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
紫衣少女对着神柳下坐着的人拜了拜,敛眉说道:“外面有一妇人请求入谷。”
“不是说接纳的凡人已经足够多了吗?”允夏眉头一蹙,挥了挥手,“你护她去凡间,另寻个安命之所吧。”
“姑姑。”紫衣女子上前,将一枚白玉壁递上,说道:“那妇人说,来时路上她的一位救命恩人托她将这个东西交给您。”
“是小景出生时,我赠他的白玉壁。”
允夏还未动,神柳的一根枝条便伸了出来,将白玉壁卷起,树上坐着位似乎还值碧玉年华的少女,一身青裙。
白玉壁落入掌中,那少女凝眉说道:“上面还有小景的气息。”
允夏回头,问道:“那妇人在哪儿?”
紫衣女子道:“还在谷外候着。”
允夏立即起身,眼神一瞬间温柔些许,“带路,我去问问那妇人……”
“姑姑!”
允夏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一道矮小的身影往这边跑来。
“阿己?”
凤己急匆匆地跑了过来,还不小心地绊了绊,到允夏跟前时,直接脚下一软,跪在地上,双手捧起一把白色碎玉,哽咽道:“姑姑,锁灵阁,景哥哥的魂玉突然碎了!”
闻言,允夏倒吸一口冷气,身子往后退了退,乌黑的眸子凝着凤己,颤声问道:“你说谁的魂玉碎了?”
凤己眼泪滚下,涩声道:“我景哥哥。”
允夏抿唇,刚一抬手,凤己掌心的碎玉顷刻间化为金色流光,在他周身萦绕片刻,散向远方。
一声呖呖,白鹤振翅,追随着碎玉的流光,飞向了天空。
红梅深处,暗香欺霜。
允夏足尖轻轻一点,落在雪地上,微微怔愣。只见一片红梅落雪中,数只金蝶散发着柔和的光泽,围在白狐身侧。
将有春江水暖时,倦鸟凌云而来,终于归故乡了。
‘凡尘千灾万难,诸事难全人意,让他也要记得回家的路,这个字便定为——知归。’
*
屋内点着灯,叶清将换下来的血衣烧掉后,再从盒中取出一枚香丸,在熏炉里燃着。
香气很快便从炉端的香孔散了出来,渐渐掩住了屋内的血腥味。
叶清盘腿坐回榻上,他不知自己该干什么,觉得冷了,裹个被子,炭火快烧完了,便再多添几块。
他又从榻上下来,在房内茫然地走动,走着走着,渐渐烦躁起来,将桌上的一堆茶盏全部挥到地上。
瓷器发生清脆的声响,叶清深吸一口气,又转头疾步走到衣柜前,把柜子里面的衣物全部拿出来丢在榻上,然后把被子铺了上去,自己躺进去,瞪大眼睛看着。
夜深时,烛火灭掉了,外面的天阴郁沉闷,叶清沉默着,抬手掀起被子,将头也埋了进去。
他浑浑噩噩地,感觉自己一直处于似醒非醒的状态中,也不知过去了几个时辰,亦或是几日几夜。
外面窸窸窣窣有微弱的摩擦声不断传来,叶清躺着,没有理会,直到那声音越来越大,他才终于下了榻。
门打开,八哥一只黄色的小爪子讪讪缩了回去,轻巧地往后蹦跶了两下。
叶清半蹲下身子,看着它爪子上的断绳,抿了抿唇,神色间流露出一丝哀伤,“他也不要你了。”
八哥眼睛滴溜溜地往叶清身后转了转,见里面没人,终于张着翅膀,扯开了嗓子叫:“饿了!饿了!笨蛋!”
叶清垂下眼睫,起身转头往里面走,喃喃道:“他把罐子给你放哪了?”
这事儿八哥也不知道,只能跟在叶清身后看着他找。
叶清把屋里翻了又翻,最后回头,慢慢蹲了下来,“我找不到,他什么也没留……”
“笨蛋,嘎,蠢货!”
眼下寒冬虽过,可天依旧冷得找不到食物,要不是饿到极致,打死八哥也不会再往这屋里窜,可好不容易决定飞回来了,谁知主家也没粮!
小八哥暴躁脾气一上来,就算这会儿出现十个景行舟也不带怕!
“嘎嘎嘎——受够了笨蛋!”
“先生蠢死了!”
“混蛋玩意儿抢粮了!”
叶清起身,他本来就十分躁郁,眼下看着一只鸟在屋里撒泼打滚,恨不得抬脚直接把它踩死,或者手里刚好有刀,杀了他俩谁都可以,反正续断峰也没人能上来,既然门都关了,干脆一块儿死了算了。
“对,一起死了算了……”
叶清喃喃自语了一句。
小八哥本能地感到了危险,扑着翅膀在屋内疯狂乱撞。
“要死了要死了!嘎!”
“救命!救命!清儿饿到没魂了!”
“我的清儿啊!是个笨蛋!”
叶清突然一愣,猛地抬头,嘴唇干涩,哑声道:“你说……什么?”
小八哥落在衣柜上,战战兢兢地又说了一遍:“我的清儿,啊,是个,笨蛋。”
“他在叫谁……”叶清眼眶发红,慢慢上前,红着眼哽咽道:“他给你取了名字吗?”
小八哥眼睛一转,叫道:“先生!清儿!”
叶清本以为,今日能让他奔溃的消息只有景行舟从续断峰离开这一个,然后这只小八哥告诉他,不止啊。
他不知道景行舟是在什么时侯说过这句话,或许只是某个简单的雪天,鞠着一把豆子,看着小八哥,突然忆起,便取了个名字,然后莫名说道:我的清儿啊,是个笨蛋。
“你叫清儿。”
小八哥被他的神色吓怕了,又换了个地方躲,途中翅膀不小心带翻了个东西,砸在地上。
是景行舟装发带的盒子。
盒子倒扣在地上,里面的东西已经掉出来了。
叶清上前,将散乱的发带一一整理好,往盒子里放,拿起最后那根绛色发带时,他顿了顿。
是景行舟常用的那根,可是又不太一样了。
叶清将缠绕住的发带拆开,发现上面又多了一行用金丝线勾出的字。
叶清瞬间浑身疼得发颤,他咬了咬牙,终于体会到了比窒息还痛苦的事情——万箭穿心。
原以为景行舟的存在于他而言就是一颗糖,可谁曾想过这糖里全是刀,初始他尝得开心,到了最后,一把一把刀,连他的心肺都搅碎了。
然而人是他喜欢的,搅碎了什么他也愿意,只是哪怕如此,他依旧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景行舟喜欢他,又负了他,哪怕有千万种理由,他最后都是急匆匆地走了,只是可惜,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委屈,说出口,却无人听了。
‘小孩儿,你方才念得是什么?’
‘孟山人的《春晓》呀,你没听过吗?’
‘那后两句写了什么?’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他从中读出了景行舟心中那不可言说的秘密,顿时觉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可似乎,已经疼惯了。
——中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