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屏幕上抬起头来,心思藏在镜片的光影后,让人看不透。
甜甜脊背挺直,尽量平静地迎上去,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
半晌,甜甜伸手撕下眼皮上粘着的两排大水钻假睫毛,胶水带下来几根真睫毛,让她嘶一口气。
“我姓主,他们都叫我甜甜。我是提蓝的……算是助手。”她开诚布公。
对方在听到她姓氏以后有点吃惊,继而笑了:“要说缘分,这才算是缘分。”
他自我介绍道:“我姓神,源自姜姓。”
这一下,甜甜真无话可说了。
过了好半天,她说:“我长这么大,除了家里亲戚,没见过和我同姓的。”
塔洛斯:“我也是。”
塔洛斯:“那我们都不要问彼此本名了。”
甜甜:“正有此意。”
甜甜:“除去我烂泥扶不上墙的演技,你怎么那么确定我不是提蓝?”
“不是我,是talos。”
“哈?”
他将笔记本电脑推到甜甜面前,屏幕上一个音频处理软件正在运行。
他指着电脑,笑道:“它才是talos。”
甜甜:“你是说……这里面…..有一个塔洛斯?”
他手指点了几下,屏幕上出现一行英文。
“hi,taloshere.what’suptiantian(这里是塔洛斯。甜甜你最近可好)?”
甜甜只觉得有点魔幻。
“它一直在……分析我们的对话?”她问。
塔洛斯说:“稍等,我更改一下语言设置。”
“甜甜你好,我现在是说中文的塔洛斯。”
甜甜:“.……这是你的siri么?”
塔洛斯:“你可以这样理解。”他解释道,“我是一个懒人,很多事情对于我来说是很枯燥的。比如说网购、寻找喜欢的电影和书籍、认识聊得来的网友。”
“你常会有这种经历吗?在某个网页上搜索或者点击过厕纸,很快不管你看什么页面,总会看到厕纸的广告。”他说。
甜甜默然:“那个……这个我懂,cross-sitetrag,广告商根据我cookie的编号知道我最近浏览过的页面,然后给我推销类似的产品。”
他有点惊讶,继而欣慰:“看起来我们以后交流会轻松许多。”
“我也只知道这些了。”甜甜老实说。
“其实这种做法有许多道德上的争议。很多用户并不懂得清除cookie,或者只是单纯觉得麻烦,所以他们的隐私被认为是‘主动上传’,被广告商利用。想一想,这个世界上有人在你的浏览器后一直监视你,是不是很不自在?当然,这些我们暂时不谈。”
“剩下的,让talos告诉你吧。”
笔记本里传来一个与本尊很像的合成音:“你好,甜甜。”
甜甜:“.……”
“我是一名观察者,一直在学习。”talos说,“当塔洛斯1.0,也就是你对面在喝水的那个,从事计算机活动或与人交流时,他的所有活动,通过视频与音频的形式,包括浏览网页、打电话、观看视频等,都成为我的训练数据。而我的训练目的是能够像塔洛斯1.0一样思考,包括协助他进行网络购物、筛选出他大概率会喜欢的音乐和视频、代替他编写电子邮件和短信……”
甜甜脑子里灵光一闪,打断它:“所以当时找到提蓝并且进入直播间的是——”
“是talos,”斯文败类用指骨敲了敲电脑,“它替我观看了大量直播,挑选出我大概率会感兴趣的主播,帮我节省了很多时间。”
甜甜忽然不知道怎么告诉阿喆这个真相。
那支持着他度过无数个日日夜夜、让他感到自己不是一个人的独一无二的观众,其实只是一个学习能力强大的机器人。
“回答你刚才的问题,是talos告诉我,你是主播tealand的概率小于5%。在你坐下后,它对你进行了语音分析,从你的语音语调及说话习惯上……”
话音未落,甜甜站起来强行长按电源键三秒。
她动作迅猛,丝毫没有征求对方意见,按完后施施然坐下,脸上挂着虚伪的歉疚:“抱歉,我胆小,一想到有人在分析我的每一句话,就觉得好害怕。你不会介意吧?”
斯文败类一时分不出她是真害怕还是装害怕,却也不好多说,只能也跟着道歉:“是我事先没有征得你的同意,侵犯了你的隐私权,抱歉。”
甜甜歪头看他半晌,忽然问:“如果我问它那个问题,它会怎么回答?”
塔洛斯:“嗯?”
“猫坐在毯子上,因为它很温暖。什么很温暖?”她问,“你问过它吗?”
这道题,五岁的人类小孩可以正确回答,最聪明的机器人却不一定。
对方将手放在电脑上,甜甜发现他的十指出奇修长,琴键上跨十度应该不成问题。
“代指问题。”他说,“你要问问它么?”
