养吗?”
知乐讶然道:“没喂过吗?”
景行舟摇头,“应该是没有的。”
“那我回头带些谷粒上来吧。”他回头,摸了摸八哥的脑袋,嘀咕了句:“小可怜。”
知乐去天枢峰请司辞,回来时抱着一个大罐子,装满了谷粒,沏好茶,他便去窗前喂八哥,景行舟同司辞坐在院里。
“早几年前,别说请我,天枢峰怕是都没你的足印,如今三天两头就得过来一趟,忒稀奇。”司辞咂了咂嘴,问:“是不是觉得自己老了?”
“同你干一架还是绰绰有余的。”景行舟懒懒坐着,香扇把玩在手,“我近来休息不好,晚间睡不着,白日便没力气……”
司辞:“您还需要睡觉?”
景行舟冷冷地睨了他一眼,继续说道:“除此之外,还有些头疼,心中烦乱。”
司辞问:“怎么个烦乱法?”
景行舟说:“就如同现在,看见你就想同你干一架。”右手抬起,香扇一展,他接着说:“这样就能舒服些。”
司辞咬牙,端起茶盏喝了口茶水,皮笑肉不笑道:“你就这样挡着,省得我见这张脸也想揍你。”
景行舟点头,果真没有放下来,“开个药方吧。”
司辞:“手伸出来。”
景行舟:“你就非得把脉才能看出来?”
司辞额角青筋暴起,“不然呢?就你这红口白牙一动,我就该写方子了,华佗在世也经不起你这样玩。”
景行舟叹了口气:“那可不一定。”
司辞咬牙:“伸手!”
景行舟没有动。
司辞抿唇,狐疑地看着他,“景行舟,你不会又有什么不治之症了吧?”
“关于症状,我可能还要补几句。”沉默片刻,景行舟放下扇子,坐起来,又从衣袖中取出一方帕子,将桌子擦干净了,手肘才支撑在了上面。
司辞:“你这桌子到底擦过没?”
景行舟:“手熟而已。”
他接着道:“我近来……嗯,怎么说,伤口恢复的有些慢。”
司辞纳闷:“你受什么伤了?”
“前几日做木雕玩……”景行舟顿了顿,这才把一直藏在衣袖中的左手抬起,“伤口不愈合。”
司辞垂眸看着,景行舟搭在上面的左手,每一根指头都是缠绕着纱布,上面的血还是鲜红的。
看司辞闷不吭声地瞧着,景行舟顿了顿,自己伸手将纱布都解开,手指尖惨不忍睹的伤口顷刻间暴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