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2
“师父!你又偷喝酒!这半月都醉几回了?”洛子岑蹙眉把案头的酒壶收好,又打开窗户透透气,这才把满室的酒臭味散了大半。
这洛子岑就是洛小桂,拜孙济时为师后,老孙头就给他改了名,寓意重头再来。跟着师父做了一年的游医,见闻增长,医术增进,外加他悟性高,出山前也帮老孙头采过药,现如今倒是能独自看些寻常病症。
老孙头醉醺醺地躺在床上,眼睛半睁不睁,唉声叹气道:“世人都说收徒好,师父享乐,徒弟干活,我这可倒好,收个徒弟天天唠叨我,耳朵都起茧子喽~”
“小酌怡情,大醉伤身,这半年你的身体都耗损成啥样了?”洛子岑扶起老孙头,给他强行喂了一碗汤药。
这汤药是解酒护肝养胃药,老孙头年过六旬,身子骨可万万经不起折腾。
喝完药,老孙头又躺回床铺,浑浊的双眼逐渐清明,他喃喃自语道:“不孝徒弟,我好不容易醉一回,现下到好,被你一副药下去给作醒了,我可去哪里寻他,去哪里寻他啊……。”
洛子岑垂眸将一朵紫花地丁放在老孙头手心,轻声道:“若师叔泉下有知,见到你这幅模样,定是会心疼的。”
老孙头一个猛子从床上跳起,一手将花捂在胸口,一手拍了一下洛子岑的头,大骂道:“好你个混小子!敢去拔你师叔坟上的紫花地丁,那可是他最爱之物,你拔了他不得心疼死!”
“若一朵花能换你重归人间,师叔定是舍得的。”洛子岑道,“师父忘了师叔的墓志铭吗?”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
“是了,师叔一直在等你,可你若糟践了自己,才会让师叔生气,要是他一气之下不再等你了,我看你怎么办。”
老孙头瞬间有了精神,跳下床将紫花地丁置于盛水的瓷碗里,双目含情,嘀嘀咕咕道:“青晏别怨我,师兄改还不成吗?你再等等我,我好去寻你……”
洛子岑看到神智混乱的师父,心底不由得跟着抽痛,他倒是没想到,一向不在乎世事的老孙头竟然也有段伤情的过去。
孙济时和沈青晏都是药圣韩昀的徒弟,师兄弟两人自小关系亲近,吃同桌,眠同塌,可随着年龄增长,沈青晏越发自知对师兄的感情越了界,即便再三压抑也没控制住内心欲望,在一次酒后,沈青晏引诱孙济时做了那等逍遥快活之事。
清醒后,孙济时懊悔不已,他原本就为人迂腐,过于在意礼教束缚,于是师兄弟二人彻底决裂,孙济时独入深山35载,再出山后游历到清远镇,竟听说了师弟的事情,原来在他深居大山五年后,一场瘟疫袭击了清远镇,沈青晏在医治瘟疫病人的途中不幸被感染,最后留下一道解病的方子撒手人寰。
镇上百姓为了纪念他,给他修了墓碑,墓前依他所言种植紫花地丁。
而这种草药,是沈青晏初见孙济时时,孙济时亲手送他的,这一念就是一辈子。
“唉……”洛子岑惋惜道,“若是师父清醒的再早些……”
老孙头摇头说:“我曾没想过自己对青晏也是不同的,若不是看到你和墨霆,我怕是一辈子都不会明白,见时两相怨,不见时刻骨思念是种什么感情。”
“墨霆……”这个名字对于洛子岑来说已经太过久远,老孙头乍一说,他还有点反应迟钝。
洛子岑笑了笑,没接话。
这一年来,只要不去刻意想念,墨霆的影子倒也是淡了好几分。
师父错了,师父和师叔是两厢情愿错在一人不开窍。而他和墨霆,不过是他一厢情愿强求而来的结果。
“师父,前街王大娘的小孙子病了,我去看看,饭菜做好窝在锅里,你饿了就去吃,省的一会儿凉了。”
“滚吧!滚吧!臭小子!”
洛子岑笑着背起医箱出了门。
王大娘的小孙子感染风寒一直高烧不退,洛子岑用巾帕蘸着清凉的药汁给他擦边全身,不消半个时辰,孩子的体温降了下来,脸也有了一丝血色。
洛子岑给孩子开了点草药,又交代了几句,拿了王大娘给的不多的诊费,往集市上走去。
最近半年老孙头胃口不好,倒是集市最东边有家糯米糖糕挺合他口味,于是每逢初一十五集市大开时,他都会去买点给老孙头解解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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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街,华丽的马车慢慢驶过,枣骝马呼哧呼哧打着鼻息。
车帘被掀起,露出清丽佳人的笑脸,“霆哥,谢谢你带我出来逛集会。”若是仔细看去,佳人的好肤色不过是胭脂水粉营造出来的假象,脖颈处透着青白,看起来像是常年缠绵病榻的模样。
墨霆百无聊赖地翻着一本书,听佳人一席话,他才把书收好,抬头笑道:“你一直躺在床上也并非好事,不如出来走走散散心。对了欣瑶,最近可有人找你麻烦?”