甜甜摆手:“不了,如果它联网了,它一定会告诉我‘毯子很暖和’,因为就算这个问题它自己想不出答案,还能去网上搜。我打赌已经有很多人在互联网上问过这个问题了。就算没有人问过,它单单去搜‘猫’和‘毯子’各自与‘温暖’这和个词的关联,也可以大致猜出答案吧。”
塔洛斯这次是真的有点惊讶:“你这个人……有点意思。”
他看起来比之前放松:“其实第一次看到这个问题,我脑海里的答案是‘当然是猫很温暖了’。看起来如果真的有图灵测试,talos比我通过概率要高了。”
“你学习过人工智能相关领域?”他问。
“没有,”甜甜诚实地说,“从前有个一起打游戏的朋友,本科物理后转行入了机器学习,她有时会在游戏里聊几句。”
说到这里,她不知想起什么,有短暂的出神:“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隔着一条街,当前炙手可热的周总监端着咖啡打了个喷嚏。
甜甜咬着吸管,一时间没有说话。一杯奶茶见底,她用手指叩了叩桌面:“你不问我真的提蓝为什么没有来么?”
斯文败类眯了眼,似是才想起提蓝这么个人:“人生不长,既然不来,没必要刨根究底。”
甜甜想替阿喆解释几句,又不知道从何开始。
总不能说“他其实很想来可惜他下面掏出来可能比你都大实在没脸带着变声器来见你和你的机器人□□”吧。
于是甜甜选择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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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店外,太阳一晒,甜甜发现自己手里还端着奶茶杯。
一人站在分类垃圾桶前,正在肢解手里的咖啡杯。
甜甜看了一眼,没忍住:“错了错了,纸杯是干垃圾,只有盖子和隔热套可以回收。”
那人被她吓得一个激灵,手一抖,手里东西全掉进可回收桶里。
甜甜仿佛看到人类史上最残忍的事件,一个箭步上去,把奶茶杯塞进那人手里,撸了袖子就去回收垃圾桶里掏。
一边掏还一边说:“纸杯虽然可以回收,但是纸杯上的防水塑料层是不能回收的。而这层塑料和纸杯几乎是无法分开的。懂?”
等甜甜上演完当街赤手掏垃圾,心满意足地把咖啡杯掏出来扔进干垃圾里,才发现那人还没走,仍观音托瓶似的站在原地捧着她的奶茶杯。
似是已经丧失了扔垃圾的全部自信,颤颤巍巍地问:“那这……这个怎么扔?”
甜甜仿佛一个看着不成器孙子的老太太,无奈地叹了口气,把剩下的奶茶和珍珠倒入湿垃圾,杯子和吸管都扔进干垃圾。
“不……不回收吗?”孙子发着抖提出了质疑。
甜甜一边擦手一边解释:“这类薄塑料没什么回收价值,何况已经被污染了,扔到回收垃圾反而会污染别的东西。”
她说着,总觉得不怎么对劲儿,好像天气一下子更炎热起来。
四周看看,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从刚才起,街上走过的人,尤其是女性朋友们,就都用若有若无的羡慕眼神在瞄她。
她莫名其妙地转回身,对上刚才被自己劈头盖脸教育的孙子那……一张鬼斧神工的脸。
然后她默默将擦手的纸,按到了鼻子上。
这张脸带给她的冲击,差不多可以诠释成一个从没交过女朋友、每天在电脑前快乐游戏看片的小□□|丝,忽然近距离看到当红女团成员时受到的冲击。
对,甜甜就是那个小□□|丝,一个正努力掩饰自己奔流而下鼻血的小□□|丝。
“你怎么了?”当红女团成员一脸迷茫,“割到手了?”
他弯腰凑近,想检查一下,甜甜吓得后退一大步,脸上包子皮厚的粉簌簌直掉。
“哟!”的一声,是她倒退得太快撞上一人,阿喆逼她套脚上的十公分高跟鞋,正好踩在来人脚趾上。
甜甜反应奇快,立刻转身,于是她的头顶,又重重撞上了对方的下巴,男人被撞得直接往后仰去。
感谢多年电竞培养,甜甜眼疾手快,伸手就抓住了他的领子。
千算万算,忘记了自己手里还攥着擦鼻血的纸。
于是在那一天,步行街的群众们,欣赏到了一场一米五八妹子单挑一米八七大汉的精彩时刻,据说双方都伤亡惨重中,前者被打得满脸是血,后者被挠得满身是血。
李归一身子后仰,全身重心被甜甜提在手里,绝望之中他气急败坏:“大娜迦!你看什么热闹?还不快来拉老子一把!”