秦欣瑶轻轻摇头,长睫一垂道,“山庄里的人待我都很好,不过我也明白,我一具废躯,却占着你未婚妻的名头,自然是会招人妒忌眼热,我不搭理他们就是了。”
墨霆点了点头说:“辛苦你了。”
“哪有辛苦一说,若不是霆哥,我怕是早就死了无数回了。”秦欣瑶笑道,“倒是你要找的那个人?有消息了吗?”
墨霆眼前出现一道清瘦的身影,他苦笑道:“派出去好几队人马,都没有什么消息。”
“霆哥你别心急,那人一定能被寻到。”
“或许吧……”墨霆闭上眼睛,五年已逝,洛小桂的音容笑貌却深深扎根在他的脑海里,一天都不曾忘却。
“庄主,高家点心铺到了。”
墨霆说:“嗯,停车,给秦姑娘买点糯米糖糕。”
秦欣瑶很是兴奋,“霆哥还记得我爱吃这个?”
“你小时候贪吃,糯米糖糕掉地上都能哭半天,怎么哄都哄不好。”墨霆笑道。
“霆哥你总拿这件事来取笑我……”
车外突然响起推搡声。
“喂!你们站住!明明是我先到的,糯米糖糕也是我先要的,凭什么你们一来就全都买走了!我不管,我只要六个!要不然谁都别想走!”
这声音!
墨霆突然心跳加速,他连忙起身掀开帘子。
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墨霆心想,他长高了,怎么还更瘦了……
洛子岑自然没有感受到那一束炙热的目光,他揪着仆人的衣袖不依不饶,“先来后到,你有没有道德?”
仆人吼道:“放手!清远山庄的马车也是你这等贱民可以唐突的!”抬手就想把洛子岑推出去。
“住手!”墨霆大声制止,仆人连忙低头后退。
洛子岑抬头不期然看到马车里的那个人,五年不见,恍若隔世,唯一相同就是那双暴怒的眼睛。
曾经多少次欢爱,是在那双充满怒火的眼睛注视下完成的。
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洛子岑低下头,假装没看见墨霆,转身就跑。
“洛小桂!你给我站住!!”墨霆急不可耐的从马车上跳下来,追着那道踉跄的人影跑去。
洛子岑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气管被冷风呛得生疼,眼泪从眼角止不住滑落,他完全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墨霆。
方才墨霆身边还坐着一个靓丽的女子,那应该是他的妻子吧,果然是个绝色佳人。
慌不择路,洛子岑跑到一个死胡同里,正发愁之际,墨霆追了上来,一脸怒气地瞪着他。
“你跑什么!”墨霆怒吼道,“我还能吃了你不成?这几年你都跑哪里去了?”
“我……我……”我了半天,洛子岑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只是站在墙角不安的搓着手。
墨霆走到他身前,巨大的压迫感让洛子岑不由得瑟缩起身体,豆大的泪珠混着汗水滑落下来,下一刻墨霆粗鲁地抬起他的下巴,看着他满脸水痕不由得心底一痛。
他叹气柔声道:“你怎么还和以前一样,这么爱哭?”伸出手替他仔仔细细地擦拭泪痕,临了俯身吻了吻他紧闭的双眼。
洛子岑身体一震,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墨霆推开两三步。
“你别……你别做这种奇怪的事!”
自从离开洛小桂后,墨霆用一年的时间肃清了山庄里的叛徒们,坐稳了清远山庄的庄主之位,又用了三年时间试图过上正常的生活,可最终他抵不过每夜梦中出现的那张白嫩的小脸。
墨霆知道,他完了,他爱上了洛小桂。
哪怕话说的再狠,决心下的再重,他都做不到忘记那个小人儿。
去年秋天,他终于下定决心去寻他,哪怕迎娶男妻成为世人笑柄他也认了。
可迎接他的除了一座空下来的茅草屋,和一棵花谢殆尽的桂花树,再就是树下的碎瓦片。
墨霆找到王大牛,才得知洛小桂拜老孙头为师,师徒两人外出游历去了。
天大地大,何处寻人?
派人寻了一年都没有好消息传来,如今这人竟然好端端地站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还拒绝自己的亲近示好。
墨霆怒火中烧,他不管不顾上前将洛子岑锁进怀里,沉声道:“奇怪的事?洛小桂,若说到这里,我倒想问问你,五年前到底是谁在我身上做着奇怪的事?你现在倒好,倒打一耙?”
洛子岑身体一僵,他早就明白自己当初的所作所为不被世人所容,墨霆最后没一刀杀了他已经是网开一面了,他早就不敢再对墨霆抱有幻想,他现在只想安稳度日,无需情爱,做个悬壶济世的行医罢了。
“对,对不起,当初是我不对,我再也不敢了,你……你放过我吧,我这就回去收拾包裹,尽快离开清远镇,再也,再也不回来了……”洛子岑哽咽道,“你,你就当曾经的洛小桂已经死了罢,师父给我起了新名字,我现在叫洛子岑了……”
死了?当他死了?
开玩笑!
墨霆气急,他半蹲身体将洛子岑扛在肩头,引来一阵惊呼。
“你,你放我下来!”
“闭嘴!”墨霆朝洛子岑的小屁股猛拍了一巴掌,“我不管你是洛小桂还是洛子岑,欠了我的你就要还我,否则别想跑!”
洛子岑委屈的哭出声来,“我哪有欠你,明明是你说的我们两不相欠!”
墨霆冷声道:“那你就自认倒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